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朝會

臘月二十四是祭竈日,要祭送竈神上天,時人爲了讓竈神多言好事,便以酒糟塗抹竈門,謂之醉司命,還要備五色米食花、膠牙糖、箕豆,用來粘上竈王的牙。

意穠是極喜歡這一日的,因爲每年的這個時候,淩氏都要親手做膠牙糖,意穠小時候就極愛吃,可惜淩氏從來不許她多吃,只有祭竈日這一天才能破例。

淩氏做膠牙糖極爲認真,要先沐浴梵香,事事準備妥貼了才能開始,因孫亦瑩是新婦,便想着要幫淩氏打下手,卻被淩氏攆了回去,她只好跟意穠一起眼巴巴的等着。

到了晚上,還有照虛耗之俗,意穠跟孫亦瑩一起做了十數盞琉璃小燈,放於牀下,這便是照虛耗。

這天晚上是可以徹夜不眠的,不論男女都可以提着琉璃小燈聚到火堆旁,歡笑宴飲,意穠當然也想出門去,但是淩氏從來就沒準過,她依舊每年一次的磨了淩氏一回,然後被淩氏罵了回來。

意穠給孫亦瑩使眼色,讓她幫着說話,孫亦瑩只低下頭偷偷的笑。雖然不能出去,但是意穠也不想錯過這項活動,便提着琉璃燈盞,在飛華亭裡鋪了張狐皮,也像模像樣的籠了火盆,溫了壺百花釀,對着烏漆麻黑的穹廬獨酌,一直到了子時纔回去睡覺。

過了幾日便是除夕,除夕最是煩累,既要祭祀祖先,又要迎神供佛,晚上還要陪着沈老夫人一起守歲,沈老夫人又不是個省事的,有時心情不好,就要讓淩氏整晚站着立規矩。本就折騰得累極,第二日還要早早就起牀,進宮參加初一朝會。

意穠眼睛都還沒睜開就被淩氏從牀上拽了起來,任憑彤魚和丹鷺給她淨面梳妝,還要聽淩氏一遍遍絮叨。

淩氏見意穠一副沒往心裡去的樣子,頓時就火了,“你這孩子,跟你說多少遍都沒有用!今日進宮是小事兒麼?你也不想想,以往朝會之後的宴請都是在皇后娘娘的坤寧殿,這回卻是在哪兒?挪到貴妃娘娘宮裡去了!你那大伯孃雖看不上咱們二房,可是在外頭人的眼裡,咱們不還是皇后娘娘的親戚麼!要不怎麼輪得到讓你也進宮去,貴妃娘娘如今正和皇后娘娘互別苗頭呢,小心你一個缺心少肺就被貴妃拿來當槍使!進宮之後,你少往人堆兒裡湊,有你三姐姐在呢,用不着你去出風頭,只去用過宴,跟我早點兒回來纔是正經!”

意穠怕她娘再說上兩遍,立刻點頭,鄭重道:“娘,我知道了,我進宮之後一定謹言慎行,吃完飯就去找你。”

上輩子她也進宮領宴了,只是上輩子宣和帝多情,也並沒有出現如今這位盛寵的明貴妃,那時一衆的妃嬪們整日裡鬥來鬥去,卻也礙不着趙皇后的位置。如今卻是不同了,明貴妃一人獨寵,竟是硬生生將多情的宣和帝變成了癡情,如若不是明貴妃實在身份甚微,而趙皇后孃家勢力又顯赫,只怕皇后之位就要換人來坐了。

明貴妃是以美豔揚名的,自古美人都有一個通病,就是看不慣比自己還美的人。

淩氏自己就不用說了,臉上連胭脂都不敢多抹,坐在那兒看意穠穿戴完,臉立時就垮了下來,皺眉道:“別穿這件大紅出毛鋒的昭君兜了,換上那件丁香紫暗紋銀鼠裡毛的鶴氅吧,到時候也別沒事兒往貴妃娘娘面前晃悠,埋頭吃飯就是了。”

簡直對貴妃娘娘如臨大敵。

等意穠都拾掇妥當了,沈意秐便笑吟吟的進來叫她一起,沈意秐倒是不怕刺了貴妃的眼,穿了件大紅羽紗緞子的斗篷,頭上又戴了個白狐毛的昭君套,一支赤金鑲寶梅花簪自頭頂斜出,襯得她面容皎好似三月桃花。

沈意秐進來一見意穠這身穿搭就知道是淩氏讓她故意藏拙了,便笑道:“五妹妹穿這一身越發顯得沉穩安靜了。”

其實是顯老纔是,但是同樣的意思用不同的話說出來,就顯得受聽多了。

淩氏很是歡喜,又誇沈意秐漂亮懂事。

兩個小姐妹一起去上房給沈老夫人請安,沈老夫人與趙氏都是按品大妝的,相比之下,淩氏就有些寒酸了,不過這麼多年淩氏也早就不在意這些了。

初一朝會規模宏大,儀式隆重,有一套完整的禮制,向來最得聖上重視。這一日不僅本朝文武百官要向今上朝賀,拜祝新年,諸蕃使節及各國使者也會前來,這是向外邦展示國威的好時機,自然處處都要往盛大了辦。

等三茅鐘鳴及聖堂炷香之後,意穠便在大慶殿見到了頭戴通天冠、着玉帶靴袍的宣和帝。

另外,今年朝會之後的大宴,太后竟也來了,往年太后都是不會出席的,此番是因爲趙皇后前一日去寶慈宮哭訴了一天,太后也是覺得她再不管管今上,只怕這國就要亡。

當今太后並不是聖上的親母,今上是一位昭儀之子,若不是他的兩位兄長都早夭,也萬輪不到他揀漏來坐龍椅,如今宮中真正是太后嫡出的,只有茂章長公主一人而已。只可憐那位昭儀早殤,自己的親兒子當上皇帝才兩月,她就一病去了,太后因不是聖上親孃,爲了避免與聖上產生隔閡,很少插手聖上之事。

待跪拜過今上和太后,女眷們就被帶到了明貴妃的瓊華殿。

這宮掖之中遍地都是富貴,多了也就不稀罕了,所以宮裡的諸位娘娘都喜掛湘妃簾,日頭一晃,薄薄的竹片在地上映出一棱一棱的光影,總有種心事難述的況味。且又有那麼個湘妃泣淚的典故,清雅已極。

偏明貴妃不與之同流,明貴妃孃家差些兒,父母都不是大梁人,她打小寒酸,如今一朝飛上枝頭,豈肯省儉。故而瓊華殿的門上掛的是一副珍珠簾子,皆是南洋所產的金珠,顆顆滾圓飽滿,色澤純正,單這一副簾子,便需耗費上萬之資。

明貴妃穿了紅地聯珠紋大袖,頭戴高冠,右側插了支點翠鳳釵,兩鬢又各壓兩枚花鈿,看上去並沒有寵妃的凌厲之感,反而讓人覺得溫和寧靜。此時她正微微側着頭聽身邊的女眷說話。

趙皇后則是坐在上首,見沈意秐與意穠進來,便面露喜色,將沈意秐拉到自己身側,對太后笑道:“母后瞧瞧,我這外甥女兒長得好不好,我只恨怎麼竟不是我生出來的!”

皇后都開口了,周圍的夫人哪一個不是人精,自然紛紛稱讚沈意秐才貌皆備、品行端方。

шωш✿ тtκan✿ ¢ ○

太后對沈意秐伸出手,面露慈愛的笑道:“到老身這裡來,也難怪你姨母這般疼你,連自己的親侄女都靠後了。”

旁邊的趙姝聞言立時就變了臉色,她最是個直性子,當即就要翻臉了,她娘雲陽長公主給她遞了個眼色,她才跺一跺腳,強自按捺下來。

沈意秐並無羞澀忸怩之態,先上前給太后見過禮,才含笑大方道:“我娘每次見到姝表妹也總是這樣說,唉聲嘆氣的只恨她沒有大舅母那樣好的福氣,能有個姝表妹這樣的女兒。”她的大舅母自然就是雲陽長公主。

一句話既奉承了雲陽長公主又捧了趙姝,趙姝聽沈意秐誇她,臉色這纔好看了些,又換上了笑意。

雲陽長公主端穩的笑道:“姝姐兒若是能你有的一半兒,我也就放心了。”口中不住的稱讚沈意秐,心裡同時也暗暗點頭,只道沈意秐年紀不大,這份沉穩和聰慧確然難得。

然後才目光含冷的看了眼太后,牽起嘴角笑了笑。雲陽長公主是先帝淑妃所生,淑妃與先帝自小便是青梅竹馬,若不是爲了拉攏太后孃家勢力,先帝也不會立她爲後,且雲陽長公主又是先帝長女,自然是極受寵愛,雲陽長公主性子驕縱,向來不將太后放在眼裡。太后與淑妃鬥了一輩子,與雲陽長公主的關係自然不會太好。

挑起這話頭兒的趙皇后難免有些尷尬,太后卻是面色如常,連眼角的笑容都未變過,又讚了旁邊的意穠跟趙姝,便讓她們自己去玩兒了。

這宮掖中的關係本就錯綜複雜,誰與誰是一派也實難說得清,倒是明貴妃仿若置身事外一般,意穠只覺得這位明貴妃定然是個極聰慧之人,這宮中的女人不論如何的互相籠絡、互別苗頭,她只抓住今上一人的心,便是勝者。

初一朝會有個習俗,便是爲賀新年而投刺。

衆人都揀了竹篾兒,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寫上一兩句恭賀新禧之語,再交給要謁見的人,這便是刺,也可叫名帖。互相投刺,並不拘泥於男女,明面上是賀年,實則也有傾慕對方的意思。

這些竹篾兒內造處早就置備好了,竹篾兒的形狀大小並不相同,正方,渾圓,甚至還有柳葉狀,梅花狀,魚兒狀。小姑娘來挑揀的時候都盡趕着選形狀新奇好看的,都選完了,便自各坐下來拿纂刀刻字。

意穠上輩子是將竹篾兒悄悄送給了季恆了,她還記得她那時刻的是:眉間露一絲。這已經是她所能寫下的最露-骨的相思之語了。

不過這一世她自然不會再送給季恆,她將自己名字刻好便裝在了荷包裡,只等着回家後給她二哥算了。

趙姝是挨着沈意秐坐的,她自己刻完了,就鬧着要看沈意秐的,衆人自然便將目光都集中到了沈意秐身上,沈意秐正是到了說親的時候,她將竹篾兒送給誰,可不就是表露了心意了麼。

季悅也湊過來瞧,沈意秐絲毫也不羞臊,含笑道:“我是要送給太后娘娘的。”

季悅沒聽到八卦,立即就失望的“啊!”了一聲,“啊”完才意識到自己失言,吐吐舌頭,衝一直伺候在一旁的兩位尚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過沈意秐要送給太后,大家倒覺得情理之中似的,沈意秐一直以端莊嫺靜爲要,怎麼可能在這種公開的場合表露自己對哪個男子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