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譚

沈清歡來大京的目的,除了北晉給他的任務以外,就是想會會京國的二皇子顧南宴。早在顧南宴好多年前來北晉的時候他們就認識了,但當時的沈清歡只是一個骯髒貧窮的小孩,而人家是皇族子弟,想來應該記不得他了。

但不管怎麼說,這是他從小到大除了劍閣弟子之外唯一和他人的交情。

所以,他一早就蹲在城牆上等顧南宴了。

顧南宴回到安陽的時候,面具人與大皇子比才藝的故事傳得沸沸揚揚。一問詳細情況,才知道今早顧景已經帶着祁落落回宮了,宣佈要擇良日舉行婚禮。

自從大皇子對停雲樓花魁一眼萬年,全宮上下都在明裡暗裡議論紛紛,顧南宴已經聽到了好多難聽的傳言。作爲未來皇位的繼承者,就算不喜歡鄰國公主,喜歡上丞相女兒或是富家千金都是能接受的,偏偏這看不上那看不上,到民間的爛泥灘子裡找了個戲樓的姑娘。這有多失皇家的顏面!京帝龍顏震怒,宣佈廢黜太子,交由二皇子顧南宴和三皇子顧亭爭奪。可他就像是被迷惑了心智,即使皇位被奪,也不放心上的樣子。京帝吃不下御膳,天天只嘆:“吾兒不成器也……”

雪已經停了,入眼是無垠的潔白。

顧南宴長嘆一口氣,領着衆人向城門走去。遙遙看見城門右上的牆垛上躺着一個人,頭戴面具,一襲黑衣,雙腿毫無顧忌地翹着,腰間別着的酒葫蘆在風中搖搖晃晃。

他與守門侍衛一個照面,衆人皆俯身恭迎他回城。正想詢問那個黑衣少年爲何在那上面時,忽然聽到身後發問:“咦,你是哪裡來的?”

顧南宴回頭,見黑衣少年輕飄飄地落地,正在他面前不遠處。少年的面具幾乎把大半張臉都遮住了,很難不把他和傳聞中說的面具人聯繫在一起。

“哪裡來的?君不見曠世奇才天上來,有臉就行。”少年嘻嘻哈哈,指着自己的面具。

“哪家的毛孩,去去去,別處玩去。這可是二殿下,別在這沒大沒小。”

侍衛作勢要趕,少年還是沒有走的意思,叉腰站着,動也不動,“怎麼這麼小氣,城門都不讓來了麼。”

“嘿你這小子,真就沒臉沒皮是吧?”侍衛吹鬍子瞪眼,巴掌就要下去,揮到半空中卻給一把金扇截住。

“不可動手。”顧南宴道。

侍衛見皇子出手制止,訕訕地道:“是……殿下。”

“久聞二殿下才武雙絕,平易近人,能不能讓我領教一下?”

顧南宴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沒想到這個人是專門來等他,討教功法的。

“陳隊,你先進城,給我留一匹馬,我過會再走。”

陳隊道:“啊,好,好。”

那面具少年正是沈清歡,他得到地下情報說今天顧南宴回城,特地早早地來到城門蹲他。這大冬天的正是凍人,能讓顧南宴陪他活動活動筋骨,那正好不過。

正好瞧瞧顧南宴的功力大抵在什麼水平。沈清歡心想,表面上卻道,“我要看看你怎麼打我!不要讓我失望!”

看他氣焰囂張的樣子,在場的人竊竊私語。

“這小子就是沒事找打,敢找二殿下單挑。”

“正好這回讓他這回長長記性,下次就不敢犯事了。”

現在除了把門的官員和侍衛外,只有顧沈二人。黑衣者立在城外,以無垠的淨雪和連綿不絕的羣山爲景,白袍者立在門內,以熱鬧的市集和盛大的煙火氣爲襯,二人遙遙相望,一個目光沉靜,一個飽含笑意,本想進出城的百姓被這兩人的氣勢堵在兩邊,不敢進前。

顧南宴折起金扇,擡手間有乳白色的光芒在周身流轉,猱身直上。

“哎呦呦,好凶!”沈清歡嘴上嚷着,躲得卻是一點不慢。摺扇在顧南宴手中猶似一把短刃,揮到之處,勁風凜然。

聽李老丞說顧南宴是九品二級的高手,雖然他的實力是九品五級,在顧南宴之上,但也不能夠把他制服地如此之快。他已經很久沒跟人好好打上一架了,易江蓮那一場攪和他憋着躲着打,完全不過癮,此時抓得機會,哪肯放過。

沈清歡周身熱血沸騰,嘴中唸叨“風”字訣,雙掌中“騰”地冒出青色靈力流來。顧南宴見狀,知對方也是好手,不敢怠慢,劈扇主動攻擊,準備先拿上風。沈清歡哈哈一笑,看清顧南宴心思,當下腳步滑移,以快制快,並不給他露破綻。

此時門前門後這一片小場地之間光芒交錯——時而青光大盛,時而金光掠影,所有看客不由得又退十數步,遠遠觀望。守門官員雖會點武功,但遠遠不及兩名九品高手,也是作壁上觀,唯恐波及。

兩人酣鬥,動作之快直把衆人看得眼花繚亂,突然聽到“噗”的一聲,顧南宴的摺扇飛上半空,勁力之強,竟徑直插入頂上石牆!

沈清歡暗呼一聲“糟了”,當初想過要保留實力的,一不小心過火了。

顧南宴額上見汗,欽佩道:“好實力!”

沈清歡手指撓撓嘴角,在原地尬笑。

“公子便是和我皇兄拼過才藝的面具人吧,果然不容小覷,文韜武略樣樣精通。”

“啊哈哈,哈哈,殿下謬讚……謬讚。”

“可否讓我見識見識閣下的相貌,日後好請閣下喝茶。”顧南宴微微一笑。

沈清歡嘻嘻笑道:“我醜,怕面具摘下來嚇到你。”

“人不可貌相。”

沈清歡說:“行。”伸手揭下面具。

顧南宴的臉抽搐了一下。

原來入眼的不是想象中的人臉,而是一張青面獠牙的般若兇相。

見顧南宴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沈清歡笑得停不下來,只差在雪地上捧腹打滾。他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都說了醜,你還不信,現在嚇着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顧南宴緊了緊拳頭,整張臉都繃住了。

沈清歡正自大笑間,忽然聽到人羣裡有人高喊道:“這不是昨晚鬧花會那人戴的面具嗎?”

“對哦!原來這人不但有才,還武功卓絕啊!”

“能和二殿下打成平手!”

之前在那碎語沈清歡道兩個官員面面相覷,一時咋舌。不知道這到底算什麼事。

恪盡職守的守城官員沒看花會不認得沈清歡,湊熱鬧的百姓又如何不認得?一人喊,衆人便都把視線轉移到了他的面具上。縱然隔着面具,沈清歡還是被那齊刷刷地目光盯得發麻。

他拽起顧南宴飛身上馬,顧南宴驚詫,還沒反應過來,他雙腿一夾,就“駕”地一聲馳馬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