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輛馬車之中,滿臉憔悴的盧象升怒目圓睜,盯着坐在車裡伺候他的李奇,似乎想要將李奇一口吞掉一般,往日的那種儒雅這會兒在他身上早已看不到任何痕跡了,現在的他彷彿像是一頭困獸一般,隨時都要擇人而噬一般。
李奇跪在他的身邊,任其大罵,卻始終不說話爲自己辯解,只是溫言勸盧象升把湯藥喝掉,這樣會對他的傷口癒合有很大的好處。
盧象升已經罵了大半天了,這會兒也早就累了,一臉的苦澀道:“李奇,我盧某待你不薄,爲何你卻要陷我於不忠不義呀!這藥喝來作甚?倒還不如讓我現在就死了的好!也省的再揹負這身罵名!”
直到這個時候,李奇才開口道:“老爺!你可還記得幾年前小的被您收下時候的事情嗎?大人可真的清楚小的的身份嗎?”
盧象升也罵夠了,翻了翻白眼沒好氣的說道:“還不是京師的那劉老推薦你,我才收下的你嗎?如若不是這樣的話,我豈會留你在身邊?早知如此,當初我定不會收留於你!”
誰知道李奇突然間臉上露出了一絲古怪的微笑:“大人恐怕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呀!劉老介紹我來伺候大人不假,可是大人可知小的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嗎?”
盧象升被李奇這話弄的有些糊塗,於是停止了繼續喝罵他,另外他也覺得李奇今天表現有些奇怪,於是不由自主的問道:“那麼你另外的身份又是什麼?”
李奇苦笑了一下之後搖頭道:“不提也罷!不過既然李奇跟着大人,那麼也就讓大人明白的好!不瞞大人,小的另外一個身份乃是東廠偵事!而且小的還是錦衣衛總旗!”
“啊???……”盧象升聽罷之後真的有點傻眼了,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老實巴交,對他忠心耿耿的家僕,怎麼突然之間便成了錦衣衛呢?
李奇說罷之後,似乎像是放下了一個沉重的擔子一般,又拿起湯碗,扶起盧象升,將碗裡面的湯藥給盧象升服下,而盧象升這會兒還沒有從震驚之中恢復過來,居然忘了拒絕,張口將碗裡面的湯藥給喝了下去。
李奇滿意的點點頭接着說道:“不過我這個錦衣衛,卻不同於其他那些東廠偵事,小的雖然是個錦衣衛,但是卻是一個有良心的錦衣衛,而且小的這份差事是世襲來的,算不上是什麼核心人物,所以這種跟着大人監視大人的這份苦差事,便只能落在了小的這種人頭上!
家父雖然也是錦衣衛出身,但是錦衣衛也不見得都是混賬東西,小的也知道錦衣衛名聲不好聽,但是家父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常告訴小的,做人要有良心,不能昧着良心做事!要不然死了的話,到陰曹地府,也要下油鍋的,所以小的自從跟在大人身邊之後,大人的所作所爲,都令小的十分欽佩,小的看得出,大人乃是一個好官!而且還是這天底下難得的一個好官!所以小的在給上峰的密報之中,從未說過大人半句壞話!如果小的有害大人之心的話,當初僅憑大人讓小的給肖大帥送信那件事,便足以將大人置於死地了!又如何會有大人的今天?
本來此次大人入衛之後,小的便可以回去了交差了,可是小的回東廠之後,也不會讓人待見,再加上小的家中早已沒了家人,所以小的最終還是決定留下來,當大人的家僕!爲此上峰還賞了小的二十兩銀子,省的再找人來替小的了!但是小的這一次留下來,卻已經打定主意,不當什麼緝事了!而是要從此之後生死追隨大人左右!
小的跟了大人這麼久,豈能不知道大人的爲人,這一次這麼做,不是小的這次要陷大人於不忠不義,而是眼下大人的忠義早已不被當今朝廷看重,相反朝廷自上而下,大部分人都在暗中加害大人!想要置大人於死地!其實大人也是極聰明之人,不用小的說,大人也看的出來,他們爲了陷害大人您,甚至於連着這數千官兵的性命也要送給韃子,這樣的朝廷大人去效忠他又有何用?
大人以爲這次兵敗之後,即便是大人活着回去,難道那些人就會放過大人嗎?哼哼!以楊嗣昌和高起潛之輩,斷不會放過大人的!他們定會將所有罪責都推到大人身上,並且會扣給大人一個通賊的罪名,最終大人即便是回去,也無從辯解,肯定會被逮問甚至棄市的!
所以小的不才,才和肖大帥替大人拿了這個主意,現如今這個世上,已經沒了以前的盧大人了!以前的盧大人早已在鉅鹿一戰之中戰死沙場了!而這一點當初跟着大人被肖大帥救出來的那些官兵們都早已‘親眼所見’,所以您現在不是盧象升盧九公了,您不過只是一個平民,至於您以後叫什麼,就憑大人自己的喜好了!
大人不管是接受還是不接受,現在都不能再回頭了,如果大人暴露身份的話,那麼這臨陣脫逃、欺君詐死、暗通匪盜、謀反的罪名也就坐實了!到時任憑大人跳入黃河恐怕也萬難洗清了!
故此既然如此,大人倒不如接受這個事實,好好養好身子,留下大人這可用之身,有朝一日還能爲咱們漢人盡一份力,如果大人非要求死的話,那麼反倒讓小的小看大人您了!這天下人還需要大人您這樣的好官,您真的忍心就這麼死了乾脆嗎?”
平日裡話不多的李奇突然之間說了這麼一大通,盧象升聽完之後頓時如同五雷轟頂一般有點傻了,躺在車上呆呆的望着車頂,李奇突然說出來的這些東西,讓他一下很難以接受。
想他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對朝廷忠心耿耿,鞠躬盡瘁甚至可以說是死而後已,可是沒成想朝廷根本就不信任他,居然早就暗中派了李奇這個東廠緝事潛伏於他身邊,監視於他。
再想一下當初他暗中和肖天健達成協議,又派李奇給肖天健送信,如果李奇不是忠心於他的話,只需將他的親筆信交給東廠,那麼他恐怕早就被當今聖上下旨逮問了,哪兒還可能會有他的今天呀!一想到這裡,盧象升便覺得背後冷颼颼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另外剛纔他暴怒之中,許多事情他不願意去想,但是不代表着他就不清楚,其實李奇所說的許多事情,他比誰都看得清楚,只是一直以來,他不願意去想罷了,可是今天李奇說出來之後,就不由得他不仔細考慮一下,這些話說的是實實在在的事情,這大明朝廷確實是已經徹底爛透了。
當今聖上不能說不勤政,可是正是因爲他的性格太過多疑,而且過於剛愎,以至於用人不當,寵信楊嗣昌、高起潛這樣的小人,使得時局一日不如一日,反觀一下現在的刑天軍,卻已然成爲了一支天下的強兵,而這個肖天健,卻能在這個國家民族危亡之際,放下跟朝廷之間的一切恩怨,毅然決然的率兵北上抗擊韃子,兩方一比,高下立判,再加上他也曾經暗中到刑天軍晉南的控制區之中暗訪過一次,他也看得出這個肖天健比起當今的聖上,更知道體恤百姓,倒是身爲正統的朝廷之中,盡是一些尸位素餐、城狐社鼠之輩,只知盤剝百姓,根本不顧百姓的死活,也難怪刑天軍會越來越壯大,老百姓爲了活下去,自然是願意跟着刑天軍幹了,如此下去,這大明王朝真的就要完了。
盧象升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各種念頭在他的腦海之中不斷的爭鬥着,讓他覺得頭疼欲裂,一時間根本做不出什麼決定,畢竟他是個忠臣,突然之間就讓他倒戈投入到刑天軍之中當一個反賊,這樣的落差實在是太大了。
李奇看着盧象升閉眼,一臉的痛苦狀,也猜得出他這會兒正在天人交戰之際,到底盧象升會作出什麼選擇,那就看他自己了,該說的該做的,他已經都說過了也做過了,如果盧象升還是想不開的話,那麼他也沒有辦法了,於是他下了車,將碗交給了站在車旁不遠處的刑天軍的一個醫護兵,點頭稱謝之後,便回身坐在了車轅上。
而他們的周邊,則是無數的被刑天軍從韃子手中搶回來的百姓,此時他們已經過了武安,再朝前就該進入到彰德府了,而這一次肖天健令刁正護送這數萬民衆到河南去,正好也將盧象升交給了他,讓李奇護着盧象升暫時返回洛陽秘密的安置,盧象升在半路上醒了過來,問清楚了現在的情況之後,勃然大怒,在車上大罵李奇不止,而正因爲盧象升的身份特殊,刁正專門派了二十個精兵來保護他們,所以雖然盧象升罵的厲害,但是卻不會有太多人聽到他的聲音。
隊伍在休息了一陣之後,再一次開始啓程,現在的這些老百姓們日子比起前段時間被韃子抓住的時候,可算是好到了天上,刑天軍兵將們對他們很是和善,雖然大冷的天要盯着寒風行路很是辛苦,可是刑天軍一天給他們吃兩頓飽飯,還給他們穿上了韃子擄來的各種衣物讓他們不至於受凍,晚上雖然帳篷不夠,刑天軍的兵卒們寧可自己在野外受凍,也將大部分帳篷讓給百姓中的女人們住,從不禍害女人們,這讓這些百姓們甚爲感激,所以沿途極少有百姓肯脫隊逃走,而且越走越堅定了他們的想法,這輩子說啥都跟着刑天軍幹了,人家刑天軍纔是仁義之師,比起朝廷不知道強到哪兒了!
所以這一路上行來,不但隊伍沒有減少,反倒是還有不少遇上他們的南逃的難民,也加入到了他們之中,跟着他們朝河南方向行去,隊伍的人數從最初的七萬人,已經增長到了十萬人的規模,而且天天還有擴大的趨勢。
隨着車子再次啓動,盧象升始終都沉默的躺在大車之中,一直都沒有再說話,而李奇也不去打攪他,就讓他自己靜靜的思考一番,直到晚上的時候,盧象升纔在車中咳嗽了一聲叫道:“李奇!你進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