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君意開疆雪舊恥(上)

東京開封。

已近年終,開封府剛剛下過一場大雪。城中厚厚的積雪,昭示着明年的豐收,給了苦於今年南方旱災的君臣們一點安慰。只是東京城內街巷上的積雪並不能久留,很快就被開封府組織的人力清掃一空,不會阻礙行人。尤其是從皇城南面正門宣德門一直向南延伸到州橋的御街,寬達兩百步,根本就是一座廣場,卻早已看不到半點殘雪。

北宋開封的皇宮,論面積並不算大,至少遠遜於隋唐時西京長安的大明宮。朱溫在開封立都時,汴州早已爲勝地,人煙輻輳,戶口已愈十萬,根本沒有大興土木的空間,只得把原來的節度使衙門改了改,住了進去。而五代各朝,都是紛紛而興,紛紛而敗,沒有時間和財富在皇宮上下工夫。等到宋代周興,太祖趙匡胤勉強將皇城整修了一番,而太宗趙光義登基後,想着擴建皇宮,卻因附近的民家反對而作罷。

不過宮室再簡省狹促,也不會在門面上省工料。宣德門爲皇城正門,高近十丈,有五門橫列,“門皆金釘朱漆,壁皆磚石間甃,鐫鏤龍鳳飛雲之狀。莫非雕甍畫棟,峻桷層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朶樓,朱欄彩檻”,與其說是座城門,不如說是棟修造精美的樓宇,故而也稱爲宣德樓。宣德門兩側又有兩座副門,名爲左掖門,右掖門,形制比宣德門稍小一些。

宣德門後,是一片面積可容萬人的廣場,廣場之後的巨型殿宇便是開封皇城的主殿——大慶殿。大慶殿位於皇城中軸線上,是皇城中最爲雄偉壯麗的建築。但大慶殿只有正旦、冬至的大朝會,或與之同級的朝廷大典纔會啓用。如今日的朔望朝參,則只啓用大慶殿西側的文德殿。

四更剛至,天色仍是黑沉,冬夜的寒風依舊刺骨,可皇城前的御街上已經熱鬧起來。這一天是熙寧二年閏十一月十五,乃是朔望大朝參之日,僅比正旦、冬至的大朝會低上一等。在京的所有正八品以上、有朝參之權的文武官員,都紛紛踏足御街上,前往皇城參加朝會。御街上的官員,有身着金紫,隨從多達百人的宰相、親王,也有單身獨騎的青袍、綠袍小臣。即便不算隨從,只論官身,熙熙攘攘也足有四五百人之多。

因爲朝會起得如此之早,走在御街上的官員隨從們大半都是肚裡空空。並非他們出來前廚中不開火,而是因爲就在御街兩側,各有一條千步長廊,號爲御廊。御廊之中,就有許多攤位做着早點生意,水飯、爊肉、幹脯、肚肺、赤白腰子,南北餐飲琳琅滿目,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根本不需要將家中的廚娘或是渾家喚起。以御街的寬度,並不會因爲長廊中多了些攤販而擁堵。

當官員們在御廊中吃飽喝足,陸續抵達皇城腳下後,都紛紛下馬。宣德門五道城門,正門慣常緊閉,當天子出巡或是朝堂大典時纔會開放。官員們皆是下馬從宣德正門邊的副門入宮。宰執官們同樣走宣德旁門,不過卻能獨騎昂然自入。宰執身負軍國之重,得享殊禮,可以直入皇城,在第二道門處方纔下馬。

又是一隊浩浩蕩蕩的騎隊抵達宣德門前,八十多人的隊伍比起百多人的宰相隨班要單薄一點,卻已遠遠超過其他文武官員,這是執政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八十多人以兩名腰繫金帶的朱衣吏爲引導,張起宰執纔有的青涼傘,簇擁着一名身着紫色方心曲領公服,腰佩金魚袋的中年文官,直抵皇城前。

一見其人騎馬而至,猶在皇城外的官員們,紛紛避道行禮。比起見到方纔入宮的宰相陳昇之,還要恭敬上數倍。卻是如今最得天子寵信,有扭轉國家頹勢、一洗百年積弊之心的參知政事王安石到了。

王安石騎在一匹普普通通的騸馬之上,所穿公服上的紫色已經被洗淡了許多。他肩寬體闊,身材高壯如牛,只是面色黧黑,彷彿多少年沒有好好洗過。曾有人說他和同樣身材高大的文彥博,是牛形人能負重致遠,乃堪爲宰執之相,但如今擔任樞密使的文彥博和王安石卻是水火不容,如同死敵。

在宣德門處,王安石沒有多做停留,馭馬直入皇城之中。他和文武百官從宣德門進入皇城,正面的是大慶殿的廣場。轉向左經過一道分割宮城中部和西部的橫門,抵達文德門前。王安石至此方纔下馬,徐步走進文德門中。

文德門後,是一條百步長的御道,直通文德殿。御道兩側,先是鐘樓、鼓樓一東一西隔路對峙。鐘鼓樓之後,隔着御道又是兩條長廊式的宮舍,名爲東西上閣門。文武百官穿過文德門後,並不是直入殿中,而是要按照文武分東西兩班,在東西上閣門處列隊,等待上朝。

王安石到得已經算是遲了,需要參加朝會的文武官員已經到了大半,兩間閣門中站滿了人,卻是鴉雀無聲,呼吸可聞。誰也不敢亂說亂動,宰相亦是如此。御史和閣門使們就在邊上盯着,若有大聲喧譁,或是站錯班次,不是當即被呵斥,就是朝會結束後,被彈劾砸到頭上。

王安石默不作聲地從後向前走,東班的官員各自躬身退避,爲他讓出路來。王安石腳步不停,只在翰林學士班稍稍一頓,不知爲何,六名翰林學士只到了五人,過去的老朋友、如今的死對頭司馬光卻不見蹤影,不知又是因反對何事而稱病不朝。

想到司馬光,王安石心中暗暗一嘆。隨着新法逐步頒行,均輸法,青苗法、農田水利條約一項項出臺,司馬光、呂公著、滕甫,這些老朋友們也是一個個跟自己分道揚鑣,甚至鼓動朝論清議橫加反對。原本支持變法的,現在也因清議而沉默下去。

難道他們不知道國計如何艱難?!

太祖太宗的積累,在真宗皇帝迎天書,封泰山,大建上清感應宮的過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仁宗即位後,好不容易有了點積蓄,卻又由於党項叛亂立國,而砸進了陝西邊陲的那個永遠都填不滿的無底洞裡。國庫至此已是勉強支應,但仁宗皇帝大行後四年,英宗又跟着駕崩,兩次國喪的耗費終於將國庫的最後一塊遮羞布都扯了下來。

對此司馬光給出的辦法是什麼?減少依例賜給參與國喪的臣子的封賞。

好高明的策略!

一千五百萬貫的虧空,終於能省下幾十萬來了!

義正辭嚴地說着君子不言利,也不見他們辭了俸祿,捐了身家。如果所有的文臣都來個君子不言利,每年千萬貫的虧空說不定真的能填起來。

但這可能嗎?!

司馬光敢這麼提議嗎?!

冗兵、冗官、冗費,這三冗是大宋財計步履維艱的主因。其中朝廷養起的百萬大軍,吞吃掉了財政支出的八成。其戰鬥力,也許還不如開國時,太祖皇帝麾下南征北討的十萬禁軍。

爲了減去龐大的軍費開支,仁宗朝的宰相龐藉曾經主持過裁軍八萬的艱鉅任務。他下了軍令狀,若有被裁士卒因此而叛亂,甘受死罪。但視龐藉如父的司馬光,卻從來沒有膽量說一句裁軍省費的話來,只是要天子節省再節省。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王安石早看透了這些清流。

越過一衆翰林學士,他繼續向前,一直走到隊列的最前端。站進東班中自己的位置,王安石手持笏板,閉目不言,等待朝會的開始。如今在他的前面,只剩下最後的兩名宰相,再上一步,便是位極人臣。

王安石沒有等待多久,參加朝會的官員絕大多數都已到齊,上朝時間也到了。東上閣門使和西上閣門使計點過人數,作爲監察朝臣禮儀的臺官,御史中丞呂公著便領着兩位殿中侍御史當先入殿。

他們與宰執班擦身而過,目不斜視,唯獨呂公著瞥了王安石一眼,閃過一絲厭憎。他的御史中丞之位甚至可以說是因王安石而來,但呂公著卻一點也不高興。因爲王安石並非善意,其目的不過是想將他時任樞密使的兄長呂公弼趕出京城。

呂公弼身爲樞密使,執掌朝中軍政,最喜歡說的話就是鎮之以靜,以和爲貴,對王安石拓邊西北的政策大加反對。與另一位樞密使文彥博一搭一唱,甚至差點將好不容易纔奪到手的綏德城還給西夏人去。後爲邊帥反對,其事不果,便把奪取綏德的種諤貶到隨州安置來安撫西夏。王安石難以容忍兩塊巨大的絆腳石繼續擋在前路上,否則接下去他對軍制、馬制進行改革的將兵法、保馬法必然會受到掣肘。

文彥博資歷太老,一時難以動搖,而呂公弼雖爲前朝權相呂夷簡長子,但底蘊比已位列執政幾十年的文彥博差得老遠,何況他還有個做翰林學士的弟弟呂公著。所以就在不久前,呂公著他便被舉薦爲御史中丞,開始領導朝中的臺諫系統。

本朝爲防臣子弄權,把持朝政,宰執官和臺諫中,通常不會有兄弟父子或是近親存在。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在位日久的一人必然要上書辭位,外放爲官,從無例外。若是有人想賴着不走,御史們就有事做了,有時候甚至連姻親同時出現在兩府、臺諫之中,都會受到御史們的彈章攻擊。這是個不成文的慣例,很少有人敢違反,呂公著既爲御史中丞,自身豈能不正,所以他大哥呂公弼在樞密院的日子也不會有多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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