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客棧依舊熱鬧, 只是比起昨日已經少了一般的客人。也不知道是因爲他們知曉了廚師是誰這個事實，還是因爲清微派路途遙遠，他們不願顛簸。
但總歸, 方泠的心情不是很好。
他去附近轉了一圈, 然後頗有些失落的回來, 對真央道：“對不起, 真央姐姐, 這附近都沒有什麼可以招攬的客人。”
真央倒是清楚她們客棧的位置有多偏僻，所以倒也不沮喪，反而安慰道：“沒事的, 慢慢來總有辦法。”
雖然她也不知道有沒有辦法，不過之後如果廚藝大賽順利舉辦的話, 她也可以在遊園會上用搬出天火草刨冰來趁勢宣傳一波。
分明一開始方渺前輩說過想贏的, 自己這手氣應該是給他拖後腿了吧。
真央嘆了口氣, 接着繼續在客棧裡幹跑堂活了。
今日倒是空出幾個位置，到了午時的飯點, 蘭先生打着哈欠從樓上下來，隨意尋了處空位置，就拿着菜單看了起來。
他看了一會，就朝真央招了招手，示意她點單。
真央無奈, 只得走上前去, 拿着小本本問道：“蘭先生, 您要點什麼菜？”不知道爲什麼, 雖然她印象中蘭先生雖然沒有對她做什麼過分的事情, 但她總是下意識的有些排斥蘭先生。
蘭先生似是瞧出了真央的小心思，也不急着點單, 只是託着下巴看向真央詢問道：“小真央，你可記得白井這個姓氏？”
“什麼白井？”真央不知道爲什麼蘭先生忽然提到這個姓氏。
看到真央有些疑惑的神情，蘭先生才接着說道：“哦，那看來是我記錯了，小真央你這樣討厭我，我還以爲我做錯了什麼事情呢~”
蘭先生說得委屈，真央有些無奈回道：“倒也沒有討厭，是蘭先生你想太多了。”
“嗯，那我要一份麻辣小兔肉、酸湯肥牛、爆炒豬肝還有魚香肉絲和油燜茄子。”蘭先生流利的說出了要點的菜。
真央咳嗽了幾聲清了清嗓，又道：“蘭先生你下單的話，我們客棧會增加積分麼？”畢竟這是個真人秀節目，她可是要秉着公事公辦的原則，凡是以積分爲優先考慮對象、
“小真央你可對我真嚴苛。”蘭先生無奈的嘆了口氣，“我會按尋常顧客那樣結算積分的，麻煩你給我下單吧。”
“OK~”真央說着，拿起筆來在小本本上記下方纔蘭先生點的菜。
她轉身背對蘭先生往後廚去的時候，她握着筆的手似乎快要把她掰斷。心頭似乎空了一處，無法言喻的悲傷涌了出來。分明記憶已然空洞，而在那空洞之中，卻仍有情感，像是吐出的絲線，一條條一段段，逐漸將她纏繞住。
真央……白井……白井真央……
無論怎麼想都想不起來，腦子裡空洞洞一片。
真央回過神來時，已經到了後廚。菜餚的香氣讓她回過神來，她看着方渺有些忙碌的背影，不知道爲何卻覺得有些安心下來。
“方渺前輩。”她說着，走上前去，“三道麻辣小兔肉、兩份酸湯肥牛……”
油鍋中滋滋聲還在作響，方渺卻回過身來看她，竈臺的火忽然熄滅，方渺伸出沒沾半點油煙的和食材味道的手來，拇指輕輕撫過真央的臉頰。
“怎麼眼眶紅紅的？”
“誒？”真央下意識就去揉眼睛，她明明沒有哭，怎麼會紅眼眶。
“騙你的。”方渺握住她的手，“發生什麼事情了？”
倒不是她容易看透，只是他太瞭解她。總是忽略自己的情感，而優先考慮旁人，做出一番無所謂的模樣。
“白井……這個姓，蘭先生他忽然同我提到，我想這或許和我死前的記憶有所聯繫，又或是，這就是我本來的姓氏。”
方渺神色一沉。
真央握着他的手又道：“我已經死了，所以重活一次，我倒也不是很想追究前一世的記憶，只是我總覺得，蘭先生他一定有什麼瞞着我的事情。”
她相信方渺前輩，所以想把這件事告訴她。
“等這次節目結束之後，我一定要和蘭先生問個清楚。”
“好。”既然她想知道答案，“若有什麼我能做的……”
方渺的話還未說完，卻被真央出聲打斷：“不必，方渺前輩你什麼都不必做。”她的聲音格外堅定，“這是我自己決定面對的事情。而且……方渺前輩你，也應當知道我從何而來吧？”
方渺沉默不語，算是默認。
真央知道，方渺前輩或許也有許多不能同她開口的事情，但他一定有他不能開口的原因，而且她也相信方渺前輩絕不會害她。
其實事情沒有這麼複雜。
真央鬆開方渺的手，又道：“好了，方渺前輩我該去上菜了，你也別太憂心了，只是有些事情我沒想明白，所以需要個答案。”
說完，她又往大堂的方向去了。
躲在門外的方泠見她走遠了才偷偷走出來，看向方渺道：“爲什麼阿兄你不告訴真央姐姐以前的事情呢？”
“我同她的事情，在她的記憶中，應該只是無足輕重的小事，既是提了，又有什麼意義。”
“可是……”方泠認識不甘心，還想再說什麼。
方渺卻又道：“什麼可是，你還記得阿孃的教誨麼？”
“是是是。”方泠忙忙應道，“愛一個女人就是要給她自由，不要去束縛她，對她千嬌百寵小心呵護……”
因爲太長了，方泠唸叨上了好半天，待他說完，無奈的擺了擺手道：”可是她們二人都早已破開虛空前往別的位面了，又管不着阿兄你，更何況，你看爹他把阿孃慣成什麼樣……“
“有什麼不好麼？”方渺卻笑笑道，接着起竈烹飪。
這句話算是把方泠噎着了，他實在無言以對。
“還有，你平日裡頭盯着一下那個‘蘭’，他雖不會把真央怎樣，但是……總之，你還是小心盯着他。”
“可以倒是可以。”方泠摸了摸後腦勺，“不過那些人到底什麼來頭，天羅商會也好，三門六派九宗也好，全都和他們有所聯繫。”
“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去了。”方渺不由笑道，“別再問了，快去前頭幫真央幹活去。”
方泠應聲走開，方渺的神情卻忽然凝重起來。
到底該如何……
子時。
明月高懸，薄雲散去。
一處幽靜的竹林中，忽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月色落下，卻已經不見那人面容，白色面具覆面，而面具之上，是一朵蘭花。
“不知深夜，青雲劍尊，以玉簡傳訊喚我前來，所爲何事。”
他的聲音有些戲謔，比起先前那不卑不亢的模樣，如今更透着一種從骨子裡來的輕慢。
方渺斜眼看他，雪白的衣襬翩迭搖曳，廣袖獵獵，似是超然於這世間的一抹純白。
“你在試探真央？”方渺出聲，雖是問句，但語氣卻萬分肯定。
“那又如何？”蘭先生的聲音更加輕蔑，“對劍尊而言，她不記得不是更好麼？因爲這樣她的心纔會在你這裡。”
“她的心在哪無關緊要。”方渺道，“如何選擇，那是真央自己的事情，但是我沒有想到，你們竟把她的記憶清清除得那麼幹淨，連自己的姓氏都忘記了。”
蘭先生大笑出聲，笑聲實在過分張狂，幾隻竹林中的鳥雀都被驚走。
“死而復生本就違背天道，更何況，走上奈何橋，喝下孟婆湯不也是什麼都忘得乾淨？”
方渺卻顯然比他想象的冷靜許多。
“可你們，不就是‘天道’的人麼？”
蘭先生的笑聲戛然而止。
“你知道多少？”他的聲音帶着一層嗜血的殺意，他一人自然敵不過眼前這位青雲劍尊，但他有別的辦法。
“不多不少。”方渺巋然不動，“即便是天道，也不能一手遮天。”
“青雲劍尊，你我之間並沒有利益衝突，與天道敵對，並非聰明人的舉動。”
“我沒有與你們敵對的打算……”他擡眼看向蘭先生，頃刻間，七十二道劍意懸於上空，“但，若是真央受到什麼傷害，即便是對上‘天道’他本身，我也斷然，不會罷休。”
蘭先生卻低笑一聲，伸手摘下面具來。
面具之下，是銀色的眼瞳，他的面龐似男似女，也非男非女，聖潔又妖冶，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美。
“天道二十一人，面容皆與我肖似，青雲劍尊即便是能殺我一人，其餘的人……你也能一一殺盡麼？”
“我並不想與你們敵對。”方渺又重複道，“但若是真央有什麼事，無論是二十一人，還是兩千一百人，只要我一息尚在，就決不罷休。”
蘭先生知道他所言無虛。
伸手將面具戴回臉上，聲音又恢復如常，緩緩道：“方前輩倒也不必拿我做惡人，真央這丫頭，我本就喜歡，更何況，即便是我不喜歡，也不會害她。”
“既是你知道‘天道’，就應該清楚，我們做事向來，不喜歡沾染血腥，凡事只看有趣無趣。”
七十二道劍意逐漸消失，是方渺收起的。
“那可真是……勞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