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55、獻舞

我跪坐於楚宮華殿中, 怔怔發愣,尚未從踏入大殿那刻的驚歎中回過神來。掃視四周,論比華貴, 令尹府不及;論比恢宏, 令尹府亦是不能與之攀比。

楚國大王坐於大殿最高層, 挨在身邊雍容華貴且妝容豔麗的女子便是王后, 端坐着, 正對大門,偶爾與楚王交頭接耳兩句。而大殿兩遍各設案几,乃王公大臣之座, 其中包括我們三人。

過去在電視劇中看過不少宮廷宴會,只嘆帝王驕奢淫逸, 而今再看, 除卻驕奢, 想必也是一種常見的外交手段。

“好!彈得甚好!”楚王大聲讚歎,把我分散的思緒收攏回來。隨着衆人的目光望向殿中央, 只見一個女子跪坐於一架瑤琴前,看模樣,似乎已將一曲奏完,衆人無不投來讚賞以及好奇的目光。

關於這名彈琴的女子,我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怪只怪我方纔發愣太久, 似乎錯過了不少好戲。

別說他們好奇, 我這好奇心極重的人更是好奇, 全因她戴着面紗, 看不清面貌,而那一個個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男子, 多半是在猜測她長得如何。

“寡人不曾想到,鄭國竟有如此奇女子,只是不知該女爲何不以真面目示人?”我看大殿高層,傳說中的楚武王高高在上,威嚴而下,對着鄭國使者直問衆人心中所想。

“不瞞大王,此女天生面貌不佳,唯恐有污大王貴目,故而以紗遮面,還請大王見諒。”鄭國使者態度謙和有禮,從座位上緩緩站起,拱手參拜。

衆人聞言齊聲吁嘆,沒想到琴藝絕佳的一個姑娘家居然天生有缺陷,我想那羣雄性動物在吁嘆的同時,也許還有些失望。

“原來如此,惜矣!惜矣!”楚王連聲嘆息,目光落在那名女子身上。

“阿離雖不及衆大臣的內眷擁有花容月貌,但她天賦異稟。”

原來這女子叫阿離,阿離,阿離,頗有離別的意味,這名字不夠中聽。但衆人似乎並未注意到她的名字,而是一聽鄭國使者的誇讚,女者都紛紛面露羞態,依偎在自個兒夫君身邊,除了我和小桑。男者倒是更在意後面那句,立馬豎起耳朵,眼睛放光,身子前傾,等待好戲上演。

天賦異稟,我在心裡暗暗揣測,這女子究竟有些什麼樣的本事呢?不會像巫師一樣會通靈術什麼的吧?

我如此思忖着,那邊已經開始說明了。

“哦?原來除去絕佳琴藝外,似乎還另有玄妙?”楚王挑了挑眉,捻了捻下巴處的鬍鬚,說。

“玄妙之處就在於阿離可彈出無弦之音。”什麼嘛,說來說去還不是彈琴!我心裡小小失落了下,然而下一秒,我又瞪大了雙眼。

他剛說什麼來着?無弦之音?怎麼可能!沒有琴絃,怎麼可能彈得出聲音!我望過去,果然,驚訝的不止我一人,然而驚訝之餘還有些難以置信,甚至是嗤笑,認爲鄭國使者是誇大其詞了。

其實是不是誇大其詞,見證一下便可見分曉。

“或許各位認爲世上不可能有無弦之音,可偏偏阿離有這個本事,若是各位不信,不妨讓阿離獻醜一番。”鄭國使者笑道。

明知不可爲而爲之,衆人更加好奇,把目光投向楚王,楚王思量再三,終是點了點頭,繼而又看向那名喚作阿離的女子。

阿離和鄭國使者對望了一眼,隨後微微欠了欠身,復又跪坐下來,伸手在瑤琴上面來來回回,折騰了一陣後,衆人驚愕,她居然把琴絃全部取了下來!

我在心裡惋惜,好好的一把琴,就這麼毀了。

“別緊張,只是小把戲。”伯卿淡淡出聲,我瞅向他,他怎麼知道我有些緊張?再低頭,發現自己正緊緊攥着他的衣袖,都起皺了。

我撇了撇嘴,努力做到萬事小心,沒想到還是在他面前出了洋相。我放開他,復又向前看去,嘴裡唸叨着:“你怎麼看出來這是小把戲?”

“看了你就知道。”

嘁,小氣鬼!不說就不說,我自己看!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她。”這回說話的是小桑,她坐在伯卿的另一邊,我和她一左一右,在外人看來,令尹大人真是左右逢源、豔福不淺啊!

我睇了眼伯卿,問小桑:“怎麼回事?”

小桑沉默了一會兒,隨後說:“我想起來了,在我及笄的時候,我見過她!”

“及笄誕辰?”

“嗯。”

小桑嫁到楚國剛過及笄,也就是說,她是在洛邑見過此人。

“及笄的時候,鄭國派了人來祝賀,其中就有這名女子。”

“那你是否早已聽過‘無弦之音’?”

“沒有,那時候她彈得是上了弦的琴。”

照小桑這麼說,他們這次是有備而來,故意來炫耀似的。

“叮——”忽地,耳邊傳來一聲琴音,衆人譁然,目不轉睛地看着大殿中央的女子,她雙手做出撥弄琴絃的姿勢,緊接着,輕輕一掃,琴音隨之而來。

我下巴差點掉到地上,天哪,她做到了!世上居然真的有無弦之音!至少我是這麼認爲的,因爲在如此落後的原始社會,根本不可能有配音的工具。不過,奇怪的是,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正當我深深折服那名女子的技藝時,伯卿冷哼一聲:“雕蟲小技。”

我白了他一眼,這傢伙,到底是哪裡不滿了,難道是在嫉妒人家有的而他沒有麼?

“我覺得她很厲害啊,哪裡是雕蟲小技了。”我不敢苟同地說。

“你聽琴音,是否有哪裡不對?”他淡淡地說。

一環一環,此起彼伏,我聽力不差,被他一說,還真有點怪怪的。

“這音色不像是瑤琴彈奏出來的。”

“的確,是從身體發出。”

聞言,我頓時一愣,再去瞧那女子,果真,她的喉部上下律動,節奏恰巧能跟上手中的撥弄速度。

過去聽說有一種人不張嘴就能夠說話,我想我是見識到了傳說中的“腹語”。【1】

“懂得‘腹語’也很厲害啊!”我如實說。

“阿英也會。”

我一愣,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妙!實在是妙啊!果真是名不虛傳!賞!重重有賞!”正在我與伯卿交頭接耳時,“彈奏”已然結束,楚王大悅,還給了賞賜。

鄭國使者見那女子爲鄭國爭了一口氣,面露驕傲之色,女子領了賞後便退在一邊。

而那鄭國使者又說:“在下再次代阿離謝過大王。聽聞貴國人才輩出,區區雕蟲小技委實令人見笑,不知楚國是否有能人,好讓在下見識見識?”

聞言,在場的所有人都沒了聲音,你看我,我看你,楚王更是面露難色,在高人面前,做什麼都算獻醜,這個面子,楚王丟不起,楚國的尊嚴更是失不得!

可究竟要怎麼做才能挽回面子?

莫名地,我也急了起來,要是不出個主意,楚王到時候怪罪下來,首當其衝就是伯卿這個一級大官。

不行!我不能讓他受罪!

思量再三,我決定把多年的技藝拿出來秀一秀,雖然不知道會不會比過那個“無弦之音”,但是不出面的話,氣氛只會越來越僵。

於是,我倏地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低下頭,朝楚王行了個禮,“花姬參見楚王,妾身願意斗膽爲使者獻上一支舞。”

說完,我心跳驟然加快,感覺到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壓力,紅果果的壓力啊!

不過既然豁了出去,那就沒什麼好害怕的!

“寡人當是何人,原來是伯愛卿府上的花姬。”聞言,我微微訝異,原來這個楚王認得我。“聽聞伯愛卿府中姬妾個個能歌善舞,寡人猶記得當年文姬便是憑藉出衆樣貌以及才藝受申伯【2】青睞,遠嫁申國,不曾想到除了文姬,花姬也頗具膽識,好,你且舞來,若是舞的好,寡人定當重重有賞!”

“花姬先謝過大王。”我微微欠了欠身,沒去瞧伯卿的反應,徑自上前,“花姬斗膽,獻舞之前,想請大王賜一樣東西給花姬。”

“何物?你且說來。”

“六面這般大的鑼鼓。”我伸手比了比大小,大概像一面普通的銅鏡。

“好,拿鑼鼓來!”楚王二話不說,爽快下令。

未幾,便有人拿了鑼鼓來,“花姬需要六個人幫忙,分別將六面鑼鼓舉過頭頂,最好是男子。”

“準。”

隨後,楚王派了六個看上去比較精壯的男子出來,按照我的指示,他們分別站在指定的位置,命中間一人蹲下,然後,我一腳踩在鑼鼓上,輕聲道:“等下你們只要站着別動,將我托住便好。”

他們瞭然地點了點頭,我又說:“擡起來。”

起初那人有些憂慮,好像我的舉動太過危險,不敢承擔後果,但在我給了個寬慰的笑容後,他們才壯起了膽。

一切準備就緒後,我喊:“奏樂!”

與之而來,樂聲想起。

隨着韻律,我在鑼鼓上輕點舞步,如同飛燕。這段舞我從未向任何人展示過,包括伯卿。當年他讓我學舞,我不長進,可爲了彌兒,我也可將舞蹈學得很好,甚至超越了文姬。

我喜歡變換花樣,出奇制勝,這段舞蹈還是從趙飛燕身上找到的靈感,人,不就喜歡新鮮的玩意兒嘛!

每當夜晚失眠時,我便會偷偷練習,沒想到,如今居然派上了用場。

站在高空中,有點危險,有點害怕,可當我心裡想着他時,彷彿所有的害怕都消失殆盡了,保留的,只有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