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葉嫣逼近陸清離,將手舉到她的面前,一枚鑽戒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她冷笑着刻薄道:“看到了麼?這是我老公給我買的!你的那枚戒指,早就被我扔到了馬桶裡。”
陸清離推她一把,拉開林葉嫣與她的距離,她忍着怒氣,微揚着下巴,眼裡閃着倔強的光芒。清離略加思索,便嗤笑道:“既然他對你那麼好,你幹嘛還來找我?”
林葉嫣被她戳中痛處,她逼近陸清離,一雙柳葉眉皺起,鼻翼扇動,紅脣開合:“陸清離,這個孩子是個野種,我不准你把他生下來!”
此時的林葉嫣面目猙獰可怕,眼裡閃着失去理智的瘋狂,清離愣是在她冰冷刺骨的目光中打了個冷顫,忍不住伸手再次撥開她,“不過是個小三而已,你憑什麼來命令我!”
林葉嫣眼中憤怒的火苗燃的愈加旺盛,她一把拽住陸清離撥着她的胳膊,狠狠的推了陸清離一把,“你這個卑鄙的踐人!害了我的兩個孩子,我不會放過你!”
陸清離被她推得踉蹌着向後退了幾步,連椅子都差點翻了,她一腳正好踩進地板上的牛奶裡,再加上陶瓷地磚沒有加上磨砂,陸清離的腳下一滑,雙手沒有抓住支撐物,身體不受控制的向後倒去,她驚恐的瞪大眼睛,憑着抵禦危險的本能手在空中胡亂的抓着,一手抓住了桌角,一手則死命地抓住了林葉嫣的衣襬。
只是桌角磨光了過後怎麼抓都抓不住,左手與桌面的摩擦力不足以支撐着陸清離此時略顯臃腫的身體,她手下一滑,陸清離拽着林葉嫣狼狽地倒了下去。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林葉嫣猝不及防的被拽着向地面狠狠摔了下去,側躺在地上,壓住了陸清離的手臂。
陸清離痛苦的皺着眉頭,沒有任何脂肪或肌肉的緩衝,脊柱狠狠的磕在地上,疼痛從尾椎沿着脊髓迅猛的竄上來,直衝大腦。清離的眼中瞬時蒙了水霧。腦袋撞得天旋地轉,神經都要麻痹了。
腹中一股絞痛,卻向下身竄去,四肢百骸都被痛覺充斥,動彈不得。
清離瞪大雙眼,無神地盯着頭頂的天花板,幹張着嘴,卻發不出聲來。外界的一切聲音都漸弱消失,離她而去,她只聽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振聾發聵,一聲大過一聲,一次快過一次。
本能使然,她的雙手緊緊的捧着自己的腹部,卻也阻礙不了身體中那種強烈的下墜感。
她忽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身體下面漸漸流出了半透明的液體。
清離絕望的無聲的呼喚,快來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他還未出生,便已經失去了父親。
而今,他還未睜開眼睛看看自己的母親,他沒還看過這個世界美好純淨的模樣,他帶着自己滿滿的希冀卻要狠心的離她而去麼?!
陸清離痛得無法呼吸,全身都失去了力氣,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
林葉嫣側倒在旁邊,微弱地顫抖着,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直勾勾的看着陸清離的下身,目光像是被盯在那裡。林葉嫣面色慘白,手腳冰冷,她想要轉身走開,身子卻僵硬着不能動分毫。
陸清離微微岔開的雙腿間,渾濁的液體混雜着幾絲隱隱約約的血色凝固在乳白色的地板上,瑩瑩發亮。
林葉嫣忽然想起了一個多月以前,車上的那一灘血,蔓延的鮮紅血液沾滿了她的雙手,沾污了她的白色蕾絲裙,那是她兩個孩子的鮮血,她驚慌失措想用手去捂,卻阻止不了他們的離去。
鮮血不停的往外滲,她的孩子們毫不留戀的離開她的身體。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卻只能換回失去兩個孩子,再也不能受孕的事實。
如今再回憶起來,那真是一場噩夢。
林葉嫣看了一眼,忍不住退後一步,陸清離的羊水破了!
她不是應該高興纔對麼?爲什麼她的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心裡像是壓了塊大石頭,沉甸甸的,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這時,咖啡館裡的人都圍了過來,卻沒人敢去扶地上的陸清離。林葉嫣被衆人推擠到了角落,竟然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始作俑者。
忽然有人在喊:“快打120!送她去醫院啊!”
服務生們立刻醒悟過來,幾個酒店的工作人員在組織人員,一個女服務員撥開圍觀的人羣擠了進去,摸了摸陸清離的頭髮,安撫着:“救護車馬上就到,不會有事的!”
服務生從椅子上拽下厚厚的坐墊,對半折着塞到了陸清離的臀下,將她的臀部墊高,然後將她的身體放平。
沐文樹提着便利袋,剛從門外進來,就發現咖啡館裡鬧哄哄的,陸清離所在的位置,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許多人。
沐文樹面色突變,他預感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沐文樹立刻扔下手中的東西,快速奔了進去。
剛走到桌子邊就看到令他呼吸都要停止的景象。陸清離眼神渙散,面無血色的躺在地上,身下的液體源源不斷的流出來,在地板上蔓延開來。
沐文樹上前便要去抱陸清離的上半身,急聲喚着:“清離!清離!”
那服務生連忙去解他的手,阻止道:“不能動她身子,讓她平躺着!我已經打了120,救護車馬上就來!”
沐文樹已經方寸大亂,他又沒看過女人生產,哪裡懂得女人破了羊水只能平躺着。上半身位置高,會加速羊水的流出,胎兒會很危險。
他擡頭問身邊的服務員:“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服務生努力安撫着衆人的情緒,對沐文樹解釋道:“先生很抱歉,我也不是很清楚,趕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倒在地上了,應該是撞翻了自己的牛奶杯,然後滑倒了。”
旁邊一個圍觀羣衆低聲對沐文樹說:“其實不是她自己不小心,我剛剛看到她坐在桌子邊好好地喝飲料,然後有一個女人過來和她吵架。兩個人都站起來了。”
沐文樹心裡一驚,他無暇再顧忌其他,先保住陸清離是關鍵。他緊緊攢着清離冰涼的手,摸着她的額頭,一陣又一陣地心疼:“清離,忍一忍,沒事的!”
陸清離聽見沐文樹的聲音,便咬着牙點頭,一陣絞痛再次襲來,清離痛苦的弓起身子向上彈了一下,陣痛過後,她又無聲的癱軟在地上。地板磚上的寒意肆無忌憚的侵蝕着她的身體,刺激着她的神經。
“救護車怎麼還不來!”這是陸清離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沐文樹氣急敗壞的大吼。
滑輪滾過地板的聲音隨着手術門的關閉消失在走廊盡頭。
沐文樹停在手術室的門口,雙手緊握成拳,一顆心吊在半空。若是有人仔細觀察,一定會注意到他的雙腿在發抖。
每個人都經歷過無數次的等待。甚至我們的一生都在等待。從在母親的子宮中等待成熟降生,等待着成長,等待着機遇與成功,等待着自己心愛的那個人的出現。
所有的等待中,手術室外的等待是最漫長最難熬的。
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已經坐着一個人,有些痞氣,卻是一幅糙漢的長相。那人招呼着沐文樹:“哥們,過來坐吧。手術時間還挺長,你得攢着力氣等你媳婦兒出來啊!”
沐文樹抿着脣,點點頭,有些無力地坐到那人身邊。
那人自顧自地說着話:“我媳婦是第一胎,你媳婦呢?”
沐文樹雙眼緊盯着手術室的紅燈,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僵硬的轉過脖子,回道:“也是第一胎。”
那哥們點了點頭,難以掩飾欣喜的情緒,他對沐文樹說:“我媳婦是順產,順產出來的孩子身體好。頭腦聰明!你呢?”
沐文樹木訥的點點頭,他腦子依舊很亂,根本沒有注意聽那人說些什麼。
他交握的手心裡出了汗,在走廊的照明燈光下閃着微光。
那人拍了拍沐文樹的肩膀,“兄弟,別緊張!生個孩子嘛!”
沐文樹不發一語。救護車到的時候,陸清離已經失去意識了。一路過來,意識時有時無,也不知現在手術室裡情況如何。 шшш_ttκá n_c o
“我哥們兒跟我說,前半小時最難熬,你不能走開,因爲不知道手術什麼時候開始,手術中會不會出什麼意外,需不需要改爲剖腹產啊!很麻煩的!”
沐文樹點頭,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清離不出手術室,他是片刻都不會走開的!
“某某家屬!”護士的聲音突然從手術室門邊的小窗裡傳出來,身邊的兄弟騰地站起身來,兩手緊張的搓着,便往過跑便顫聲喊道:“來了……”
沐文樹原本懸在半空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手心裡汗多的足夠洗個手。
不一會,那個兄弟輕鬆地笑着回來,“嚇死我了,還以爲我媳婦出什麼事了呢!看把我嚇得落一身冷汗。”
那個兄弟手裡揚着一張單子說:“手術要用一種自費藥,49塊錢,讓我去簽字,別說49,就是490,4900,我也籤啊!”
沐文樹不安的抖着腿,不停的探頭看向手術室旁邊的小窗,生怕下一秒護士喊他,他太緊張反而聽不到。
不斷的有病人從手術室裡退出來,卻都不是陸清離。
身邊的兄弟突然一拍手,“哎呀”一聲,沐文樹驚得同他一起站起來,只聽得那兄弟忽然蹦出來下一句,“媳婦兒,你可出來了!”
原來是這漢子的媳婦生產完,從手術室裡出來了。
那兄弟一邊親了親手術車上的老婆,一邊抱過護士手裡的孩子,美滋滋的晃着,不忘對沐文樹說一句:“兄弟,我可熬到頭了,你慢慢等吧!看我兒子多漂亮!”
沐文樹羨慕的瞄了一眼,撇撇嘴,小孩是順產,渾身黑紅黑紅的皮膚還皺巴巴的,小臉都皺出褶子來了,跟個小老頭似的,哪裡好看?!
走廊裡就剩沐文樹一人,不知過了多久,牆上的紅燈一直亮着。
突然手術室的門開了,一名護士出來喊着:“陸清離家屬!”
沐文樹蹭的應聲起身,“我是!”
“產婦昏迷,你跟着進來吧!”
這還是沐文樹第一次進手術室,冷白的手術燈,冰冷的手術器械,亮着紅燈“滴滴”作響的儀器設備,還有同樣冰冷的手術檯。
陸清離面無血色,杏眸微睜的躺在手術牀上,低聲喚着:“慕堯……”
沐文樹身軀一震,一顆心結了冰一般,狠狠的砸在地上摔成碎渣。
即時在這樣的時刻,她心裡最需要的依舊不是自己……
他強顏歡笑着過去握着陸清離的手,擡眼看着醫生,醫生示意他鼓勵產婦,產婦已經筋疲力竭,羊水也快流光了,如果孩子再不出來,就可能窒息在子宮內。
沐文樹蹲下身體,臨時換上的消毒衣並沒有拘束他的行動,帶着消毒手套的雙手輕輕地將陸清離的雙手攏住,神情有些虔誠又有些緊張。他的內心是極爲心疼的,爲陸清離遭受的苦難而感到難過。戴着口罩,沐文樹的呼吸都窒息在狹窄的縫隙裡,熱氣充斥在鼻腔周圍,他看着戴着呼吸器的陸清離,陸清離半睜着的眼眸忽然朝着自己的方向流轉了過來,神色有些悽楚,又有些欣喜。沐文樹有些期待,他輕輕喚了她的名字。
“清離……”
兩個人對視了良久,直到產科醫生忍不住開口示意沐文樹,繼續爲陸清離加油鼓勁。
沐文樹點點頭,深吸一口氣。他感到雙手之間陸清離的手指有微微動彈,他忍不住將那隻纖弱瑩白的手握緊,他那有些顫抖的聲音從喉嚨裡迸發出來,顯得有些蒼白無力,卻又堅強充斥着力量。
“清離,我一直在你身邊。不用怕,再用力一點。”
“再用力一點,孩子就要出來了。”
“你的……我們的孩子,難道你不想親眼見一見嗎?”
溫潤的聲音輕輕地送到陸清離的耳朵裡,好像柔軟的清風慰藉着陸清離冰涼的內心。
陸清離昏昏沉沉的眼眸出現了奇異的神采,醫生驚喜的發現心電圖顯示器讀取的振幅放大起來。
“暫時不用準備剖腹產,先生繼續加油鼓勵一下您的太太,再使點勁孩子就要出來了!”
沐文樹已經顧不上糾正醫生,他一聲一聲地喚着陸清離,聲音漸漸地多了一絲期待和緊張,而陸清離悄悄抓緊了沐文樹的手,喉嚨裡也有了申銀聲。
醫生和護士都在緊張地忙碌着,陸清離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她用力抓着沐文樹的手,彷彿要將身體裡的劇痛傳遞給沐文樹。她咬緊牙關,嘴脣已經咬出了血,眼淚順着臉頰淌了下來,不由自主像斷了線的珠子。
直到一聲響亮的啼哭傳了出來,醫生明顯舒了一口氣,他拍了拍沐文樹的肩膀,道了一聲恭喜。
小嬰兒發出一聲呢喃,眼睛緊緊閉着好像一條縫,雙手蜷縮在胸前,臉上好像蒙着一層殼,沐文樹頓時心說好醜。
護士趕緊抱着小嬰兒清理,之後將要送去隔離房觀察一到兩天。沐文樹長出了一口氣,眼角有些模糊,他欣喜地看着陷入昏迷的陸清離,看到她泛着一條血線的脣角,忽然很想湊上去親一口。
忽然,儀器發出尖銳的鳴叫,醫生擡頭看了一眼,頓時發出了驚呼。
陸清離彷彿用盡了一生的力氣,癱軟在牀上,身下涌出了汩汩鮮豔的血。
沐文樹連呼吸都快停止了。
產後大出血,對孕婦而言是致命的打擊,沐文樹被醫護人員倉促地推到一邊,他看着陸清離緊閉的雙眼深陷的眼窩,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醫生轉過頭大喊:“孕婦大出血,急需輸血。”
護士拿起提示板,看了一眼立刻轉身大喊道:“血庫裡符合孕婦的血源不足,不能滿足手術需要!”
醫生焦慮而煩躁地喊道:“現場人員有合適的血型嗎?”
沐文樹彷彿被抽了一鞭子,立刻清醒了過來。他拽住醫生,有些顫抖地說:“我的血型匹配的,用我的血。”
醫生頭甩也不甩一下,直接問他有沒有獻血證。沐文樹幾乎要崩潰地點了點頭,醫生轉過頭看了看他,就讓護士帶着沐文樹到一邊校驗血型準備抽血了。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是沐文樹有生之年經歷過的最驚心動魄的時刻,他靜靜地躺在病牀上,和陸清離的病牀僅僅一步之遙。通過冰涼的管子流出的血液慢慢順着細長的滴液管輸送到陸清離的血管裡。他甚至能感到自己的血液和陸清離的血交融在一起,涌向她的心臟。他轉過頭看着陸清離緊閉的雙脣,彷彿多看一眼就能看出溫潤的紅色來。
沐文樹嘆了一口氣,實在是有些疲憊,他閉上眼睛,漆黑的世界裡滿是陸清離溫和的笑靨,讓人忍不住想用力地擁緊那些脆弱的芬芳。
手術結束之後,醫生囑咐沐文樹,陸清離的手術很成功,孩子是個男孩兒,由於是早產,所以要留在隔離房裡觀察幾天。
沐文樹默默等待着這場“浩劫”結束,他給陸清離輸完血後休息了三四個小時,就着急奔到陸清離的病牀前,陸清離的臉上有了一絲血色,看來手術過後恢復的很穩定。她的呼吸很平穩。沐文樹抓起陸清離的手,又不忍心吵醒她,只能悄悄把手放了回去。
沐文樹看着她的臉,伸出手隔空描摹一下陸清離臉的形狀。良久他鬆開手,又轉身去找嬰兒的隔離房。
看到嫩軟得像糰子一樣的小生命在玻璃暖箱裡,小手蜷縮在胸前,沐文樹心裡一片柔軟。如果他是自己和陸清離的小孩,該有多好。
一旁忽然有人拍自己的肩膀,沐文樹轉身,正看到之前同自己一起坐在手術室前的那位仁兄。他看起來十分高興,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他說道:“嘿,看來咱們還真是有緣,還能再見一面。這箱子裡的是你兒子?”
沐文樹笑了笑,並不回答,而是岔開了話題:“你一個人在這裡?”
“我去給我老婆買飯,路過就看到你在這裡。兒子跟她娘在一塊呢。她可捨不得離開臭小子一秒鐘。”
沐文樹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翻了一下手機,發現時間已經到了飯點,再叫外賣或者讓傭人做已經來不及了。他想了想,就跟着那位老兄一起去醫院住院餐車那裡買了一份枸杞燉鴿子湯。
他心裡掛念陸清離,帶了晚餐就匆匆趕回陸清離的病房。
陸清離昏迷的時候,腦袋裡一面混沌,只聽見醫生在焦慮地向護士發飆,耳鳴一刻都停不下來。她努力想維持精力,卻只能昏昏沉沉閉着雙眼,漸漸地意識也離她遠去。恍惚間,她彷彿看到了席慕堯,英俊的外表多情的眼眸,看着自己的時候,瞳孔深邃而幽暗,嘴脣線條如一張紙邊一般薄,脣上少有血色卻顯得剛毅。
席慕堯對別人向來行事作風果決而冷酷,陸清離在他的身邊,總有一絲莫名的害怕。她想起新婚那晚,想起兩人爲了晚歸的事情爭吵,也想起林葉嫣得意洋洋的表情,這讓她渾身冰涼,猶如全身血液被人抽走一般。
陸清離心裡是有恨的,卻也有些無可奈何。她想起訂婚宴那天晚上,席慕堯抱着自己坐在紫藤花架下,溫和地與她十指交握,薄薄的脣線和自己的慢慢貼攏,沒有一絲縫隙。陸清離有些緊張,卻還是順從地倚靠在他雙臂的禁錮中。
這是她那時唯一能感受到的溫暖……
耳邊聽到病房門關闔的聲音,終於從深深的睡眠之中醒了過來。她的眼睛慢慢睜開一道縫,看到潔白的天花板,鼻息間有一股消毒藥水的刺鼻的感覺。她皺了皺眉,又閉上了眼。
陸清離想擡起胳膊,卻發覺渾身無力。只是挪動了一下被角,就花去了她很大的力氣。
她並不喜歡這種無力的感覺,就想要用力撐起身體,忽然感覺有一隻溫熱的手掌慢慢貼着自己的背後,把自己整個人攬起。她不由得睜開眼,看到沐文樹溫柔的眼眸。
沐文樹抱起她,微微一笑:“你終於醒了?”
陸清離點點頭,微微抿一下嘴角。沐文樹把她微微攬在肩膀上,然後打開了外賣餐盒的蓋子。
一陣香氣撲鼻而來,陸清離覺得自己有些餓了。但是靠在沐文樹的懷裡又顯得有些親密,她覺得不太舒服。
沐文樹感到了陸清離些微的掙扎,只得將她靠在墊高的枕頭上,然後把碗端起來,就要給他喂鴿子湯。
陸清離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看他一勺一勺遞給自己,還是喝了好幾口。陸清離喝了湯,轉頭看了看沐文樹,卻什麼話也沒有開口。
沐文樹心領神會,收拾了一下垃圾之後,慢慢開口:“別擔心,孩子沒事,只是因爲早產所以要留在隔離房裡觀察兩天……是個男孩兒。”
陸清離微微笑了笑,她轉過頭往枕頭上靠了靠,有些感激地看着沐文樹,不好意思開口道:“這段時間幸好有你陪着。謝謝。”
沐文樹用微笑築壘起的城堡幾乎就要崩塌,他咬了咬牙,微笑着回答:“胡說什麼,我們兩個還要談什麼謝字。”
陸清離毫不介意,撇過頭去看窗外,翠綠的樹枝高處有一個簡陋的巢,一隻碩大的鳥撲騰着翅膀停到巢邊,似乎是把嘴裡的食物餵給毛絨絨的幼雛吃。陸清離的目光有些閃爍,不知道爲什麼,她心裡愈發地想念起席慕堯來。
難道是因爲有了和他的小孩,所以對他便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陸清離轉過頭,問沐文樹:“孩子……?”
沐文樹點點頭,回答道:“孩子現在在隔離病房裡,你想看看他嗎?”
陸清離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眼神裡帶了一絲渴望。沐文樹笑着把她放到枕頭上,伸出食指點了點她的鼻尖,笑嘻嘻地說:“那你得聽我的話,把身體養好了。等過幾天出院前,孩子不用再隔離的時候,我把他抱過來和你一起。”
陸清離眨了眨眼睛,好像一個聽話的小孩。沐文樹看着她,不由得滋生出一股溫情。他無聲地看着陸清離,一張臉眼看着要低下去。陸清離看着沐文樹越來越近的臉,心裡是說不出的複雜和不安。她知道自己不該拒絕他的溫存,但是眼前席慕堯的影子總是揮之不去。沐文樹就要貼上陸清離的嘴脣,他定定看着陸清離澄澈純淨的眼眸,終於還是嘆了一口氣,直起身來。
“夜深了,快睡吧。”
其實只是傍晚,但是天黑的很快。陸清離還是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着。她躺在牀上,忍不住睜開眼看着頭頂漆黑的天花板。黯淡的路燈光亮起來,房間裡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她默默地半閉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光。
明天她就要見到自己的兒子了,她必須做個決定,無論如何,陸清離不願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爸爸。然而作出這樣的決定又談何容易,她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睡不着?”
沐文樹在一旁忽然溫柔地開口。
陸清離低聲地說:“文樹,一直以來,真的很感謝你。”
沐文樹一聽,就把清離的被角掖緊,然後笑着說:“都說了,我們之間不用說謝謝。”
陸清離笑道:“文樹,你一定要聽我說完,”
“今天下午,我想了很多事,很多人。我和席慕堯鬧翻甚至離婚,我爸遲早會知道。如果他知道我和席慕堯還有一個孩子,他會不會稍微平復一些情緒。我懷疑我爸現在已經從蛛絲馬跡裡猜到一些事情了……”陸清離露出一絲苦笑。
沐文樹笑了笑,對陸清離說道:“如果伯父追殺過來,那我就把你帶回香港,讓他一輩子也找不到你!”
陸清離搖了搖頭,她轉過頭去,認真地看着黑暗中的沐文樹的輪廓:“就算去香港了,我們也只能隱忍地活着,到處隱姓埋名,這樣對孩子……太不公平了。文樹,我不能讓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了爸爸。”
沐文樹從臨時搭的行軍牀上起身,來到陸清離身邊,他幾乎是用單膝跪地一樣的姿勢,伸出手輕輕握住陸清離的手。他說的這句話陸清離至今都難以忘記。
“我可以把這個孩子當作我的兒子,我不介意當他名義上的老爸,我可以教導他,養育他,把他培養成出色的大檢查官。清離,我願意接受這個孩子。”
一席話說的陸清離幾乎就要流下淚來,她抓緊沐文樹的雙手,仍是輕輕搖了搖頭,“文樹,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男人,我不想讓你揹負我的債,其實我根本連你的一絲一毫都比不上……文樹,對不起,我想我還是配不上你……”
沐文樹聽到這裡,心裡什麼都明白了,清離下了一個決心,這決心猶如一把尖刀,將他一顆真心割破,淌了一地心血。他非常難受,但是又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他多希望陸清離什麼都沒有說,他什麼都沒聽懂。沐文樹其實很清楚,這個時候是捋清兩人關係的最後時刻。
陸清離必須做出一個抉擇,究竟是席慕堯還是沐文樹,只有她做出選擇之後,才能以一個稱職業媽媽的身份去見寶寶,去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沐文樹勉強扯出一個支離破碎的笑容,他握緊陸清離的雙手說道:“清離,不要道歉。不用道歉,我理解你的心情。”
陸清離再也忍不住,一顆淚水從她眼角滑落,她有些氣息不穩地急促地說着抱歉的話:“文樹,文樹我該拿你怎麼辦纔好。在我一個人孤苦無依的時候,是你一直體貼地陪着我,這段時間你一直那麼細心那麼細心地照顧我……可是陸清離這個女人太笨,太死心眼了,她一點都配不上你,沐文樹一定能找到比她更好的女人!嗚嗚嗚……”彷彿她和他又回到了三年前,那時候一樣是沐文樹安慰着痛苦的陸清離。
沐文樹聽她此刻邏輯不清的剖白,心裡又難過又好笑,這樣一個可愛的陸清離,應該只會在自己面前展現出來吧,也只有自己對她這套最沒轍。他摸了摸陸清離的頭髮,看着她模模糊糊的淚眼,輕聲撫慰道:“小傻瓜,我是你和雲胡的神經哥哥呀,只有我才能守護你……你們。除了我,還有誰更有資格對你們好?”
“對不起,對不起,我好怕我做了這個決定你就會離開我,就像三年前我們分手那樣,我不想和那個時候一樣什麼都挽回不了。我不想因爲這個決定就失去你。文樹……嗚嗚嗚……”
沐文樹嘆了一口氣,眼角有些泛紅,曾經那麼驕傲和冷漠疏離的陸清離,如今變得這麼脆弱,越是清冷孤傲,崩潰之時越是痛苦無依。他苦笑着把陸清離抱在懷裡,寬慰地說道:“對不起,這句話應該讓我來說纔對。清離,現在不會有任何人任何事阻止我離開你了。”
哪怕,你心裡的男人始終是席慕堯……
陸清離心裡說不出的難過,最後,直到現在,她還是沒有選擇沐文樹,她覺得自己糟糕透了,明明都差一點答應了他的求婚了的,明明都把他當成老公一樣使喚了的,結果自己還是生生辜負了他的心意。她懊惱地幾乎想一頭撞死自己。
沐文樹輕輕抱住陸清離,抱了一會兒過後坐起身柔聲地說:“乖,時候不早了,你剛動完手術,還是早點睡吧,我守着你。等到時間了會叫醒你的。”
陸清離搖了搖頭,她弱弱的說道:“我睡不着。”沐文樹一本正經道:“你想明天頂着兩圈熊貓眼去看寶寶嗎?第一印象很重要哦!”兩個人的對話忽然幼稚得回到了學齡前。
陸清離瞪大了眼睛看着沐文樹,沒過幾秒鐘就“噗嗤”一聲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想不到沐文樹還有這樣可愛的一面。
經過這麼哭哭啼啼又忍俊不禁的經歷之後,陸清離終於疲憊地沉睡了過去,沐文樹握着她的手,專注地看着她的睡顏,不管如何,他一定會默默陪着她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
林葉嫣跌跌撞撞不顧風度地跑回了自己和席慕堯的家,她自從咖啡廳撞到了陸清離,目送她被擡上救護車之時起,她就一直惶惶不可終日,腦海裡總是浮現出陸清離痛苦掙扎的面容。她對陸清離恨之入骨,然而同樣身爲一個即將失去孩子的母親,她心裡卻又多了一絲不忍。她甚至在人羣外面,第一個想到了打120電話……
“砰”地一聲,她把包包用力甩到了地上,然後發瘋似得掃掉了玻璃茶几上裝飾和雜誌。那張夾在雜誌裡的金卡隨即掉了出來,落到了自己的腳邊,她的眼淚立刻大顆大顆地從眼角滾了下來,林葉嫣全身癱軟在了地上,發出無聲的哭泣,她覺得自己一瞬間已然一無所有。嗜賭成性的父親,遠在異鄉的母親和哥哥,還有這個獨斷冰冷的所謂老公,她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空蕩蕩的宅院裡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她輕輕攥起腳邊的那張金卡,強烈的憤怒、嫉妒和委屈幾乎要摧毀了自己,她發瘋地想報復這一切。眼淚不斷地從眼角滑落,那張卡被她勒進了手掌的皮膚,一道鮮紅的劃痕觸目驚心。
“鈴鈴鈴--”
忽然,地毯上的手機發出了振動,悅耳的手機鈴聲緊接着響了起來。林葉嫣心裡一驚,立刻明白過來,她猶如抱緊一捆救命稻草一般撲過去抓起手機,顫抖着按下了接聽鍵。對面果然傳來了那個邪佞女人的聲音:“怎麼樣?你找到陸清離了嗎?”
林葉嫣的聲音有些顫抖:“她摔倒了,我不知道她……我,我下不了手,可是她摔倒了……”
女人大怒:“有什麼下不了手的,你要記住,是她害你失去了兩個孩子,如果你要鞏固席慕堯對你的寵愛,你就必須心狠手辣!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林葉嫣不停地啜泣,她的面前總是出現陸清離痛苦掙扎的表情,那杯翻倒在地的牛奶,還有一絲隱約的透明液體。漸漸地她的眼前出現了大片的紅,林葉嫣不斷地對着電話重複:“我不可以,對不起,我做不到。”
女人在對面罵道:“愚蠢!你以爲你這麼做之後席慕堯知道了會放過你嗎?你懺悔都已經晚了!現在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給我閉緊你的嘴巴,然後安安心心地在席慕堯身邊扮演好全職好太太的角色,別給我露餡了啊!”
林葉嫣哭道:“我知道,我知道,現在你打算怎麼辦?我當時一片空白,什麼都不知道就回來了。”
女人冷冰冰地說道:“你別自亂陣腳就行。其餘的我會想辦法!”說着就“啪”地掛斷了電話。
聽着手機裡的忙音,然後信號漸漸中止,林葉嫣的情緒逐漸穩定了下來。
“你看,小寶貝多可愛!”
當小嬰兒被正式宣佈生命體徵健康,可以取消監護之後,他被護士抱在懷裡,小心翼翼送到了陸清離的病房,沐文樹跟着從後面走上前,看着陸清離從護士懷裡接過兒子,親暱地和他臉貼臉,小嬰兒看着清離,咯咯地發出奶聲奶氣的笑聲,母子連心,陸清離越看越愛。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肉嘟嘟的臉頰。小嬰兒嚶嚀一聲,捉住了陸清離的手指,像一團奶白團子一樣,軟軟地蜷縮在襁褓裡,沐文樹看着小嬰兒和陸清離,心裡由衷的高興。
旁邊的護士笑嘻嘻地對沐文樹說:“小孩的生命體徵完全正常,等過幾天母親的身體恢復了你們就可以回家了,現在的話,爸爸媽媽可以和小孩子多待一會兒培養一下感情。”
沐文樹點點頭,然後低聲對護士囑咐道:“好的,住院期間的一切費用我稍後跟你去付清。”
陸清離抱着孩子愛不釋手,忍不住在小孩子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沐文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笑着問陸清離:“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嗎?”
陸清離搖了搖頭:“還沒。不過看他這麼可愛,就給他起一個小名吧。”她又低下頭在小孩臉頰上親了一口,“就叫bobo吧,bobo ̄”
bobo抓住了陸清離伸過來戳臉的手指,咿咿呀呀笑出了聲。
沐文樹笑着看着母子二人,忽然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伸手接了電話,不出意外聽到了雲胡咋咋呼呼的聲音:
“神經哥哥!你找到清離了嗎?”
沐文樹有些好笑,他站起身走到病房外面,繼續問道:“怎麼了雲胡?”
雲胡的聲音有些焦急起來:“你一定要保護好清離,不要讓他被席慕堯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