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死了，死在靈牀上，死前曾沐浴、穿衣裳、修剪指甲，移牀……乾乾淨淨地走了。
房屋內悲鳴一片，哭聲悽絕，聞者流淚。
生老病死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幾乎每個人的一生都要經歷一次，也只有一次。這也是所有人類永恆的悲哀，無論是九五之尊亦或者是布衣百姓，總會有遲世的一天，不同的只是或早或遲而已。
族老已經七十歲高齡，用我們村子一句不好聽的話來說，“這樣的年紀，死也可以死得下了。”
但是族老死得卻很突然，令人難以接受，前些日子，他還好好的，無病無痛，還能上山砍柴。
可就在這數天之間，卻突然病重，整個人瘦了差不多一半，肌膚乾裂，奄奄一息，事先毫無徵兆可言。
族老一生對人不假辭色，在我的印象中，他是嚴厲的，威嚴的，有些時候我甚至覺得他特別喜歡多管閒事，暗地裡還咒罵他：“死老頭，臭老頭……”
現在他躺在牀上已經不能再罵人了，永遠也不能，人一死萬事皆空！
我心中有些失落，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也有那麼一天到來……
房內族老的那些後輩哭了幾分鐘，便奔了出去，還有那幾個婦娘，也都出了房間，大概是因爲害怕吧！
江叔和錦叔守在靈牀前哭了一會兒，便止住淚水，逝者已逝，哭多無用。
農村人雖然比較愚鈍，但對於有些事情卻比城市人要開明得多，因爲他們從來就只活在現實當中。
族老已經斷氣，江叔讓其仰臥於靈牀上，然後從角落處拖出了一個早就已經準備好的簍子，簍子裡面裝滿了東西。
江叔先從簍子裡面拿出一團棉絮塞在族老胲下，然後又用紅紙包着銅錢塞進族老的口中。這可能就是“擎口”表示死者是含銀而去，後人會興旺發達。
這些事情我以前常常聽人說起過，但現在還是第一次親眼所見。
錦叔從簍子中拿出一碗白麪，江叔拿剪刀從頭上剪下一縷頭髮，摻和在面中，然後將麪條搓揉成一團，再在上面插一根木棒子，塞進族老的手中。
我站在門口外，看着族老手中拿着的麪糰棒子，心念一動，暗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打狗餅’和‘打狗棒’？”
據說人有三魂六魄，人死後六魄當即消散，而三魂未散，一魂駐守屍身，二魂轉世投胎，三魂西天朝佛。
西天路途非常遙遠，妖魔鬼怪無數，其中更是有許多的惡犬攔路，所以死者親屬便製作打狗餅和打狗棒，用棒子打惡狗，用餅子塞狗嘴。
而將人的頭髮和成麪糰可以塞住惡狗的嗓子，使其無法施威。
錦叔又從簍子裡面拿出一盞油燈，倒上油，將其點燃，放在靈牀的牀頭底下，這是“照屍燈”也就是長明燈。
照屍燈的作用是用來防止貓狗等畜生打擾死者，這些前文已提到過，不細表。
江叔弄來了一盤半生不熟的米飯，上面灑滿了麪包碎片，這叫做：“倒頭飯！”
將這一切都弄完之後，江叔再次從簍子裡面拿出一個秤砣壓在族老的身上，關上窗子，走了出來，然後便又關上門。
錦叔看到我站在門口外不由得一愣，驚訝
地問道：“阿鋒，你怎麼還在這裡？”
“哦……”
我醒悟過來，剛想轉身離開，江叔卻叫住了我，只見他走進了一間房子內，片刻之後走了出來，將一個紅包塞進了我的手中。
我收了紅包，緩步走出了大門，遠離族老的屋子之後，才發足狂奔，來到一處田野，我坐在一塊大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腦袋麻成一團，嗡嗡地響個不停。
片刻後，心情漸漸平復下來，發覺臉上冰冰的，用手一模，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臉上已經流下了兩行淚水，居然到現在才發覺。
“他姥姥的親大舅！”
我用力甩去手中的淚水，才又發覺小心肝砰砰直跳，彷彿要從身體內蹦出來。
我點了一根菸，深深地吞吐幾口，想起族老臨死前的樣子，我這才覺得可怖起來。
“無情水……無情水……”族老爲什麼要對我念叨着這三個字？他的死與麒麟坡山下的那條所謂的無情水有關嗎？
我此時已經六神無主，回到自己的房間，已經是傍晚時分。
在和奶奶準備晚飯的時候，她有些神秘地對我的說：“阿鋒，你知道族老的事情嗎？”
我一愣，已經猜想到奶奶想要說什麼，想不到這事情這麼快就在村子之內傳開了。
我假裝疑惑地問奶奶：“族老幹什麼？”
奶奶壓低聲音對我說道：“聽人說他已經去了南陽啦，今天早上我洗衣服的時候，就看到他的那些兒子和女兒全都回來了……”
“啊！族老去南陽了？是誰說的呀？”
“剛剛你三叔來過這裡了，說是明天每戶去一人，到族老家去商量事情……”
村子中有人去世，族上便要聚衆討論死者後事等事宜。
“哦，那明天我也要去討論嗎？”我問。
“你先不要去，討論這些事情有族上老一輩的去。不過你要去也行，可以見識一下世面，不然你們年青一代都不知道遇到這些事情該要怎麼做……”
我沉思了一會說道：“那我還是不要去了，反正去了也插不上嘴，一個不好還會被那些叔公什麼的罵人……”
奶奶沒好氣道：“不罵你纔怪，牛高馬大了，還不思去工作找錢，你看村子中有那一個年輕人呆在家裡的？”
我有些頭大，奶奶的羅嗦模式似乎又開啓了。
“有沒有錢我不說你，但你至少要帶一個女朋友回來啊！老是呆在家裡有什麼用？女孩也沒有看到一個……”
我硬着頭皮說道：“奶奶你急什麼，現在還早着呢，我才二十來歲，‘皇上不急太監急’真是的！”
奶奶瞪着我，沒好氣地說道：“什麼皇上不急太監急？我就是急啊，我老了，在這世上沒有多少年可活了，我希望能夠看你們下一代的人。”
“老了？”看着奶奶滿頭銀髮，我心中不覺一酸，淚水已經涌出了眼角。
我連忙低下頭，不讓奶奶看到我淚眼婆娑的樣子，口中說道：“大吉利是，奶奶你長命百歲，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奶奶嘆了一口氣：“人老了就要死，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林蓉，大爺都比我都年輕，但現在都走了，說不定我那一天也會
突然死在牀上……”
我心情震動，這是奶奶第一次跟我說這樣的話，或許她是受了林蓉、大爺還有族老等人去了南陽的打擊……
“快些找個老婆回來，我或許還能抱個幾年玄孫……”
聽着奶奶落寞滄桑的話，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或許這也是村中老人的一些真實感受吧！
想到這裡我就有害怕，甚至有些不敢接受奶奶口中所說的“事情”。
老人們艱苦奮鬥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得面死亡，這是一件多麼令人無奈的事情啊！
以前我就特別喜歡奶奶說他小時候的故事，他們那個時候的生活可比現在要艱難得多了，有時候甚至幾天都沒有東西吃，有些人會被活活地餓死。
曾聽奶奶說起過一件事，在她們那個年代，因爲生活艱難，有些人養不起孩子，將孩子生出來後，便用水活活溺死，這種事情幾乎時常都會發生。
以前我對這些只是好奇，但現在回想起來，卻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爲了轉移話題，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問奶奶道：“奶奶你說用秤砣壓在屍體的身上有什麼作用？”
“用秤砣壓在身上是爲了避免詐屍的。”奶奶說完，臉色變了變問我：“你在哪裡看到過有人用秤砣壓在屍體的身上？”
爲了避免讓奶奶擔心，我撒謊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這樣做真能夠防止詐屍嗎？”
“這是老一代傳下來的規矩！”奶奶說。
吃過晚飯回到房間，我翻出從古墓中拿出的那盞青銅燈，思緒起伏不定。
躺在牀上不知道怎麼的，腦海中老是浮現出族老死前猙獰的樣子，白天倒是沒有覺得什麼，但到了晚上卻覺得有些陰森了……
窗外颳着大風，屋下的那片竹林發出呼呼的怪響。
我起牀關閉了門窗，矇頭而睡，反覆折磨，直到深夜十二點多才睡着。
天氣陰沉，多風，罩霧。
落葉在空中飄蕩，空氣中霓漫着的一股哀愁的氣息，整個天地寂無人聲。
前往麒麟坡的路上鋪滿了落葉，路旁堆放着一堆堆溼草，燃燒出濃濃的白煙霧，將前路籠罩。
煙霧朦朧中，一行人在路上緩緩行走，走在前面的人撐着一條條黑色的引路幡，中間四個大力佬擡着一具紅色棺材，逝公佬敲鑼打鼓，聲音飄渺不定。
鑼鼓聲，吆喝聲，哀呼聲縈繞不絕。
原來空中所飄着的和路上所鋪的並不是落葉，而是買路的冥幣。
在火紅色的棺材之上蓋着一張白布，前面親屬打着黑傘，捧着遺照。我看這些人很熟悉，再看遺照上的人赫然就是自己！
我這才發覺原來自己正躺在棺材裡面，黑暗，氣悶。
我吶喊着不斷捶打棺材發出砰砰的聲響，沒有人理會我，外面只傳來鑼鼓的聲音，和親人的悲哭聲……
我怒吼着猛地睜扎爬起，發覺自己正坐在牀上，被子已經被踢飛，原來這只是一場夢……
“媽的！”我咒罵一聲，忽然發覺房間內火光搖曳。
扭頭望去，心頭震動，自己睡前放在牀頭邊上的長明燈不知道什麼時候竟被人點着了，幽幽的火光不斷搖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