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62、逃離

我躲在房中, 並未不爭氣地嚎啕大哭,只是不甘心爲何自己被人騙了一次又一次,先是蘇杭, 再是伯卿, 我僅有的兩段戀情全都得不到圓滿。

我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成爲俎上魚肉, 任人擺佈!憑什麼我要代表楚國和鄭國聯姻, 憑什麼他們一句話就可以左右我的命運!

既然他視我如敝屣, 我又何必讓他坐享其成!伯卿,既然你對我無情,就休怪我無義!

想讓我和親, 然後結兩國友好,哼, 沒門!

離開, 這一次是真的決定要離開了, 徹徹底底地逃離,永不回來!

一個下午, 我把自己悶在房裡,靜靜等待夜深人靜,尋找機會離開。

這個下午,很安靜,一個人收拾細軟, 一個人默默吃飯, 在外人看來, 我有些處變不驚, 畢竟被下詔之後還能如此淡定的女子恐怕除了我, 絕無僅有了吧。

想當年,文姬離開前的最後一舞, 落寞之餘,還有些訣別的意味在裡頭,阿英感懷過,我也嘆息過。

如今,小桑離去,小嫚墨守陳規,阿英更是視我如同仇人,試問還有誰願意與我相依爲命,互訴衷腸,就連我以爲自己最愛的人會爲我解難,可是呢,一夜之間,他已經覺得我沒有必要了。

那些年,我所扮演的角色只是他暖牀的工具,他從未喜歡過我,更談不上--愛。

正當我心灰意冷之時,有一個人仍是沒有忘記我,那便是徐娘。

她在衆人避開我的當口跑來看了我,我有一些感動,卻也從此對她疏離開來,畢竟,我將離開這裡了。

我對她說:“大娘,謝謝你這些年來的照顧。”

這裡的人,想必也只有徐娘值得我說上一句真心的道別了吧。

“花姬……”

“大娘還是將稱呼改了吧,明天過後,我就不是這府裡的人了。”我淡淡笑了笑,詔書上說,明日我就要隨着鄭國使者上路,想必那個鄭國的國君早已等不及想見我了吧,哦,不對,該說是我箱子裡的一百零八顆南海珍珠纔對。

我始終記着文姬的話,也記得那串珠子,更記得鄭國使者的求親……原以爲那都是文姬的猜測,沒想到……

“在大娘眼裡,花姬永遠都是花姬。”

“大娘說這話就不怕讓人聽到連累了令尹府?”

“您可是在怨怪大人?”

“怎麼會呢?這是大王下的詔書,與他何干?他只是無能爲力罷了。”話是這麼說,心裡卻是無時無刻不在怪他。

因爲他從來沒有在乎過我。也許不僅僅是怨怪而已,更多的是心碎,到頭來,我仍是一廂情願。

而我,終是重蹈了文姬的覆轍,成爲政治的犧牲品。

文姬說的沒錯,他塑造的是另一個文姬,也許,從我進府的那一天開始,他讓我學禮儀,學舞蹈,甚至連如何取悅男人都親身傳授,看來,他真的密謀了好久,也騙了我好久……

只爲等待這一刻……說什麼生兒育女,原來都是哄騙女人乖乖聽話的謊話,當我被他騙得團團轉時,便沒了拒絕他的能力,誰叫我愛上了那個傷害我的男人。

可是,現在,我選擇將他忘記,與他一刀兩斷,就如同當初我忘記蘇杭一般。

然,徐娘仍在循循善誘:“花姬,大人這麼做想必都是有苦衷的。”

“苦衷?呵,那大娘你告訴我,他會有什麼苦衷?”在我看來,他做這一切怕是早有預謀。

“這……”

“大娘,你告訴我,爲何進了令尹府就要學禮儀、學舞蹈,還有讀書習字?還有令尹府專營的歌舞坊又是爲了什麼?別告訴我,他只是想要賺錢,可這麼多年,爲何他又吝於換掉那批老舊的傢俱以及擺設?”我一瞬不瞬地盯着徐娘的雙眼,想從中獲得些什麼。

然而徐娘臉色變了變,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我心裡暗自有了答案,或許真如我所想,從一開始,他把我帶到令尹府的目的便不簡單。

“你早就知道的對不對?”此刻,我心裡早已涼透,卻仍是掛着虛僞的笑容嘲笑自己。

“花姬,大人這麼做都是因爲……”徐娘欲言又止,看似有口難言。

“別說了,我都知道。”都爲了這個國家,我懂,我只是其中一個犧牲者而已,對他而言,微不足道。

“我累了,明日還要早起,大娘請回吧。”我是真的累了,打發了她,更想打發自己。

她離開時頻頻回頭,我卻視若無睹,到了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沒用了,我早已不知不覺捲入了這場亂世紛爭。

說我天真也好,傻也罷,反正我是被騙了,騙得很徹底,連貞操都被騙了。

*

天黑後,我帶着包袱,換上輕裝,還有麻繩來到後院。

十多年了,他對我逃跑的戒備早已放鬆,當年移植走的那棵大樹又回來了,甚至比當年長得還要高大、茂盛。

揹着包袱,拿起繩索,按照當年的套路準備爬樹,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回到了原地,而小弘當年的苦心看來是白費了,如今,那人的臥房我再也不屑,寧願在一棵樹前摔得頭破血流,也不願再受他擺佈。

我摸着繩索上樹,今夜風大,月無,天黑。周遭漆黑一片,想必是沒有人能夠發現我了。摸着黑,攀上了牆,手拉着繩子,腳抵着圍牆,慢慢往下放。

每下移一寸,我便欣喜一分,地面離我越來越近,自由,也離我越來越近。

然而,再落地的那一瞬,圍牆那一頭呼聲高漲,火光,也跟着亮了起來。我勾起脣角,臨走前設的小機關想必是啓動了。

一個燭臺,一桶水,還有一場大火——就作爲這些年來供我吃喝的報答吧,至於屍體,就看你的智慧了,伯卿。

這是我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緣盡至此,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我花屏愛的那個人。

提了提包袱,轉身,再也沒有回頭。

藉着火光,我拐出了巷子,巷子口停了一輛驢車,放下兩枚錢,餵了兩塊蜜餌給那隻小毛驢,小毛驢比我想像中的還要乖順聽話,我拉着它,連帶車子一同上路。

可是才上路,遠處傳來一陣騷動,我心中駭然,不管是否會駕驢車,立馬跳了上去,用力揮動鞭子,小毛驢跑了起來。

然而後頭的騷動卻越來越近。

我都放了火了,他有理由交差了爲何還要窮追不捨……他就那麼想要把我送到鄭國嘛!

怒火攻到了心口,我拼命,反反覆覆揮着鞭子,小毛驢不堪疼痛,嗯昂嗯昂叫個不停。

“對不起,小毛驢你先忍一忍,我趕着逃命,出了城,我一定好好補償你!”可是畜牲畢竟是畜牲,我每抽一下,它便叫兩下。

算了,只要它還跑得動,隨便叫吧。

眼看後頭的人就要追來,我急得措手不及,怎麼辦,怎麼辦……我不像再回去,不想再回到那個充滿謊言和陰謀的牢籠裡!更不想被人當貨物一樣送來送去!我要逃,必須離開!

我將所有的希望寄託到那頭小毛驢身上,可是比起駿馬,它真的還不夠給力。

或許,我該想想別的辦法。

就在自己覺得走投無路時,前方的光亮又讓我重燃希望,是城門。

城樓上火把鱗次櫛比,城門口士兵把手。

“什麼人?”

“小女子收到飛鴿傳書,故鄉母親病重,正準備連夜回鄉探望病重的母親,嗚嗚……”我啞着嗓子,提起衣袖,半遮面,邊說邊作勢擦擦淚水。

“……”

“嗚嗚……兩位軍爺行行好,就讓小女子出城吧,若是再晚些,只怕母親她……嗚嗚……”

“放人。”許是我演得太過逼真,那兩位守門的軍大哥不疑有他,便將我放行了去。

“謝兩位軍爺,這些錢就給兩位軍爺拿去買酒喝吧。”我從腰間掏了四枚錢給他們,隨即立馬架起小毛驢重新趕路。

可人這一生,不如意的事往往超過如意的,纔出城門,便有人來攔路。我猛地一個激靈,揮起皮鞭,“啪”地抽向小毛驢。

小毛驢吃痛之下,飛快奔跑起來,也許是剛纔與那兩位軍爺周旋的時候休息過了,小毛驢現在跑起來格外給力。

很快的,我甩了後頭的那些人,一路向東。

即便不能回去,我也想去那個在21世紀繁榮昌盛的地方--長江三角洲--如今的吳越之地。

但確切地來說,上海這時候還是一個小淺灘,只是吳越的一塊附屬地,而面積佔的比較多的,是吳國。

去吧,心裡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催促着我往東方行進。

東方,是黎明的曙光。

今晚沒有月亮,我不懂風向,看不到路標,黑夜裡,我在樹林裡和小毛驢相依爲命。

這一夜,有點冷。

這一夜,很安靜。

這一夜,我結識了一個新朋友——小昂——我給小毛驢取的名字。

從此以後,一路上有小昂陪伴,我不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