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高估了自己的威信了!
她壓根就沒在跑圈!
而是和郝小海兩個人蹲在操場上玩!玩什麼?他看不清,難道這麼大個人還玩泥巴?!可是操場上除了泥巴還有什麼可玩的?!
全團上下,再調皮的兵蛋子也沒有誰敢對他的命令陽奉陰違!
她居然敢!
也許是他錯了……
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兵!只是,這巨大的落差還是讓他不舒服!
心一沉,臉色自然也跟着沉了下來,快步朝那個兩個人走去。
郝小海發現了投射在地面的陰影,回過頭來,立即站得筆直,行了個軍禮,“團長!”
寧震謙發現地上一堆白色的紙,仍不明白他們的在幹什麼,只問依然蹲在地上忙活着不理睬他的陶子,“你的二十圈呢?跑完了?”
“沒有!”她頭也不擡地回答。
她不遵從他的命令也就算了!居然還回答得這麼理直氣壯?!而且還當着郝小海的面!這讓他在戰士面前如何有威信?“跑了幾圈了?”他儘量控制着自己的脾氣,想着,不管她跑了多少圈,只要她跑了,就找臺階讓她下,把她牽回去算了。
可是她是怎麼回答的?簡直有恃無恐,“一個也沒跑!”
他算是被激怒了,“我是怎麼說的,你忘記了嗎?”
“沒有忘記!”
“重複一遍!”寧大團長的威信被挑釁,可不是鬧着玩的!
她這才站起來,和郝小海一樣站得筆挺,“報告首長!首長說,不跑完不準回家!”
他眯着眼睛看着眼前這個奇怪的女人,吸聲道,“那你還不跑?”
“那我就不回家唄!”她眨了眨眼,無辜而理所當然的小眼神看着他。
他胸口氣血一涌,有種要被逼瘋的感覺,而郝小海居然在這時候“撲哧”笑了出來。
“所以,你就在這裡玩泥巴?!”他是要有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忍住不在郝小海面前發火“教訓”老婆?
“我沒在玩泥巴!”她舉起一朵白色的不知什麼東西的疊紙給他看,“我在做餃子。”
“餃子?”他仔細一看,還真有幾分像,“做這個幹什麼?”
“報告團長!嫂子說,明天是除夕,家家戶戶都包餃子吃,我們部隊也有餃子吃,可是,當年埋在山崖下的嫂子沒吃的,所以和我在這做紙餃子,明天給撒下山崖去……”郝小海搶着替她回答。
寧震謙一愣,只見面前的她抿脣微笑,一雙本就過於晶亮的眸,此時仿似如星辰閃爍。
“我又做錯了嗎?”她輕輕地問。
所有的怒氣,在那一刻都煙消雲散了……
他清了清嗓子,“爲什麼不回屋裡去做?外面能看得見嗎?”
陶子恍然大悟似的,舉起手掌正要拍向自己額頭,一看那泥糊糊的手指,放下了,呵呵直笑,“我真笨!哈哈,忘記了!我們都已經完成了!”
笨麼?他倒是一點也沒感覺……
“走吧,收拾東西!”他轉過身,領先往回走。
她喜滋滋地用報紙把那些紙餃子都包起來,追上去問,“不是不跑完步不能回去嗎?”
他皺了皺眉,往回走的步子更大了。什麼叫得了便宜還賣乖?就她那樣的!無端地又勾起了新仇舊恨,“寫檢查代替!明早必須交給我!”
讓郝小海去衛生所給她取東西,兩人一前一後地回到了他宿舍。
這是她第一次踏入他的宿舍,一貫的軍營風格,也是一貫他的風格,陳設簡單,整齊乾淨,一色的軍綠。
高興的是,他的宿舍居然是個套間,一室一廳,而且有單獨的浴室,她可以好好洗個澡了!這一身,已經髒到了極限!
“先洗個熱水澡!然後休息!”他簡單地給她指令。
“是!”她的兵哥哥,跟她說話從來是這樣,可是,她喜歡!他是屬於部隊的,那麼,嫁雞隨雞,她也樂意成爲部隊的一部分,按部隊的生活和說話方式存在着。
而且,他的話很引人遐思!
她把自己關進浴室後,就在回味着。
他說,洗完澡就休息!
在這兒!他的宿舍休息!也就是說,今晚他們將在那張單人牀上同牀共枕?會不會擠了點?沒事……擠擠更健康……
她不知道,會不會發生期待中的事……可是,光想想那麼窄的牀,他和她擠在一起,就覺得興奮,即便什麼也不發生,那也是他和她最親密的靠近了,是不是代表關係又進了一層?
她眯笑着,站在噴頭下衝,溫度正好的水,暖暖地籠蓋着她的身體,舒服極了,想象無限美好,那些霧濛濛的水汽似乎也帶了緋色,她連自己這個澡衝了多久都沒留意……
正無限中,浴室門被敲響了,“那誰……”
好吧,從此她改名叫“那誰”算了,到了現在,他還是改不了口啊……
“怎麼了?”她關了水龍頭,問。
“你的衣服已經拿過來了,就放在外面,我今晚要去值班,你就在這兒睡吧!”外面的人顯得沉着冷靜多了,一點兒也不像她如此激動……
她所有美好的想象都像這浴室裡的水蒸氣一樣,散了淡了,難怪他如此淡定,原來根本就沒和她同牀共枕的可能性……
不過沒關係!今天不成不還有明天乃至何其多的明天嗎?
“好!知道了!”她不着痕跡,歡快地回答,“對了,那明天呢,你還值班嗎?”
“不用!”他簡短地回答。
“好!”明天就是除夕,是她嫁給他之後第一個新年,也是爺爺去世後第一個有親人陪的新年,她將不虛此行!
他關上門走了,沒有他的房間,就連浴室裡的溫度也突然冷了下來。
毛巾架上,只掛着他的浴巾,她取下來裹了,腦海裡便不由自主浮現出他走路時衣服底下肌肉一鼓一鼓的線條,想着這浴巾也曾包裹過那樣的身體,臉不由陣陣發熱,又暗自竊喜。
從袋子裡取出乾淨衣服穿上,開始細細打量他的房間,貪婪而喜悅的目光任何一個物件,任何一寸空間都不願錯過,她所見到的,一點一滴都和他息息相關。他曾在這牀上睡過覺,曾在這書桌上工作過,曾坐在這張椅子上看過書……
她小心地把椅子來開,輕輕地坐了進去,一抹微笑浮上臉頰。
目光落在他桌上的電腦上,打開了,發現竟然有網絡,她還以爲部隊就是封閉的,只能上他們自己內部的網,沒想到,這地方雖然地理上與世隔絕,通訊什麼的,條件倒是很好。
習慣性地打開站,找到自己的文。
來雲南之前,她就全文結局了,爲的就是這趟雲南之行能全心全意將他俘獲。
此時點開文後留言,居然好幾版,讀者紛紛祝她新年快樂,同時還問她新文什麼時候開。
寫了這麼久的文,其實這些讀者也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寫文於她而言,雖然樂趣無窮,可也是一件艱苦的事,每每在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看看這些讀者的留言,馬上又會充滿力量。她們,已經不僅僅是讀者了,某種意義上來說,反而是陪伴她時間最長的羣體。碼字的時候,她們等文陪着她,孤單的時候,去羣裡和她們嘮嘮嗑,每天都會和她們有個約會,這樣的陪伴,如果要聽她家兵哥哥的,捨棄了,她還真捨不得……
於是,逐一地給她們回覆,同祝她們新年快樂,並且告訴她們,過了年以後就會開新坑,這一次她或許會寫個軍婚的故事……
留言回覆完以後,她撐着頭,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做——檢查。
她明早要交給兵哥哥怎樣一份檢查?
靈機一動,打開rd,也許,這份檢查來的正是時候,她該寫這樣一份檢查了……
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她才完成這份檢查,存了檔,他明早問起,她就會把這個交給他看,他會有什麼反應?
想到他的各種震驚,她心裡升起小小的成就感,決定馬上睡覺,明天她將會很忙,所以,必須保證充沛的精力!
這天晚上,她又做夢了。
夢裡不再是漆黑的夜,漆黑的漩渦,她的糖糖哥更沒有棄她而去。她夢見的是,糖糖哥終於在冬天的時候回到村裡看囡囡了,吃到了囡囡給他留着的燻肉骨頭和醃姜,還帶着囡囡放炮仗,爺爺不再要她忘了他,而是米米笑着在一邊看着他們放炮仗……
夢境很美好,她醒來的時候脣角都帶着笑。
一夜好眠,所以醒來較早,他還沒有下班,她決定先去望妻石把心願完成,再回來爲她的除夕做準備。
白天的樹林比夜晚好走很多,循着昨晚的路,她很容易就來到了望妻石。
出於好奇,她想看看那些劃亂塗花的文字到底有沒有可能看清,也想看看戰士們的內心到底有怎樣的柔軟,於是,先蹲下來,趴在石塊上細細辨讀,費盡眼力去找尋那些被掩蓋的文字。
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她認出一些來!
“今又回不家了……”
“,想……”
“信到……”
“日日思君均,共……”
“紅南……”
她笑了,叉處爲看不清的字,可是能猜出來。還默詩呢,原來戰士們有直白的,也有文藝的……
她慢慢吞吞看着,有些是在看不清的就略過了,一直看到左邊的角落,最邊上,她眼神一晃,看見了“芊”的左邊一半……
後面還寫了什麼,卻是一個字都看不清了……
她不知道後面還寫了什麼,光這一個一半的“芊”字,就足以摧毀她這一個早上的興致勃勃。
她覺得自己是犯賤了!明明知道這塊石頭叫做望妻石,明明知道芊琪這個名字是如何深刻地刻在他心裡,還要沒事找抽來看什麼“戰士的秘密”,這諸多戰士的秘密中毫無疑問會有他的一個,她這不是自討沒趣自取其辱嗎?
人的感情,就是這麼的矛盾。
很多事情,已經告訴自己一千遍一萬遍要學會忘記,學會淡然處之,因爲那是你自己選擇的路,沒有任何抱怨和後悔的藉口!
她從不曾後悔,可是,卻總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當“芊”這個字出現在眼前時,她一邊告訴自己不要難過,不許難過,可一邊卻有如眼中紮了根刺一般難受……
對着那個字,她不禁哀嘆:芊琪,芊琪,你是多麼幸福的一個女人,糖糖哥愛你愛得刻骨,可你爲什麼還要離開他?
這是她一直以來都不知道的事,更不敢問寧震謙,不敢問任何人。這,似乎是寧家的禁忌。當然,最主要的是她不想知道,她不明確自己是否有那樣的承受能力,聽自己老公和另一個女人愛得死去活來的故事,無論那個故事是怎樣的結局,她自己都會難過到死,既然是自找難過的事,她就不該去做,就比如今天,她不該看着望妻石上的文字一樣……
默默起身,逼迫自己的眼睛從那個“芊”字上離開。不看!不許看!不看就不會難過!
她捧着那一包“紙餃子”,站在山崖邊上,打開,用力一撒,在風的依託下,白色餃子如一隻只白蝴蝶,紛紛揚揚往山崖下飛去。
望着那些飄飛的“蝴蝶”,她的心,也隨之飄飄忽忽,找不到岸了……
脣角的笑容凝了些許酸澀,她在心中默唸:不知名的嫂子,我也可以叫你嫂子嗎?我不知道你愛的人如今去了哪裡,更不知道你的魂魄是隨他而去了,還是依然在這青山下。今天,是個團圓的日子,如果你和你的他在一起,那麼我祝你們三生結緣,恩愛百年;如果,你是孤獨一人在這青山下,我請你吃餃子。據說,你會在夜晚唱歌給戰士們聽,安慰想家的他們,孤單的他們,我代表他們感謝你,我們一起幫助他們,讓他們不再孤單,這是我們的責任,我,會努力的……
是的,她會繼續努力的!
和“嫂子”交心完畢,她默默往回走,想起今天要做的事,便顧不得悲春傷秋了,日子總得繼續過下去!哪怕這根刺紮在心裡生根腐爛流膿,她也會將它藏起來,繼續快快樂樂地和他過下去!
陶子,不要貪心,你不是說過嗎?這輩子只要陪着他一起走下去就夠了嗎?
如此一想,果真輕鬆一些,便加快腳步回了宿舍。
可是,他卻不在宿舍裡……
那她該怎麼辦呢?本來打算讓他帶自己去鎮上買些食材回來,她自己做晚飯,過一個和他團聚的年,雖然自己廚藝不咋的,但是前段日子跟嚴莊學了兩手,還是能拿得出幾個招牌菜來的。
陽海個也。他沒回,她不知該去哪裡找,也不知道打擾他對不對,索性放棄了靠他,決定完全靠自己!
想到寧震謙說過,每天固定的時候都會有送郵件的車進來,也許自己可以搭車出去,天氣這麼好,回來再找輛好點的摩托,一定不會像上次那麼倒黴。
想好後便決定這麼做了!
背了包正要鎖門,走廊上走過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微胖,笑米米地,手裡提了許多的菜,見了她就打招呼,“這是寧團長的家屬吧?”
“是啊!”她友好地一笑,很喜歡家屬這個詞……
“我是老餘的愛人,就住你隔壁。”女人自我介紹道。
陶子恍然想起,“原來那碗麪就是你做的?真好吃!”
得到誇讚,女人笑了,“是我做的,你喜歡吃還不簡單,我回回擀了,給你一份唄!你這是準備上哪去?”
“我想去鎮上,嫂子,你知道送郵件的車上什麼時候來嗎?”她問。
“這時候去鎮上?今兒除夕啊,只怕郵件車不會來了!你今天還去鎮上幹嘛?”
對哦!怎麼把這茬給忘了!她只好說了自己的想法,想買一些菜。
餘嫂子一聽就笑了,“還買什麼菜啊!正好我家準備得太多,就從我這裡拿吧!”。
“那可怎麼好……”部隊的家屬都是這麼熱情的嗎?她有些小感動。
“沒啥不好!你們家寧團長對我們虎子可好了,老買高檔玩具什麼的!我可是都老實不客氣地收了!要不是看你們新婚燕爾,我還和老餘說,讓你們倆就來我家團年算了,可老餘說你們少年夫妻……”餘嫂嘻嘻一笑不說了,把手中的菜分給她一半,“這些都是我在地裡種的,絕對綠色,吃了放心!你再跟我進去拿葷菜,看中什麼就拿什麼,千萬不要客氣!”
最後,陶子沒能拗過餘嫂的熱情,直接從老餘家搬了年貨過來,不過這樣也確實給她省事兒了,她覺得,自己真的越來越喜歡部隊了,部隊裡的人,似乎更簡單樸實一些。
於是,她開始充當着從前爺爺的角色,從上午開始就爲那一頓團年飯忙活着,雖然只有兩個人的團年,她也做得極豐盛,彷彿桌子上的盤子擺得多了,寂寞和孤獨也會被擠得沒有地方立足……
從沒有認真下過廚,這是她有生以來最大的廚房挑戰。最難受的殺魚,表面滑溜溜怎麼也抓不住,好不容易把它按在砧板上,準備刮鱗,它卻突然幾個彈跳,害她手沒控制好,被刀給割了,鮮血直涌……。
她是自帶了創可貼的,從袋子裡找出來纏好手指後,想了個辦法。操起廚房的一隻大錘子,對着地上亂跳的魚腦袋上一頓砸,終於把魚砸暈過去,纔算把殺魚這一工作給了結了……
下午四點的時候,她的年夜飯終於做好了,她計劃好了的,十個菜,代表十全十美團團圓圓!
看着滿桌自己的心血,居然也像模像樣的時候,她的肚子咕嚕嚕叫了幾聲,原來自己早飯中飯都沒吃的……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來的這一頓!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一頓飯!她坐下來,不停地看時間,怎麼他還沒回來呢?話說她連面都和好了,還等着他回來一起包餃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