第四十章

我膈應極了,也害怕極了,總覺得身上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咬,拼了命想往公路的方向爬過去,剛爬出一步,那紅衣小孩就的雙手就緊緊抓住了我的腳踝,我雖然沒有感知他手掌的溫度,卻一瞬之間皮膚髮麻。我使勁掙扎,可無論我怎麼掙脫他都不鬆手。如一盆冷水迎頭澆下,眼見着一羣殭屍一般模樣的人朝我慢慢逼近,我只感覺周身陰風陣陣,只覺得他們就如同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我異常驚恐,甚至忘了給沈愚發送求救訊號,徹底放棄了希望,趴在原地,將臉埋在手掌中,高喊了一聲:“啊——”

幾聲微弱的回聲傳來,生生撞回我的耳朵裡,加上隱約聽見幾聲“乒乒乓乓”聲響,我更加誠惶誠恐。我徹底將自己封閉了起來,也不知道四周那悉悉索索的聲音多久才能停下來。到如今我才明白,我實在是個頂頂沒用的機,這種時候,只能沒出息的原地發抖。

趁着這個空檔,我纔給沈愚發了求救訊號。可是現在夜已經這麼深了,如果他正在洗漱或者運功,他就可能不知道我的處境。

原來在這種時候,我能依賴的人也只有一個沈愚罷了。在這前景慘淡之際,我忽然想到,這場景絕對不能被所裡那幾個機知道,特別是說我一無是處的那個B2098,要不然以後真的沒法混了。

哎——沈愚他,究竟能不能來呀?

正在瑟瑟發抖之際,我只感覺腳踝處的桎梏感沒有了,有人將我從沙堆裡拎了起來,片刻之後,我整個機就落在了一個懷抱裡,明明很熟悉、又覺得非常陌生,我將指縫張開一點縫隙,面前的果然是他。

沈愚的腰線非常漂亮,即便是蹲下身,小腹也沒有贅肉,我哽了一下,儘量裝作無事的樣子同他說:“魚魚魚魚兒,我我我好像被詛咒了,我看他們都是孫爹的臉,你看他們不會也是吧?”我強忍着恐懼偏了偏頭道:“你看那個小孩,小小年紀,要是真因爲我的關係變得那麼老氣橫秋,實在是太不應該了。魚兒,真的,如果只是我被詛咒也就罷了,連累別人實在不好……”

他嘆了一聲氣,氣息噴在我的頭頂。他將我的頭往懷裡輕輕按了按,溫聲音道:“好了,沒事了,13……”

怎麼會沒事了呢?明明是我不敬長輩,讓那個海獸的詛咒顯靈了呀,我緊緊閉着眼睛,死死攥着他的胳膊,微微發抖:“沈愚,你看見了嗎?沙灘上的人,好像都是因爲我變成怪物了,你能看見嗎?還是隻有我能看見呀?”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脊背,他的聲音異常溫和,就像冬夜裡掠過的第一縷暖風,他一邊安撫着說“沒事了、我來了”一邊將我扶了起來:“你睜開眼看看,他們的臉都變回去了,你看看?”

我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睛,才發現沙灘上那幾盞捕蟲燈已經亮了起來,反倒是遠處的路燈有些昏暗。原本在沙灘上雀躍的人們忽而安靜了下來,竟然一個個排着隊一言不發地往公路的方向走去。

原本坐在棋盤旁的黃老倒還正常,乾咳了一聲,道:“不早了不早了,陪你演了這麼久的戲,我也該回去了。”

演戲?我周身的電流還在不平穩的繞着全身亂竄,連帶着我的腿都有些打顫,我捏着孫爹的外套,靠在沈愚的懷裡。

公路旁邊,赫然站着一個人影,正在指揮剛纔從沙灘上公路的人羣,正高聲喊着:“所有機器人聽我指令,排好隊,回B區——”

機器人?是我的取聲器出了問題嗎?我艱難扯了扯沈愚的衣角:“剛纔那些都是機器人?爲什麼啊?”孫爹已經生氣到組局嚇我了嗎?

“這你可不能怪爸爸啊小13。”孫爹棋盤還沒收,快步走到我跟前,笑道:“我們接到一個電影製片人的邀約,他想拍一部志怪傳說,就跟我們所借VR變臉機器人,幫他們演怪物。”

呵呵,那也不帶這麼嚇機的呀?我內心憤怒異常,但脫口而出的卻是:“挺好挺好,家裡的長輩年紀都大了,還是我經嚇些。”

“可不是嘛!”孫爹笑嘻嘻。

“咳咳。”沈愚也乾咳的兩聲,好心提醒道:“可能也不大好,剛纔那邊的路燈,被13震滅了4個,如果只是震壞了燈泡倒還好,要是整個都壞了,那得賠不少錢……”

我不禁打了個寒噤:“這還得我賠不成?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受害機!”

沈愚摸了摸後頸子,看向孫爹:“孫叔,明天那邊應該就會給咱們罰單了,到時候我送你房間去。”說完,拉着我就往回走,也不管身後開始叫喚冷的孫爹了。

一路上,我少言寡語,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漸漸從剛纔的恐怖氣氛中回過神來,忽然很想問他,這個局,他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可是後來,我卻沒有問出口。

我們走到小別墅的入口,在茂盛的鳳凰木之下,他忽然站定,看着我說:“我知道他們想做一個社會化的實踐,並不知道他們要這樣嚇你。你放心,以後不會了。”

“真的?”我伸手摘了片小綠葉子在指尖捏碎,扔在地上。

這些年,我鮮少再見他這樣認真的跟我承諾什麼,除了他18歲那年,我捧着手工小蛋糕到他面前讓他吹蠟燭的時候,他對我說:“13,以後、我會對你好的。”

那時候我內心很是不屑,畢竟一人一機,能走多遠?說不準,還得是我送他走。可是細數這些年,他卻好像真的沒有對我不好過。就像現在,更深露重,他輕輕將我攬在懷裡,柔聲說:“真的,以後都不會了,我保證。”

我恍然覺得,我一個頂天立地的機,這樣這是不是太慫了,爲了打破這種好像我很慫的氣氛,我只好說:“那,那些路燈,真的不用我賠吧?”

沈愚的臉色果然恢復往日冷清,鬆開我就大步向前,走了幾步回身拿手指着我,笑得有些無奈,他遠遠看着我,像是在打量、也像是在思考,他說:“13,如果有一天有人拿一百萬給你,讓你把我賣了,你願意嗎?”

“那把你賣了,你還能再回來嗎?”

“不能了。”

“那我、我當然不願意了。”想要適應一個領導有多麼不容易呀,相比之下一百萬可太廉價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誠懇地點點頭。

沈愚忽然開懷地笑了,於鹹溼的微風之中返身而來,當我的視線還停留在他腳上那雙穿反了的室內拖鞋上的時候,他握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