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黃河裡的一條蛟龍,修行了大概有幾千年了罷,按照道行來講,我早已該飛昇入了仙界,可是那老君非要讓我在這洛陽城外等一個人,神秘兮兮地不道他的名姓。
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我從沉睡中醒過來後,只認識老君。
但是我知道,這裡有一種我靈魂羈絆的牽掛。
我將鱗片帶着我的靈知,化作星星點點的流螢,在河邊低徊輕舞,感知每一個過路人的氣息。
洛陽城裡的人都說河邊的流螢好色,喜歡追着漂亮的姑娘飛。
城裡的姑娘也喜歡來這河畔,賞黃河落日,流螢繁星。
那天,河邊來了一位特別漂亮的姑娘,我的蟲兒們都開始躁動不已。正在和老君爲了一粒旗子爭的面紅耳赤的我,敏銳地感覺到,我等的她來了。
我迫不及待地化作人形,掃落了棋盤,躍出水面。
那女子正激動地搖晃着身邊一位白衣公子的手,“好神奇啊,我真的看到了,我竟然透過流螢看到你的樣子了。”
我的流螢正圍繞着她上下翩躚,親暱地碰撞她的衣衫和鬢角,她被包圍在一層朦朧柔和的光團裡,嫺雅而聖潔。
那白衣男子寵溺而欣喜地望着她,“那我們就搬來這裡住好不好?白天,我做你的眼睛,晚上一起看彎月繁星,漁火流螢。”
女子稍有哽咽,“我雖然天生眼疾,不能視物,但是,我很幸運,你已經爲我描繪了一個色彩斑斕的世界。”
男子將她擁進懷裡,“傻瓜,不許哭,我說過,你的眼淚是最珍貴的。我心疼你的每一滴淚。”
這句話我好像也說過,山盟海誓一般鄭重。
她的淚直直地掉落進我的心裡,沸騰了一片,灼傷了我。
那時候,我只是一條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龍,她是海里最美的鮫人,我叫她珞兒。
鮫人落淚成珠,最是珍貴。
我說,“珞兒,我發誓,疼你愛你,不允許你掉一滴眼淚。”
我是從什麼時候起辜負了她呢?
喔,想起來了,從我找上了那個刁蠻任性的三公主。
她說,她想要一頂用最美麗的珍珠編織成的王冠。
我就求珞兒,你哭一次好不好?
她撲閃着水汪汪的眼睛,淚水卻怎麼也流不出來。
我特別地煩躁,“你這個樣子真的討厭,我不喜歡你了,你不知道嗎?”
她還是傻傻地笑。
後來,我帶着三公主回家,在珞兒面前各種恩愛。
她緊咬着下脣望着我,眼裡蓄滿了水汽。
我兇她,“滾,看着你就厭!”
她竟然破涕爲笑,“你兇人的樣子也很溫柔。”
三公主吃吃地笑,“你若真的趕她走,我立即兌現我的承諾。”
我厭惡地望着她,“你還不明白嗎,我讓你滾!我不再喜歡你了,我早已厭煩了這深海的腥味。我喜歡外面的天地,可惜你永遠都不能陪我走出去!”
海水劇烈地沸騰起來,浮現出妖異的紅色。
淚,從她的眼睛裡開始滾落,一粒一粒,赤紅如血。
“真心錯付,終是我識人不清,這雙眼睛,不要也罷,免得來生再見到你。”
“不!”我嘶喊一聲,撲過去。
卻眼怔怔見她逐漸透明,消失在了海水裡。
我求舊識老君,向佛祖討個人情,用我千年修爲,換來生一段相遇。
我沉睡了若干年,等待了若干世。
醒來時,卻沒有了記憶。
老君說,我的心裡一直壓抑着一股對自己的恨意,強烈到干擾了我內傷的恢復,他自作主張消除了那段往事。
老君靜悄悄地出現在我的身後,“如今,你可願安心地隨我去了?”
我貪婪地望着她純淨的眼眸,那裡沒有被這塵世的醜陋玷污,一塵不染。
我走近她,她敏銳地感覺到了我的存在,向那個白衣男人的懷裡瑟縮了一下,眼睛裡滿是牴觸和驚恐。
那男人溫雅一笑,輕拍她的肩,“內人有眼疾,自小害怕生人氣息。”
生人?呵呵,若真的陌路了,她便不會這樣怕我吧,她竟然恨我到了輪迴裡。
“無妨,我只是爲醫她眼疾而來。”
我振臂,身上的鱗片,化作萬千流螢,匯聚成一道耀眼的亮光,如同天上的銀河垂鏈,灌注到她的眼睛裡。
有晶瑩的淚沿着她的眼角滑落。
男人很緊張,捧着她的臉,急急地詢問。
“我不想見到你!不想!”她不住呢喃。
男人放心不下她,眼睛急的要充血,“你對她做了什麼?!”
“我只是還了她一雙眼睛。”我捂緊了胸口,那裡疼的似乎要開裂,我終於懂得了她當時的絕望和悲痛。
“好好對待她,千萬不要自以爲是地傷害她,如果你讓她流一滴眼淚,我都不會放過你。”
“你是誰?”他的聲音裡滿含了戒意。
“我是她生生世世都不想見的人。”
我轉身慢慢走向老君,“曾經,有一個傻瓜,想帶他最愛的人去看洛陽城裡的牡丹,煙雨江南的水墨丹青。可惜她的愛人沒有雙腳,他就自作主張地應下了別人,用她的眼淚換取她的行走自如。一次一次地傷了她的心,直到她決絕地永遠消失在他的面前。立誓,生生世世……不復相見……悔不當初……”
落寞的背影漸行漸遠。
懷裡的她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