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慕皎皎徹底明白常太醫對她的敵意從何而來了。
這麼說來,還真是自己人品不正。
崔蒲也一愣,立馬反應過來。“這事和她沒關係!那個病是我叫她編造的,要說人品不正也是我,關她什麼事?”
“你們是夫妻,一樣的貨色,誰又比誰好到哪裡去了?”常太醫冷哼。
這是一竿子把他們倆都給打死了?
慕皎皎脣角微勾,崔蒲已然憤怒了。正要發火,卻被慕皎皎給拉住了。
“讓我先和他說。”她道。
崔蒲一臉陰沉。“和這種人有什麼好說的?你先回去歇着,這個人我來對付就夠了。”
“還是我先說兩句吧!他的本心總是好的。”慕皎皎低聲道。
崔蒲這才退讓一步。“好吧,你先說。不過你別對他太客氣了。這種人,他先不仁,咱們也不必和他講義!”
這兩個詞用在這個時候不大合適吧?慕皎皎暗道。但現在討論這個未免太過偏離主題,慕皎皎便徑直對常太醫一笑:“常太醫一身正氣,小女佩服。不過我想不明白,既然早知道那個病是我編的,你爲何卻沒有一早就告知崔四郎君?說不定他要是早知道了,就不會吃後頭這許多苦,人也就不會稀裡糊塗的被趕出長安了。”
常太醫一頓。“這是我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常太醫您不肯說?還是說不出口?”慕皎皎笑道,“既然您不說,那我就斗膽猜測一下好了。你應該早就知道崔四郎君是什麼樣的人了,心裡對這樣的人一向不齒,巴不得他多受些教訓。當然了,對我家六郎君,您也一樣看不上眼。所以當得知崔四郎君被我捏造了個得穿心痣的病症時,你雖然對我胡編亂造的作爲很不滿,但心裡卻還是有幾分得意的。你覺得看着兩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狗咬狗,上演出一出鬧劇,你看在眼裡心裡還是很痛快的,是也不是?而後來崔四郎君四處求醫,卻略過了你去,因爲他認定你是個就會看一些腿腳毛病、和一羣武夫爲伍的江湖郎中,不值得相信。你就更生氣了,打定注意要看他的笑話。結果你卻沒想到,事情後來竟然會發展到那個地步。等你想要挽回時,卻發現一切都已經無力迴天。你心裡又悔又恨,便對率先挑起這件事的我生出了不滿,再加上這些日子我的名聲突然竄了起來,你更覺得我不過是靠着祖上留下來的幾張藥方在招搖撞騙,就對我更不齒了。你今天之所以會隨同郭刺史一起來崔府,應當也是本着要揭穿我的真面目的目的來的吧?”
“你說得很對。”被她說中了心事,常太醫一臉陰沉的點頭,“崔四郎君生病那件事,我是存了私心故意沒有告訴他,但是我從未後悔過這樣做!這樣的紈絝子弟,長安毒瘤,能少一個是一個。他被趕出長安城去,我是第一個拍手稱快的!至於你……”
他頓一頓,眼神漸漸冰冷下來:“更讓我失望的是你!小小年紀就不學好,靠着祖輩留下來的一點功績就出來招搖撞騙。你這樣的人,乃是醫林敗類,根本就不配自稱醫者!你家祖先在地下若是知道你乾的這些事,肯定也都羞於見人了!”
“常太醫您說的這些我就不懂了。我的確是靠着祖輩留下來的東西在世間遊走,爲自己掙得了不少好處,但這些東西也的確救了不少人不是嗎?我也不過騙了人一次,怎麼就變成專門招搖撞騙了?您捫心自問,您當初給人看病時,難道不也是師傅手把手教的?您也是撿的師傅手上現成的東西出去走街串巷,您怎麼就沒有以此爲恥?直到多少歲開始,您纔開始深入研究,有了自己的見解和新方子出來?難道在這之前,您就沒有診錯過一次?難道就因爲幾次誤診,就有醫林之人指着您的鼻子罵您是醫林敗類,讓您滾出醫林了嗎?當時您又有沒有想過,您的師傅若是知道了,他會怎麼樣?”慕皎皎慢條斯理的道。
常太醫一滯。
“你這是在強詞奪理!我誤診是誤診,而你卻是故意爲之,兩者並非一回事。”
“誠如您所言,這一切確實並非一回事。可是我雖然嚇唬了他,但還是治好了他的病不是?只不過讓他多付出了一些東西罷了。”慕皎皎笑道,“我承認,我不是個好大夫,因爲我心胸狹隘,睚眥必報。我最看不得有人欺負我、欺負我在意的人。崔四郎他敢對我的未婚夫婿不敬,我就要給他教訓。我就是這麼的小心眼。都說醫者要常懷一顆慈悲之心,對不起,我做不到。而您摸着自己的胸口問問自己,您又做到了嗎?”
“我……”常太醫又一滯。
他當然沒有做到。不然,當初他就會主動去給崔四郎說明原因並治病了,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在朱雀大街上出醜。而後因爲這件事被整個圈子裡的人排擠,而至於淪落到和唐昌公主合謀、最後自毀前程的地步。
慕皎皎再嘆口氣。“人都有七情六慾,我也不例外。對我好的人,我會加倍報答;對我不好的,我更會變本加厲的報復回去,這就是我的本心。而我所能依仗的也就這一點從祖上學來的醫術而已,那我爲什麼不善加利用?我如果連自己在意的人都保護不了,那我學這些東西又是爲了什麼?說什麼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那是聖賢之道。我不是聖賢,這世上也沒多少人能成爲聖賢。當然,常太醫您也不是。”
常太醫定定盯着她看了許久,才幽幽長嘆口氣。
“你說得對。你有你的私心,我何嘗不是有我的?你我其實都是一類人,我何來的資格教訓你?我其實不過也是紅塵俗世中再俗不過的一個人罷了,我有什麼資格來教訓你?算起來,我這輩子做過的陰私事不比你少,死在我手下的人更是數不勝數。我纔是真正的心思不正之人,我有什麼資格說你?我有什麼資格?”
他越說聲音越大,最後竟放聲大笑起來。
郭刺史父子面面相覷,眼中滿是震驚。
“燕南老弟……”郭刺史低聲叫着,常太醫卻彷彿沒有聽到。他大笑着朝外走去,笑聲幾乎震破天際,驚得在樹枝上棲息的鳥兒都振翅飛得遠遠的。
郭刺史連忙回頭看向慕皎皎:“六少夫人,他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被我戳穿了他虛僞的表象,他一時無法接受罷了。給他一點時間,等他想通了也就沒事了。”慕皎皎道,“郭刺史若是擔心他,那就趕緊追上去吧!我早說了,我這兩日身體不適,做不了藥。你們半個月後再來,到時候我們再詳談。”
“可是再過半個月,小兒都要回去赴任了,時間恐怕來不及。”郭刺史道。
郭子儀也連忙對慕皎皎拱手行禮:“不知六少夫人還有沒有別的法子,能儘快做些藥出來?這些年在下飽受舊疾折磨,痛苦不堪。萬幸得到您的藥,這隻胳膊纔算是好了不少。只是這麼看來,以後在下是離不開這些藥了。在下現在在外地任職,現在不過是回京述職罷了,不日便又要離開。如果可以的話,還請六少夫人速速制些藥材給郭某帶去任上纔好。”
“這個真沒辦法。我說了半個月就是半個月,半個月內,我做不了。”慕皎皎還是搖頭。
郭子儀一臉失望。“是這樣嗎?那是我們太強求了。”
“不過,如果你還能在長安城待上三天的話,我還有別的法子助你暫時解除病痛。”慕皎皎馬上又道。
郭刺史父子立馬又雙眼放光。“什麼法子?”
“鍼灸。”慕皎皎道,“三天之後,你再過來,讓我給你鍼灸一次。我可以保證你的舊疾至少一個月內不會發作。我再教給你一套按摩手法,那麼三個月內都不會有事了。三個月後,我重新制了藥給你送去,應該就來得及了吧?”
“來得及,完全來得及!”郭刺史連連點頭。
郭子儀雖然興奮,但還存有幾分理智。“六少夫人此話當真?只要鍼灸一次,就可以一個月不發作?”
“其實,如果你早些來找我的話,我的病還沒有發作,我連續給你鍼灸十日,你這個毛病就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現在我着實精力不濟,拼命集中精力也就只能給你鍼灸一次。所以,你現在只能忍忍,等下次回京述職時再讓我給你繼續鍼灸。”慕皎皎一本正經的道。
“不過,郭刺史您就沒有這方面的煩惱了。”說着,她又轉向郭刺史,“您現在長居長安,只要等我身體好了,我也給您鍼灸一番。不過您的舊疾已經跟隨您多年,想要根除不可能,但痛楚至少可以減輕七八成。”
郭刺史父子聽到這話,突然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