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當紅豆等人過來侍奉慕皎皎起牀,看到突然出現的崔蒲,她們的表情都格外鎮定,彷彿這個人昨天就在這裡一般。
崔蒲也跟沒事人似的,面無表情的叫人伺候他穿衣梳頭。
去崔夫人那裡請安回來,慕皎皎便和崔蒲商量:“昨天的事情……”
“昨天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我們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好了!”崔蒲立馬打斷她。
慕皎皎眨眨眼。“我想說的是,昨天我們突然就那麼走了,對盧九郎君還有王十七郎君很是不敬。要不,我們今天準備點禮物叫人給他們送去,聊表一下歉意?”
“你說這個啊!”崔蒲眼神閃了閃,才發現自己草木皆兵了。便輕咳兩聲,故作輕鬆的道,“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去做吧!女主內,這些小事你就不用和我說了。”
“嗯,郎君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我知道。只是事關你的好友,我自然還是要問問你的意見。”慕皎皎柔柔道。
她這柔順的姿態讓他十分的受用。崔蒲那點惴惴不安的小心思也徹底平息了下去。他滿意頷首:“你想得很不錯,就這麼做吧!”
慕皎皎連忙就叫人去準備賠禮去了。
卻不曾想,到了下午,送賠禮的嬤嬤回來,臉色很不對勁。
“娘子。有一件事,我覺得還是和您說一下的好。”
慕皎皎臉色微變:“怎麼了?可是盧郎君和王郎君還在生氣,不願意接受這份禮?”
“那倒不是,盧郎君和王郎君都很歡喜的將賠禮給收了。只是,我去送賠禮的時候,聽王郎君的小廝說了句話,似乎昨天在娘子你和郎君離開芙蓉家後不久,盧郎君和王郎君就被人打了,而且王郎君還傷得不輕!”
慕皎皎當即臉色大變。“知道是誰幹的嗎?”
嬤嬤連忙搖頭。“我只是略聽他們說了幾句,再問他們卻不肯再說了。只是王郎君必然傷得不輕,不然他不至於都不出來見見我。盧郎君當時可是親自出來接了賠禮的。”
“我知道了。”慕皎皎頷首,“嬤嬤辛苦,你先下去歇着吧!”
嬤嬤連忙下去了。慕皎皎則將紅豆召過來,小聲吩咐了她幾句話。
等到晚上,崔蒲從外頭回來,慕皎皎便將這件事告訴了他。
崔蒲聽後,勃然大怒。“原來是他!他方宜修一個太醫令之子,不過就是仗着他們一家投靠了武惠妃。居然就敢對范陽盧氏和太原王氏的郎君動手了?簡直豈有此理!”
“說起來,還是咱們害了他們。”慕皎皎嘆息道。
“是啊!方家仗着自家太醫令的身份,也開了一家百草廳,專門給達官顯貴治病抓藥。只是他們賣的藥材沒有咱們鋪子裡的成藥效果好,補藥效果更是差了一大截,以致這才兩個多月,咱們的百草廳就分走了他們方氏百草廳大半的藥材生意,姓方的早就看我不順眼了,之前幾次偶然遇見就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說話也陰陽怪氣得很。只是現在咱們的百草廳已經來往了許多貴人,你現在在長安城裡聲望也不低,他們不敢擅動,也沒找到由頭對我下手。於是他們就乾脆調轉矛頭,把怒火發泄在盧九和王十七身上!尤其王十七,他那麼膽小老實,他們就專揀他欺負,着實可恨!”崔蒲憤憤低叫,“他們要真有本事,那就朝我來啊,欺負老實人算什麼本事?”
“你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當務之急,還是咱們找個時間去看看盧九郎君和王十七郎君,當面向他們道個歉吧!”慕皎皎道。
“當面道歉是必須的。我看就定在明天好了,我現在就給他們一人寫一封信。順便,你也去給他們把把脈看一下,可以的話再開個藥。現在咱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崔蒲沉着臉道。
慕皎皎頷首。“好,一切都聽你的。”
這一晚,崔蒲幾乎沒有睡着。
慕皎皎和他並肩躺着,聽着他翻來覆去的聲音,她忍不住道:“睡不着就別逼着自己了。咱們一起說說話吧!”
“我現在沒什麼可說的。”崔蒲悶聲道。
“果真?”慕皎皎不信。
崔蒲便嘆口氣。“其實當初接下岳父交給我的這個擔子,而且眼看着鋪子裡裡的生意越來越好,我就已經料到會有人藉機對我發難,我也早做好了和人硬碰硬的準備。可是,誰曾想……他們居然這麼不要臉,不敢和我對着幹,就對我的朋友下手!難怪他們的藥品質一直提不上去,這些人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歪門邪道上。哪還有心思好好治病做藥?只是可憐王十七……”
慕皎皎也低嘆一聲,伸手在他後背上拍了拍。“既然知道是誰幹的,咱們就在心裡把這件事牢牢記住,回頭抓住機會以牙還牙就是了。至於王十七郎,我想以你們這麼多年的感情,他一定不會因爲這點小事就責怪你的。”
“就是因爲知道他不會怪我。所以我心裡才更難受!相識這麼多年,他雖然沉默不愛說話,但其實卻是我們三個裡頭最心善最聰明的一個,我和盧九有時候做錯了什麼,都是他暗地裡幫我們收拾爛攤子。我和盧九愛花錢,到了月底兩手空空。他就把他那爲數不多的一點月錢拿出來給我們花用。而我給他的,也就最近的幾顆藥而已!結果到了現在,他卻還因爲我的緣故被人狠揍一頓,我……”崔蒲說着,不覺哽咽起來。
慕皎皎連忙抱住他的肩,輕拍幾下。“好了,不要傷心了。現在你傷心也沒用,當務之急,咱們是要好好想想怎麼彌補他,並讓那些作惡事的人得到教訓!”
“嗯,你說的沒錯!”崔蒲用力點頭,腦袋卻往她懷裡蹭了蹭。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便靠着不動了。
第二天一早,兩個人忙完府裡的事情,盧九便來了。
“不是說了我們去找你的嗎,你怎麼自己先跑來了?”崔蒲忙問。
“我沒什麼大礙,養了一天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現在最關鍵的還是王十七,其實昨天我也擔心他得不得了。只是我身上受了點傷,姨娘死活不許我出去。今天一早我還是偷跑出來的,咱們趕緊去王家看看他吧!”盧九便道。
既然他人都已經來了,崔蒲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將頭一點。“那好,就直接去王家好了。”
這一次。便是慕皎皎坐車,崔蒲和盧九騎馬,三個人一起到了王家。
太原王氏雖然也名列五姓七望之中,但卻是五姓中的最後一位,而且地位比起其他四姓要差了不少。就連王家現在在長安城的住處也較爲偏遠。
一路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他們纔到了王府。照例先去見過王家老夫人、夫人。王十七母子倆在王家的存在感並不強,王夫人對來探望王十七郎的他們幾個不冷不熱的,倒是王老夫人對慕皎皎以及她帶來的幾盒養榮丸十分的感興趣,還拉着她說了幾句話,這才放他們去見王十七郎。
王十七郎的住處在王家的西北角,院子佔地不算太大,但裡頭還算寬敞整齊。一應用具也都齊備。
當他們三個到來時,王十七郎還在牀上躺着。在他身邊,除了幾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鬟,還有一個年紀三十上下的年輕婦人正坐在牀頭垂淚。
見到他們進來,王十七郎連忙掙扎着要起身,崔蒲趕緊一個箭步上前將他給按住了。“都傷成這個樣子了,你還亂動些什麼?趕緊給我躺好了!咱們都是老熟人了,不必在意這些虛禮。”
說着話,他又對慕皎皎道:“你快來給他看看。”
慕皎皎連忙上前去,吩咐紅豆將脈診取出來:“十七郎君把手伸出來,讓我給你診診脈。”
“這怎麼好意思?不過一點小傷,也太麻煩你們了。”王十七郎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
但他還是乖乖將手放在脈診上。慕皎皎細細的給他把了許久的脈。再檢查了一遍他身上的傷,便鬆了口氣道:“他身上的傷並不要緊。那些人下手不算太狠,只是一些皮肉傷,擦了藥,過幾天就能好了。對了,你應該已經用過我之前給你們的藥了吧?”
“用過了用過了!崔六少夫人您的藥確實好用。十七郎被擡回來那天血淋淋的,傷得不成樣,結果等清理好了傷口,再敷上您給的藥,那血很快就止住了。昨天早上一看就已經結痂了,今天到現在都已經不怎麼疼了,再過兩天應該就能好全了。”中年婦人連忙回道。
王十七郎連忙介紹:“這是我姨娘。”
中年婦人趕緊嚮慕皎皎她們行禮。
慕皎皎頷首回禮,便命紅豆又拿出幾個巴掌大的精緻小盒子,一一給他們介紹道:“這個盒子裡裝的是金瘡藥,是我最新做出來的,治療跌打損傷效果比你們現在用的好,以後都給他改用這個吧!還有這個。這個叫安宮牛黃丸,是用來清熱解毒的,你們先留着,一旦他再有個發熱什麼的就給他用。這個漳州片仔癀,以後也每天切下來一小片,一半給他外敷。一半給他內服。不出半個月,他身上的傷就能全好了。”
“多謝六少夫人!六少夫人您真是菩薩心腸,妾身先在這裡代十七郎君謝謝您了!”中年婦人感激得眼眶裡淚珠直賺,直接就給慕皎皎跪下了。
慕皎皎趕緊將人扶起來,反勸慰了她好幾句。
崔蒲還是心懷愧疚,堅持親手又給王十七郎上了一遍藥,這才歉疚的道:“是我連累了你們,害得你們吃了這麼大的虧,對不起。”
“嗨,自己兄弟,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以往我也沒少連累你們啊!”王十七郎笑着搖頭。盧九也笑呵呵的道,“王十七說得對,咱們誰跟誰啊?姓方的能攛掇姓武的對咱們出手,那也是因爲我們值得他們如此費盡心機不是?而且我們不也沒什麼事嗎?他們心裡再恨我們,也不敢下死手。不然,打死了盧家和王家的郎君,他們也沒有好日子過!”
崔蒲依然臉色很不好看。
慕皎皎剛纔爲了避嫌,在崔蒲給王十七郎上藥時去前頭了。現在回來聽到他們這麼說。她便開口道:“現在就別說這些連累不連累的話了。不過十七郎君,我十分的好奇,爲什麼直到現在了,你都沒有去找過我?”
“找你做什麼?”崔蒲不解。
“你問十七郎君,他自己知道。”
崔蒲便看向王十七郎。“到底什麼事?”
“其實也沒什麼。你們不是知道的嗎,我一直有個毛病。就是擇牀,而且每次換了牀單被褥都會渾身發紅瘙癢無比,過上好幾天才能適應。那次在香積寺,嫂夫人給了我一包藥,我用過後這個毛病就好了不少,直到現在都沒有發作過了。既然都沒有再發作了,我還去找你們做什麼?”王十七郎靦腆一笑。
“那個藥只是能暫時壓制住你這個毛病而已,卻是治標不治本。我原本以爲,就衝你和六郎的關係,你遲早會來找我幫你根除這個毛病的,卻沒想到,你竟是硬扛到現在都沒開口!”慕皎皎搖頭。“我也真是服了你了!”
崔蒲這纔想起來,王十七郎還真有這個毛病!
只是這傢伙一向寡言少語,對這個毛病也不常提起,他幾乎都要忘了。現在聽慕皎皎說了,他趕緊便道:“既然如此,你便再給他開副藥,給他把根除了吧!”
王十七郎的姨娘正好端着一碗水進來。聽到他們的話。她再次眼淚汪汪。“六少夫人果真是個活菩薩,您若是能治好十七郎君的病,妾身一定去廟裡給您點一盞長明燈,以後日日在佛前給您誦經祈福,願您和六郎君長命百歲!”
“十七郎君這個病其實好治。那麼姨娘你呢?你的毛病你就不打算管了嗎?”慕皎皎低聲道。
大家又是一驚。
“姨娘……她有什麼病?”王十七郎訝異低呼。
他的姨娘也連連擺手。“我沒有病啊!誰我說有病了?”
慕皎皎便上前一步,一把將她的衣袖往上一推,再往她手背上用力一抹,便抹下厚厚一層粉來。而被某掉粉的地方,赫然露出一片與四周圍截然不同的黃色。
再抹下去,黃色部位越來越多。到最後,幾個人發現——這個人從腕關節以下,手掌、手背,以及手指,全都是一片晦澀的黃色,就像是戴了一雙黃色手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