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梳理(十)

“只有五天,都堂只給了本府五天。”

黃裳在一衆下屬面前緩緩踱着步子,走得很慢,說得也很慢,一個字,一句話,給他沉甸甸地壓在屬僚們的心頭。

“五天之內,查不出是誰開的槍,是誰人慾誣陷都堂,你們這軍巡、捕頭的差事就別做了。若是辦得慢了,輸給了行人司,之後成立警察局,提舉一職,我也沒臉爲你們爭了。”

他回頭看着一衆下屬,“誰覺得自己能力不足,辦不好這樁案子,現在就跟我說,早點退位讓賢,可以不用擔心之後受責。”

見沒人說話,黃裳一笑,“看來都是有信心把案子辦好的。現在你們都給本府記住,這件案子,比你們性命都重要。就算腸子都快要爛掉了,也得先去查案,查完案再去醫院剖肚子。”

太醫局前天剛剛成功做了一臺破肚取腸的手術,切除了患部,幫病患原本可算是絕症的腸癰,轟動了整座京城。要不是河東兵敗,學生在都堂前鬧事,這將是一條能連載上十天的大新聞。

黃裳做了個比喻,盯着下屬們,沉聲道,“誰要是怠慢了,告身我幫你還掉,印鑑我幫你拿掉,這官就別做了。”

“大府放心。下官定在五日之內將此案偵破,擒獲賊人。”

身形如同黑熊一般的總捕頭甕聲甕氣地向黃裳保證。

身材同樣魁偉的軍巡院使也跟着發誓,“屬下必在五日之內將賊人擒拿歸案。”

兩人說完,視線交錯,各自橫眉豎眼,一時之間,竟似乎有電閃雷鳴。

開封府轄下能夠調動的武裝力量,有快班弓手——俗稱捕快——和巡兵兩部分,一個屬於開封府下的長名衙前,說是衙前,都是按月拿俸祿了,領頭的總捕都賜了官身,是極少有的吏升官。另一個則是屬於軍巡院,聽命於開封府,但人事歸於樞密院。

都堂要改革的就是這些不合理的地方。黃裳方纔說得警察局,便是都堂要改動的方向。將快班和軍巡院合兵歸一,再將行人司囊括進來,成立城市之中執法者的主體機構,同歸開封府管理。

同時這也是重新區分文武,明軍政之別。

過去州府官又名州將,實有臨機調兵之權。故而名下,現在都堂準備更加明確的文武分列,那些地方上能夠調動的武裝力量,將不再屬於軍隊的行列。一同編列入警察的行列。

可想而知,提舉開封警察總局將會有多大的權勢?多高的品級?

當然,依照過去的情況,開封府總捕和軍巡院使都不會去幻想染指如此重要的位置,那是屬於進士們的禁臠。

但都堂下文說明,專業性的職位將會交給專業性的人才。就像是鐵路總局,裡面從上到下,即使是進士出身的兩任提舉,也都是鐵路方面的專才。之後又確定了級別,品級比想象中的要低——這是對進士而言,對吏職官或武官來說,卻是很有吸引力。

這樣一來,非關本職的進士便沒有興趣去圖謀此職,當然,也沒那個能力。但不論是總捕,軍巡院使,還有行人司的提舉,都對警察總局提舉的位置虎視眈眈,勢在必得。

三方的爭鬥很早就開始,行人司離得稍遠還好,快班和軍巡院都是在開封府衙中,每天低頭不見擡頭見,這些日子則是日漸交惡,兩邊成員進出時相遇,互瞪着猶如烏眼雞一般。

坐在上面的官員,譬如黃裳,譬如府衙中的推官、判官,則都是坐視旁觀。競爭是正常的,只要不變成相互拆臺,就是值得鼓勵的。最多也只是暗助一下自己看好的對象。

總捕和軍巡院使都趕回去安排偵辦事務了,其他屬吏也紛紛回去辦事,只有主要負責府中刑事案件偵破和審理的推官嚴寬被黃裳留下。開封城中的刑事案件,基本上就是嚴寬安排人手偵破,同時協調軍巡院和快班之間的關係。

廳中再無他人,嚴寬看着眉頭緊鎖的黃裳,笑着對他道,“大府可以放心,軍巡院的派出所和軍鋪遍及京師內外,快班又多有專才,這件案子,很快就會偵破。”

黃裳擡起眼,“專才,是那個丁兆蘭?”

嚴寬道:“不只丁兆蘭他一個,不過他的名氣最大。”

丁兆蘭是快班捕頭,快班中第一得力之人。不過讓他的名氣傳遍動京城內外的,還是因爲去年的一樁案子。

去年臘月初的時候,新城城西廂的永豐坊報說有一老嫗,及其兒婦並孫子孫女,總計四人,夜中被利刃刺殺於家中,同時又有財物被盜的跡象。除卻遠赴江南行商的老嫗之子外,全家被殺,此滅門之案連都堂都驚動了。

都堂責令黃裳儘速破案,黃裳回頭又壓到了慣斷生事的推官嚴寬身上——開封府一貫以獄訟刑罰爲生事,戶口租賦爲熟事。

負責的推官嚴寬在刑名上,向有令名——能調任開封府的,絕不可能是普通的庸官,而嚴寬是其中尤其出色的一位。所以黃裳纔會把此事的工作交給他。

嚴寬主管此案後,就從快班中調了丁兆蘭出來,負責案件的偵破工作。

嚴寬調動人馬,一邊派人去尋老嫗之子,一邊派人大搜街巷、裡坊。而丁兆蘭這邊,則是親自走訪現場,尋找蛛絲馬跡。

丁兆蘭細細搜檢現場,最後在窗戶玻璃外側上,找到了幾枚不屬於受害者家庭的指紋。當天晚上,嚴寬就將所有已捕獲的嫌疑人都審了一遍,驗了指紋,然而一無所獲。

嚴寬沒有氣餒,再派丁兆蘭去查看現場,發現犯人入屋、殺人、搜刮一氣呵成,絕非初犯。故而派人去查過去所有偷盜犯人的供狀,以及過往案件的審問筆錄,拿着上面的指模,與那幾枚指紋做對比。再回頭,又遣人去京師左近軍中,調出了所有當時不在軍營的士兵的卷宗,同樣拿到了上面的指模。

整整兩天的時間,嚴寬就領着丁兆蘭爲首的偵破小組對比了數千份記錄,最後將目標鎖定到了十幾人身上。

此時嚴寬並沒有將他們提審,而是立刻派兵去其家中搜查。在其中一人家裡搜出來的一面鏡子上,發現了更加確鑿的證據。

那面鏡子本無特徵,只是市面上尋常所售,提審時嫌犯自稱是自家所購,但嚴寬卻在鏡子上找到了被害人的指紋。犯人與被害者本無瓜葛,從無往來,卻有一面帶着被害者指紋的鏡子,遂由此而定罪。

整件案子,從頭到尾只用了四天。事後報上報道,嚴寬自隱姓名,把丁兆蘭推了上去。

由於定罪的辦法新奇,加之又是滅門血案,所以在京師之中一下就傳開了,又被各地報紙轉載,傳遍了全國去了。丁兆蘭也因此名震京師、傳遍天下。而且是越傳越玄,指紋破案都被傳成了只要在現場中留下一個手印指印,就會導致被捕的神技。

這些日子以來,軍巡院夜裡巡查,發現路人身上帶着手套的就立刻抓進獄中。一抓就一個準,全都是怕留下指紋而特地隨身帶上手套的笨賊。

嚴寬笑着對黃裳說,“丁小乙他的名頭在京師裡的確是響亮得緊,有他出馬,京師百姓都會覺得大府肯定把這件案子放在了心尖上,都堂也不會覺得大府有所怠慢。”

黃裳冷着臉,“不相干的人的想法並不重要。就算他們覺得我怠慢了,疏忽了,只要能夠把這件案子破了,那麼一切好說,如果破不掉,都堂不會因爲我調了丁兆蘭去偵辦,就減輕責罰了。”

“其實最多也只會是輸給行人司,不會破不了案的。”嚴寬意味深長地笑說着。

黃裳心有領會,嘆道,“這樁案子的確是有些不對勁,本府稍待還要再去找幾個人打聽一下詳情。”

黃裳暗暗嘆息,只要能進了都堂,那麼就可以把責任壓在別人身上,自己只要負領導責任就可以了——也就是不負責任——就不必像如今一樣,京師裡有個大小事,都賴在自己身上。

他想着,對嚴寬道,“第一要務還是要把人犯抓住,做成鐵證,我纔好向相公交代。”

“當然。”嚴寬心照不宣地笑道。又說道,“京師在捕盜這件事上,府中最出色的捕快也就是丁兆蘭了。當初沒他的細心也的確難破案。有他出馬,頂得住十人。都是去查案,別人問不出來的,他就能問出來。一個名氣大,二來,證人也信他。”

嚴寬笑了笑,“就像河東河北的鎮守,若是郭老太尉出馬就任,京師士民必然高枕無憂。即使有敗陣的消息傳來,也都會覺得郭老太尉肯定能夠力挽狂瀾。那一等宵小之輩,又有誰敢胡亂動作?”

嚴寬的一番話,讓黃裳連連點頭,“信心的確很重要。”

嚴寬跟着一聲嘆,“可惜這一回,去河東的是熊參政,去河北的是李參政。”

熊本雖然是鎮壓西南夷的主帥,又主持覆滅吞併了大理,但西南夷種,在大宋軍民的眼中,跟山裡的猴子也差不多了,一排槍過去,全都給打跑了。熊本的功勞,與攻略西夏、北遼和西域的將帥比起來,沒什麼了不起的,甚至提不上臺面。

李承之就更是沒有用兵的經驗了,只不過是個撐門面的。這一回河東兵敗,而河北又因爲黃河水漲,一時間斷了消息。有幾個不會去懷疑這是真的水漲,還是李承之敗得太慘,都堂不敢對外公開?

京師之中,會對河東之敗的反應如此之大,正是因爲李承之的經歷無法給人以信心。熊本那麼有經驗的主帥都敗了,李承之這一個又怎麼可能贏得了遼國皇帝親率的御營主力?

遼國神火軍在東京城中名氣之響亮,比神機營也不遑多讓了。都說神火軍是神機營的贗品,可是與神火軍橫掃萬里草原的赫赫戰績比起來,神機營過往各種戰績加起來還是差了一籌。一想到河北禁軍獨抗遼主率領的神火軍,怎麼想都很難讓人看好其結果。現在河東兵敗,河北沒了消息,開封朝野真沒有多少人還能對前方的戰局維持信心。

所以國子監的學生們纔會大着膽子去都堂門口鬧事,都是已經確信前方慘敗,都堂手足無措。河北河東兵敗,都堂再要整治學生,那真是一點臉皮都不要了,過去十年治理天下的功績,在世人心中也將會蕩然無存。既然都堂會束手束腳,那麼鬧一鬧就無傷大雅,日後也會是一個能向人吹噓的功績。

黃裳身爲議政,對這一切體會得最是深切,他疲累地哀嘆,“都是這點事給鬧的。”

嚴寬卻笑着,“大府嘆氣嘆早了,相公們說不定就是等着他們鬧起來呢。”

“孝和,慎言。”黃裳橫了他一眼。

有些事他有所感覺,但也只是有所感覺。不能確定的事,他就不會去亂猜度,更不會亂說亂傳,這是他的性格,也是他能得到韓岡信任的主因之一。

嚴寬道,“大府放心,寬在外,必不會妄言語。”

黃裳點頭起身,“孝和,與蘭棠會那邊的聯繫就交給你了。”見嚴寬點頭應諾,他再一嘆,抱怨着,“弄什麼每日案情公開。”說着就走了出去。

嚴寬安坐着,片刻後突然一笑,也起身走了出去。

兩大快報,加上幾家名氣大的日報、週刊,都在開封府派駐了專職記者。開封府有什麼消息要發佈,就直接把這些記者召集起來,開一個小會,通報內情。同時也確定報道的標準。

開封府對這些記者的招待,給他們專門安排了一座偏院,因其名爲蘭棠院,久而久之,開封府的常駐記者們就自己成立了一個蘭棠會。

開封府時不時地給蘭棠會成員一些好處,比如官屋租賃上行個方便,出行買票也能拿到開封府的專票,如此種種,理所當然的,這幾家報紙上的報道,全都偏向開封府。

說起來,開封府的做法是在討好這些記者。堂堂議政,都要收買一干布衣。但換個想法,記者們手中鐵筆既然能影響到開封百萬士民,那麼開封府收買他們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各地親民官上任時都要問候當地耆老、大戶,也正是因爲他們在當地有着莫大的影響力。

而過去地方上說話帶響的是那些巨室豪門和士林領袖——通常兩者還是二位一體。可如今,開封府也好,其餘三京府也好,大一點的州郡,說話最響,聽的人最多,還是在當地發行的報紙。

自然而然的,各地州郡衙門都要對記者們和氣一點,儘管所有的記者都是屢試不第的文人,最多帶上一個秀才的功名。可既然他們手中有着相應的權力,就應該受到相應的尊重。

可惜黃裳雖緊隨在那位心中有一篇大韜略的宰相身邊,可他還是沒有習慣過來,不過嚴寬早就試着去習慣,甚至設法去操縱了。

世局動盪之時,正是英雄用武之地。如今看似天下太平,實際上可是一點不太平呢。如果能早他人一步抓住機遇,就能像那位抓住了開拓熙河機會的宰相,順利走上成爲人上人的旅程。

嚴寬就這麼帶着慣常的微笑,輕步走出了議廳。

……

大步跨進快班廳,開封府總捕陰沉着臉,一腦門子官司。

剛纔還吹牛聊天熱鬧喧騰的屋子裡,陡然間就安靜了。裡面的捕快們,就像是畫面在一瞬間被凍結,全都僵硬住了。

嘎的一聲,椅子挪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裡顯得分外的響亮。造成聲響的捕快,半個屁股都擡起來了,硬是一動不敢再動,屁股懸空着,腦門上冷汗直流。

巨錘一般的眼神忽的一下在衆人的頭上掃了過去,“丁小乙呢?”

低沉的聲音在巨大的胸腔中引起共鳴,只是普通的問話,都像是猛獸看見敵人之後威脅性的低吼。

一名捕頭壯着膽子站起身,“西城那邊昨天晚上出了樁大案子,他一早就過去了。”

“什麼大案子?”

總捕今天休沐,還在家裡拿着剪刀給盆景鬆修枝,就給跑得氣急敗壞的胥吏拉回到了府衙中,並不清楚到底哪裡又發生了什麼案子。說起來,以開封府的人口密度,天天一樁大案子都不會讓人覺得奇怪。

“好象是滅門。”另一名捕頭說,“死了一家五口。”

“又是滅門?!”總捕吼了一句,又嘖了一下嘴,臉色更黑。

任何時候,滅門大案都是最能驚動世人的案子,若是查辦不力,整個開封府,從上到下都要吃掛落,可現在哪裡有空去管這種案子?

“不管了,叫他回來!”總捕一巴掌把桌子拍得直晃悠。

桌上的銅板、銀錢和骰子,叮叮噹噹地掉了一地。本來正圍着桌子在賭大小的幾個捕快,看着自家的賭資滿地亂掉,咕地乾嚥口唾沫,卻是一動不敢動。

總捕心裡此時卻越發地煩躁。

一羣尋常時都是人五人六的捕快,此刻都鵪鶉一般低着頭,在熊一樣的總捕面前,比最聽話的乖兒子還老實。

這位總捕曾經有過一巴掌把一名拿刀的盜賊打得成了癱子的記錄,也曾有拿着一鐵尺,一次過幹掉了七名強賊、四死三傷的過往,更有過誇獎下屬,把對方的肩膀拍脫臼的事蹟。

開封府衙中,除了知府能讓他低低頭,就是推官、判官,軍巡院使,哪個都得讓他三分。在他手底下聽命的捕快們,更是如同老鼠見了貓兒,青蛙遇見蛇一般畏懼他。

“你們都是一樣!”總捕卻不放過他手底下的一衆捕快們,唾沫星子直噴到了他們的頭上,“手上不管有什麼案子,全都給我放下,給我全力偵辦今天的案子。”他視線橫掃過一地雞毛的地面,“先都給我收拾乾淨。”

捕快們飛快地行動起來,排好桌椅板凳,清掃好地面,中間或許有你揣了我的賭金,他拿了你的錢包,但沒人敢多說一句話,用最快速度把房間裡的一切恢復到原有狀態,然後站在了總捕的面前。

總捕在這過程中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一對虎眼瞪得銅鈴一樣,恨得咬牙,若是哪個人犯出現在他面前,說不定能給他生吞活剝掉。

“今天都堂前面的事,你們應該都是知道了,我也不想多費口舌了。”總捕的低沉嗓音充滿着怒意,“現在大府下了嚴令,要三天內抓到人犯。都堂前面開槍殺人,殺的還是國子監的監生,而且還想栽贓給都堂。日他娘賊的,這膽子真是包了天。相公們對此很生氣。大府現在不好過,回頭拿我和王狗兒作伐。所以我現在更不好過。身上這身青袍子,都堂賜的,轉天說不定就給扒了。但我告訴你們,我若是好過不了,你們一個個的都別想好過,上面扒我袍子之前,我先扒了你們的皮!”

兩個快班,三十多捕快,一個個縮着脖子,聽着總捕的訓話。看見自己說完了,他們都沒個反應,總捕銅鈴一般的大眼中,如網血絲都泛了起來,鮮紅一片。望之如鬼神。

醋鉢大的拳頭捶在牆上,咚的一聲猶如重錘,酥鬆的牆皮撲簌簌地往下直落,承塵上的浮灰落了滿屋捕快一頭一臉,只聽總捕一聲虎吼,“還不都去給我查案!”

一羣捕快立刻爭先恐後,亂哄哄地衝出門去,不管查不查案,至少現在不能在總捕面前亂晃,誰知道會不會被當成出氣筒。一個巴掌上來,半條命就沒了。

幾個捕快出門時跌跌撞撞,差點就摔了,可剛剛站穩腳,更是勢如脫兔,一溜煙就轉過照壁去了。

總捕深呼吸了幾下,年紀大了,一番怒吼之後,就有些氣短。回頭釘住縮在牆角的書辦,“丁小乙回來,就讓他來見我。”

總捕坐在自己的公廳裡不知過了幾刻鐘,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

一個熟悉的嗓音在外面詬罵着誰,還有一記記皮鞭着體的啪啪聲,還以一陣陣悶哼。這種聲音,做捕快的很熟悉,是人犯堵住嘴後被抽打時所發出的特有的聲音。

過了幾分鐘,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門,沒等總捕說話,就自己推門進來。一張略圓的年輕的臉,臉上帶着十分討喜的笑容,手長腳長,彷彿抽條的柳枝。剛剛經過運動的樣子,呼吸稍稍急促了點,額頭上有一層薄汗。

“回來了?”總捕對年輕人很是和氣,方纔面對衆捕快時,彷彿一隻暴躁的餓熊,恨不得抓上兩個人吧唧吧唧地就生剝了下酒,而現在的總捕就像是吃飽了一樣,有些懶洋洋的,多了幾分和善,“怎麼回事,雞飛狗跳。”

年輕人抓了抓頭,扯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剛抓了個人犯回來,怕他進牢裡不老實,就先給幾下殺威棒。”

總捕先嘆了口氣,“殺威棒也不是輪到你來打,你這脾氣什麼時候改改。”老熊呼呼地搖着頭,問,“是西城滅門案的人犯?”

“就是他。”不知因爲什麼,年輕人的臉上笑容有些扭曲,“借錢不成,殺了姑婆一家。”

“我說嘛。”總捕嘆氣,拿着慈和的眼神望着年輕人,“難怪你打得那麼狠。”

年輕人扭了扭頭,不接茬。徑直說道,“這案子挺簡單的,看着就知道是生手,還是熟人做的,問了周邊的鄰居幾句,就知道是誰了。本來就想回來安排海捕文書,沒成想,一回頭就發現人羣裡面有人鬼鬼祟祟的,帽子戴得老低,縮着脖子弓着腰,一看就不對勁。抓出來一問,就是那個人犯。”

他拿過桌上的涼湯,也不管是不是總捕喝過的,咕嘟咕嘟就是兩口,得意地笑着,“俺在快班裡辦差這麼多年,就壓根沒見過這般體貼的人犯。這個叫做什麼的,那個成語……”他眯着眼,皺着眉,拼命地想,“在家裡坐着,兔子就自己撞上門來的……”

年輕人想不出那個成語,眼巴巴地望着總捕。

咚,總捕一捶桌子,粗聲粗氣,“我哪裡知道!”

總捕喊聲罵了一句,都是隻識得幾百字的半文盲,年輕人不懂的成語,他一樣不懂。

他對年輕人說,“今天這案子破了就好。不然我就得叫你放下了。”

“爲什麼?”年輕人先是一愣,旋即明悟過來,“是不是又發生大案子了?”

總捕反問道:“中午都堂那邊的事你知不知道?”

“怎麼了?”年輕人偏了偏頭,神色正經嚴肅了一點,“是不是廣場前的那些學生?”

“你聽說了?”總捕有點驚訝,“在西城查了一天案子,還能聽說到都堂事?回來路上聽到的?”

“猜的。”年輕人又有些小得意,“我說家裡沒人呢,原來全都是去跑都堂的案子了。”

總捕道,“那你再猜猜究竟是什麼案子。”

“叔公你今天還真有閒心。”年輕人唸了一句,仰頭皺眉,看着天花想了片刻,再低頭時,眼中漾着銳利的精芒,“如果人犯確鑿就不用查了,是不是有誰在都堂前面殺了人就跑了?”

“這件案子就交給你了,帶着你的人快去查,只有三天時間,別輸給其他人。還有,記得入夜後照規矩回來報告。”

“‘什麼交給你了’還不是所有人都要摻和。”年輕人怏怏然地說着,仰起臉,又說道,“叔公,你還沒說俺猜得是對是錯呢。”

總捕不耐煩地一擺手,“滾!”

……

年輕人得意洋洋地走到外間,空蕩蕩的快班廳裡面,就只有他的兩個跟班和三兩個書辦在門口扯淡。

一個書辦回頭看見年輕人,立刻蹦躂起身,直跑上來,“這才過多久啊,就一天不要,都已經把賊人給抓住了。”他亮出大拇指,“小乙哥,好本事。”

“算不上,瞎貓撞上死耗子罷了。”年輕人謙虛着,眉眼卻揚起,越發得意。

另一個書辦嘆着氣,“這幾年,京裡的案子真是越來越多了。抓到作奸犯科的就送去墾荒,怎麼賊人還不見少?”

年輕人說着,“也不看看京城裡面有多少人,人一多,這案子能少嗎?”

“人多真的是麻煩多。”年輕人的一個跟班道:“俺家在河東,太谷縣,縣城就幾條街,千來戶人,低頭不見擡頭見,來來去去都是熟面孔,幾年都不定有一樁搶劫的案子,更別說殺人了。”

一個書辦立刻取笑他,“可惜太谷縣沒有李二姐。”

另一個書辦跟着笑,脣邊兩撇鼠須上下飛動,笑得煞是猥瑣,“李二姐一看就是能敲骨伐髓的,這幾天李三兒你精神都不好,是不是腎虛。”

“你他娘才腎虛!”李三兒跳起來,拍着襠,扯着胯,“老子天生一杆金槍,豈是你等死蛇爛鱔比得上?”

“好了,不要鬧了。”年輕人這時候沉穩起來,“去收拾一下。有大案子了。”

“小乙哥,早上的案子文書還沒做好呢。”一個跟班叫着,手裡抖着一沓子空白的文案。

這些全都是結案時要填寫好的,以便集結入檔,否則把人犯送去推官那邊都不認。因爲朝廷推行一切公事需經案牘,逼得不少衙前都得去學習識字。像年輕人認識的幾百字,全都是因爲要填寫這些文案被逼着學出來的。不過之後就能看懂案情報告了,故而年輕人也沒怎麼抱怨過。

“什麼文書,小乙哥你要辦的是都堂廣場的槍擊案吧,這個纔是大事!”另一個跟班從桌上跳下來,一邊叫着,“總捕還是最相信小乙哥你。叫你過去就是讓你去查辦此案吧?”

“你們都聽說了?”年輕人問。

“才聽說的。”跟班道。

年輕人點點頭,轉身問書辦,“有沒有案情報告。”

“東衙那邊剛送過來的。”方纔一直沒說話的一位老成點的書辦,遞給了年輕人一份油墨未乾的卷宗,嘿了一聲,衝着空蕩蕩的桌椅努了一下嘴,“全都沒拿,總捕一訓就都跑了。查什麼都不一定知道,也不知是去哪裡查了。”

“等晚上回來就知道了。”

年輕人說着笑了笑,低頭看卷宗。他看得專心致志,整個人的精神都鑽進了卷宗中的文字內。兩位跟班不敢打擾他,悄悄地退到了一邊去,而三名書辦早就到一邊辦他們自己的差事了。

半晌,年輕人放下手中的卷宗,揉了揉自己痠痛的眼睛。衙門裡面的公文儘量使用簡潔易懂的文字,他半蒙半猜,把案子的內容瞭解得差不多了。不過也是因爲這樁案子現在已知的部分太少,自然不會有太過複雜的文字。

“小乙哥。我們去哪裡查?”

年輕人沉吟了一下,正要說話,突然耳朵一動,往外面望過去。

“丁兆蘭,丁小乙,丁小乙可回來了。”一串急促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一個人隨着話聲繞過照壁,隔着一座院子一眼就看見了年輕人,立刻驚喜地叫了起來,“啊,正好。小乙哥,你回來了。嚴官人命俺請你過去。”

年輕人,也就是丁兆蘭點了點頭,對兩名跟班吩咐了一聲,“在這邊等我。”就跟着來人一同往外走去。

橫穿過半座府衙,丁兆蘭走進一座前後兩進的院落,比起快班的院子更大得多,裡面的胥吏、書辦,比起快班也更加忙碌。

丁兆蘭從院子旁的廊道上走過,大多數人看見他都會停下腳,向他問好。丁兆蘭也溫和地笑着向人回禮。

最後兩人走進一間屋子,沒有通報,也沒有等待,直接就走了進去。房間內光線有些昏暗,還沒到黃昏就點起了煤油燈。

嚴寬就在燈下,手中的湘妃竹製的毛筆動得飛快,邊寫還邊說,“馬上要去蘭棠院,該說什麼話得先寫好。你先坐。”

丁兆蘭安靜地在邊上的杌子上坐下來,沒有謙讓,也沒有出聲打擾。

“案情都知道了?”嚴寬問着話,手裡的筆依然不停,分心二用,看起來卻是遊刃有餘。

丁兆蘭點了點頭,“知道了。”

“怎麼想?”嚴寬繼續問。

“似乎有些不對。”丁兆蘭沒什麼把握的說,“但俺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

“覺得不對就對了。”嚴寬寫字中飛快地擡起眼,瞥了丁兆蘭一眼,“但後面的事,是大府,甚至是更上面的要考慮的。你我都不必想那麼多。你只要查出究竟是誰開的槍,槍支的下落在何處就可以了。”

“這個並不容易。”丁兆蘭皺眉說道,“關鍵那是御街,御街兩側沒有商鋪店家,想找個目擊者都找不到。俺不覺得廣場上有人看見了兇手開槍,就是被殺的朱子……”

“昂。”嚴寬代丁兆蘭念出了那個他不認識的生字。

丁兆蘭立刻跟上,“朱子昂身邊的同學,他當也沒有看清楚。”

嚴寬低頭在紙上,邊寫邊說,“他的確沒有看清楚。”

“也就是沒有目擊者。除了子彈,也沒有留下兇器。”丁兆蘭苦笑了一下,“那還有什麼是能知道的,又是俺拿到的卷宗上沒有寫的?”

“子彈確認了。”嚴寬飛快地回道,跟他手裡的筆一樣飛快,“是軍器監最新式的火槍的專用子彈。軍器監的人不肯說是什麼型號,但他們說了,到現在爲止,製造出來的同型號槍支只有五百餘支,分配出去的每一支槍,他們都有記錄分配的衙司和地點。”

“新式火槍啊。”丁兆蘭咂了一下嘴,“這倒是簡單了一點了。”

“你當真這麼覺得?”嚴寬又一次擡起眼,黑框眼鏡下面的一對眸子像冰刀一樣毫無感情。

丁兆蘭哈哈兩聲,“說笑呢,既然敢拿出來用,肯定有抹走一切線索的自信。”

嚴寬重又低下頭,“那你打算怎麼查?”

聲音稍稍冷了一些,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的心情稍稍往壞方向移動了那麼一點。

丁兆蘭當然知道,他肅容問道,“那羣學生,最早是誰領頭的?”

“領頭成員有洛陽文太師的曾孫,去年得河南府推薦入學的文煌仕。還有……”嚴寬忽然搖頭不說了,筆也稍稍停了一下,緊跟着又動了起來,“全都是死老虎了。虎死不倒威,不過終究還是死老虎。”

丁兆蘭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纔好。文彥博那個等級的死老虎距離他太遠了,就算是死的也不是他能議論的。

“但朝堂中還是有大老虎的。讓都堂都坐臥不安的大老虎。你明不明白?”嚴寬輕聲說着。

丁兆蘭十分乾脆地搖着頭,“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但俺只要按查清是誰開的槍,槍支的下落又在哪裡就足夠。”他擡眼衝嚴寬笑了笑,“對不對?”

嚴寬點頭,“很好。”又問,“你還有什麼要求?”

丁兆蘭道,“請軍器監自查,槍支是否是監中遺失。並開具關文,也好一家家去問去。至於軍營裡面……”

他有些猶豫了,軍中與軍器監又不一樣,神機營那樣的上位軍額,開封府的捕快可沒本事進去,即使是拿着開封府和軍器監的關文,該拒之門外就拒之門外。

嚴寬理解了他的猶豫,對他說,“放心,相公們比我們都急。”

“這樣就好了。”丁兆蘭仰天嘆了一口氣,“希望三天時間足夠。”

“三天?”嚴寬第三次擡起眼。

丁兆蘭眨了眨眼睛,立刻強調道,“總捕就給了我們三天。”

“那就三天吧。”嚴寬說道,“三天之內必須查出前面說的兩件事。”

丁兆蘭步履沉穩地從嚴寬那邊走了出來,走出推官廳,一位熟人正好走過來,看見他就湊過來,“小乙哥,可是要辦大案了。”

丁兆蘭嘆氣,“不止俺一個人辦,軍巡院在辦,我們快班也在辦,沒一個能逃得了的。”

那人卻搖頭,對丁兆蘭妄自菲薄很是不以爲然,“但你可是嚴推官親自選派,其他人哪裡能跟你比。”

丁兆蘭被他這麼一捧,似乎就變得很高興,“說得也是,嚴推官的確交待了許多事。”

“是什麼事?”那人瞪圓了眼睛,一副十分感興趣的樣子。

丁兆蘭猶豫起來,欲言又止,那人眉眼通透,立刻說,“放心,我肯定不會對其他人說的。小乙哥,別人你不信,我,你還不信嗎?”

丁兆蘭似乎相信了。看看左右,招了招手,示意那人湊過來,壓低聲線緊張地說道,“這可是軍情機密,你真的能保證不對其他人說。”

那人連連點頭,也緊張得左右望望,“你放心,當然能。”

丁兆蘭輕笑着,露出了八顆白牙,“俺也能。”

……

坐着,想着,黃裳又搖了搖頭。

他剛剛送走了沈括。從沈括那裡,他得到了更詳盡的情報。

在得知了都堂廣場槍擊案的細節之後,黃裳發現,這件事情比他想象中的情況更要複雜得多。遠遠不是不滿都堂的賊人煽動國子監生那麼簡單。甚至幕後指使者的真面目,都有可能有一個讓人驚訝的反轉。之前那隱隱約約的感覺,似乎真的是猜對了。

在沈括來此拜訪前,黃裳對於順利破案,還有不小的把握。但現在,即使查明瞭案情,到底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黃裳現在拿不出一個可供衡量的標準。

苦思冥想了一陣,忽然黃裳自嘲地笑了起來。要解決這件事,本來就是有個最簡單的辦法。

“去準備車馬。”他叫了兩名親隨進來,對其中一人吩咐道。

接着他又從匣子裡找了一份預先寫好的名帖,寫上日期和擡頭,對另外一名親隨道,“你拿我的拜帖,去相公府上,說黃裳午後欲來拜訪,問相公可能撥冗。”

親隨沒有問到底是送去給哪個相公,當黃裳只稱呼相公而不冠以姓氏,那就只意味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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