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雲與天通(二十七)

開始書寫詔書時,孫洙手有些顫,這個參知政事的人選是誰也沒有想到的。

一旦在宣德門外張榜公佈,不知會驚到多少人。

時隔七八年,沉浮於南方諸州。

想不到天子竟然還能記得他。

曾布曾子宣。

……

“竟然是曾布!”

“曾布爲參知政事?!”

韓岡猛然坐直了身子!與蘇頌對望的眼神中滿是訝色。

已經不是“新黨大興”的問題了,天子這明擺着是等不及形勢自然而然地發展,而是光明正大的要逼新黨分裂!

曾布可是被王安石恨之入骨,與呂惠卿都是死對頭。但這個曾布,畢竟也是新黨的干將,一旦他上臺,一樣會堅持新法,只是跟王安石、呂惠卿肯定合不來。

控制得好的話,異論相攪同樣可以成立。

趙頊雖然病重,但帝王心術還是用得這麼溜。得到的結果遠遠出乎韓岡的預料,“家嶽這一回可是要跳腳了。”

“當真這般恨曾子宣?”蘇頌有些驚訝。

“恨之入骨。”韓岡很肯定。自曾布叛離新黨,他從王安石口中聽到曾布曾子宣這個名字,加起來也不到十次。

蘇頌沉默了片刻,嘿然一嘆:“這就是大拜除!”

韓岡點頭附和:“的確是大拜除!”

不約而同,韓岡和蘇頌都是將重音落在“大”字上。

只要在朝堂上有三分經驗,一看招入三名翰林學士草詔,就知道是什麼樣的情況了。但更迭兩府人事,是一樁極爲精細的手術。絕對不會如今天這般劇烈。即便因爲國政需要,通常也要一年半載的時間。

王安石主掌變法,政事堂中的生老病死苦,分了王安石太多的精力。趙頊欲加以改變。可除王安石和曾公亮以外的三位,也是用了一年的時間才逐步更換完畢,換成了對新法掣肘不多的一批新人。

韓琦舊日曾一紙落下四宰執,那時倒是特例,今天則同樣是特例。

曾布上來了,但兩府中似乎人選還是不足。韓岡和蘇頌又猜測起剩下的可能,最多也只有一兩個空位了。

章惇轉入東府升任參政的可能給他們共同否定了,這不是受到了韓岡的牽累,而是在曾布任參政後,東府中不需要再多一名新黨。

“籓邸呢?”蘇頌問着,“曾在開封府做過的那位。”

“是說孫曼叔?”韓岡立刻道。孫曼叔就是孫永,韓岡在開封任職時的老上司,去河東時的前任,韓岡與他頗有些交情,可他並不是個好人選,“孫曼叔更近於舊黨,上去就會被弄下來。蔡確、呂惠卿容不下他。”

“愚兄說的是孫和父。”蘇頌更正道。

“孫固?”同在籓邸,孫固的確也做過開封知府,不過韓岡仍搖頭,“他的脾性可是跟他的名諱一樣硬啊!”

元豐初,京城中已經被傳言將要晉身樞密院的孫固,因爲反對伐夏,被踢到河北去了。如果當時他鬆鬆口,絕不會是又回去知真定府的結果。而且他的立場也偏向舊黨,上來就是被圍攻的份。

此外曾經在兩府中任職過的老臣們,元老們不用去考慮了,那是笑話。吳充前些時候已經病故,馮京倒是還活得滋潤,但因立場關係,也是沒戲。

韓絳年紀太大,快七十了。加之底蘊不足,回來也撐不住局面。當年以兩任相國的資格,都壓制不住政事堂,手腕實在是弱了點。而且他回來還會把韓縝逼出去,有不如無。

元絳元厚之年紀更大,已經養老了,更不可能捲土重來。

真正有資格就任兩府的人選也只有這麼幾個,韓岡數來數去,也沒有更合適的。

蘇頌看了韓岡半天,突然問道:“玉昆,你怎麼不說自己?”

韓岡咧嘴一笑:“小弟是不願意……”他看看蘇頌,“而子容兄你是不需要提,天子考慮兩府之選,必然少不了你。”

蘇頌沒理會韓岡的後半段,追問道:“爲何不願意?”

“還是再過兩年吧。小弟的年齒擺在這裡,現在上去心裡也不踏實。何況若是鬧將起來就沒時間做正事了。”韓岡衝蘇頌笑了笑,“小弟倒是覺得子容兄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愚兄不可能的。”蘇頌很乾脆地搖頭。

“爲什麼?”韓岡疑惑起來。

雖然蘇頌跟自己走得很近,又有姻親。但他的年紀已長,在兩府中做不了幾年,完全沒有章惇那般讓人擔心。且即便他不是趙頊心目中的第一人選,可因爲近於氣學,只要韓岡這邊辭位,蘇頌絕對是個最佳的替代選擇,必然能得到韓岡全心全意地支持。

“籍貫啊……”蘇頌對韓岡在這裡犯糊塗有些驚訝,“玉昆,你不覺得兩府中南人太多了一點嗎?”

韓岡眨了眨眼睛,隨即恍然。不比後世,如今地域之別,其實被看得極重。

南人不可爲宰相,世傳是太祖皇帝所說。而寇準知貢舉,據傳也曾經將南方士子大加刪落,還說又奪南人一狀元。到了王安石主持變法,司馬光好像也拿他的籍貫說過事。而起新舊兩黨中,籍貫之分也十分明顯。北人多舊黨,南人則多隸新黨。

眼下兩府之中,天子大用新黨,所以南人成了主流。章惇福建人,呂惠卿福建人,蔡確福建人,王安石江西人,曾布江西人,薛向、郭逵是另類可以不計,韓縝倒是河北的,有名的靈壽韓,可他眼下就是孤家寡人一個。

若是按照這一張名單定下了兩府人事,再加一個福建籍的蘇頌,兩府之中北方人的比例的確是低過頭了,而福建籍的宰執數目也未免太高了一點。

那麼再接下來,就不再是新舊黨爭,而是南北之爭了。情況反而會比之前更麻煩,天子穩定朝綱的心意也不可能達成。

不能身登兩府,蘇頌卻毫無芥蒂地對韓岡笑道,“所以愚兄不可能入兩府,之前也沒有提鄉貫淮南滁州的張璪,但玉昆,你可是北人啊。”

韓岡現籍關西,祖籍京東,當然是標準的北方人,但他不願意湊熱鬧,搖搖頭,繼續喝酒吃菜。

蘇頌卻道:“不管玉昆你願與不願,只看你的身份、籍貫,天子不會落下你。”

“爲什麼不可能是韓子華【韓絳】替代?”

“說不定真的會有他。你一個,再加韓子華,就算韓玉汝不得不離開,也說得過去了。”蘇頌看着手上的酒杯,“新舊兩黨處置完畢,現在天子應該想到籍貫了。”

要想平衡南北,必然要有個北人宰相。韓縝的政治傾向並不是新黨,他是不可能被提到宰相位置上的,那隻會讓他成爲衆矢之的,根本坐不穩位置。維持現在的參知政事已經很勉強了。而韓絳現在卻成了最合適的人選。而韓岡身份特殊,還是太子師,宰相之位不可能給他,可做參知政事或是樞密副使也能有足夠的影響力。

小半刻後,拜韓絳爲宰相的詔書出來了,而韓岡爲樞密副使的詔書也只隔了兩刻鐘。

一切盡如所料。

“糟了,家裡沒人啊,別糊里糊塗地接下來。”韓岡雖是這麼說,身子卻動也沒動,倒是開玩笑的意思居多。

蘇頌也沒催韓岡,這本來就是笑話,“拜除的詔書當會留到了明天的官衙中宣讀。”

但片刻之後,韓岡和蘇頌都跳了起來。石得一竟然揹着個黃綾包裹帶着十幾名班直,找到了西十字大街橫巷裡這間不起眼的小酒店中來。

“好個皇城司!”韓岡和蘇頌的眼神中隱隱閃過怒意。連重臣都敢派人跟蹤,改日揪住幾個不長眼的,好好敲打一番!

但現在兩人都不可能發作,只能出店到了院子裡,小小的院落擠滿了韓岡和蘇頌的隨從,根本就不是受詔的地方。

幸而拜除執政,不可能在小酒店裡完成。石得一先滿臉堆笑的向韓岡道了喜,然後就催促他快快回府接詔。韓岡搖頭,辭而不受,三句兩句就將石得一打發走了。

石得一走時倒也不以爲意,宰執的任命,受命者肯定是要做作一番的。

一名受清涼傘的相公差點就在他家的院子裡接了詔,躲在廚房裡的店主一家已經有人嚇得昏過去了。韓家的一名元隨不耐煩,過去潑了兩瓢涼水將他弄醒,讓人繼續上菜。

韓岡和蘇頌重新坐定下來,蘇頌笑問道:“玉昆,你現在還不想做嗎?”

“我可不湊熱鬧!”韓岡搖搖頭,他堅持着。

但接下來的消息讓他眉頭皺了起來。

或許是感受到了韓岡拒絕時的決絕,新一份詔書出來了,卻不是有關兩府的——程顥爲資善堂說書,王安石爲資善堂翊善。

說書和翊善都是資善堂的講讀官,與韓岡同爲太子師。這兩人,一個與韓岡有半師之誼,一個更是韓岡的岳父,平章軍國重事。無論哪一個,都能在資善堂裡壓韓岡一頭。

韓岡嘆了一聲,天子終究還是要壓着自己。

“玉昆,樞密副使,你還不接嗎?”蘇頌語氣沉沉地說道。

一抹嘲諷的笑意浮現在韓岡臉上:“天子以爲小弟不擔任樞密副使,就壓不下新學洛學嗎?”他的眼神轉利,“若說新學、洛學,乃至其他學派,都是師長建個房子,然後學生們在裡面疊牀架鋪。但氣學不同,是一代更勝一代,後人學習前人經驗,改正前人的錯誤,一步步向前。哪個能走得更遠,站得更高,還用說嗎?!”

對韓岡而言,《自然》期刊的意義,可比樞密副使重要得多,在剛起步時,他並不打算分心。何況一張清涼傘乃是自家物,遲早到手,有必要向皇帝低這個頭?

不幹就是不幹!

而且皇帝的算盤,可不一定打得響。有些事,不是他把握得了的。

韓岡笑容中的自信,真實無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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