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丹桂飄香。
與氣候溫潤多雨的晉國不同,陸迦相對要寒冷些,但天氣卻總是清朗得讓人睜不開眼睛。我與劉澈到達皇城的時候正好是十月初一,他租了間帶院子的小屋,一住便是十日。每日不是躺在院子裡看書,就是去街上溜達尋思着哪裡有好吃的,生活的那叫一個悠閒。好像完全忘了,他來陸迦可是爲了繼承皇位的。
幾次提醒,卻被他一笑帶過,既然他不說,我也就不再問。心裡卻希望,這種悠閒的日子能夠一直持續下去,當然,我知道那只是妄想。因爲縱然看似悠閒,可到了十月下旬,皇城巡邏的士兵陡然變得多了起來,這一徵兆讓我隱隱有種事態不妙的感覺。而劉澈,也不似往常那樣會上街溜達了,整日就是閉門不出地躺在院子裡的藤椅上看書。
在趙貞看來,此刻身在陸迦皇城的應該是假扮成劉澈的陸寒。而在趙硯看來,劉澈卻是真的到了陸迦,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而皇城中漸漸開始嚴厲起來的巡邏與搜查,恐怕要找的人就是劉澈,不過唯一讓人想不明白的卻是,比起這種大張旗鼓的搜查方法,暗地裡的探查不是要來的更好麼?畢竟永昶王的目的可是殺死劉澈啊,這麼明目張膽也不怕落人口實麼?
“很快就要搜到這裡了。”我蹲在花圃裡,慢慢地揪着雜草。由於劉澈每天就是躺在藤椅上看書,所以我也就培養了個新的興趣愛號,種花。起初他曾嘲笑我,連仙人掌都種不活的人,居然也會種花。所以雖然僅僅三個時辰的功夫,我就對種花失去了興趣。但酒因爲他的那句嘲笑,還是使我堅持了下來。並且還養成了第二個興趣,那就是揪雜草。
優哉遊哉地躺在藤椅上的劉澈將書擱在一旁,打了個軟趴趴的哈氣:“搜就搜吧,反正我們現在的這個樣子,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不提還好,一提就來氣。雖然說行走江湖喬裝改扮是必不可少的,可這混蛋偏偏讓我和他扮成七老八十的夫妻,這不,如果有面鏡子,裡面映出來的一定是個笑起來臉跟菊花似的小老太婆。
“扮什麼不好,非要扮成這個樣子做什麼?難看死了。”
他笑得眉眼飛飛,臉上的皺紋也團成了包子褶子:“爲夫覺得挺好啊!”
“難看死了,雞皮疙瘩都要掉下來了。”提前看自己衰老的樣子,那感覺,怎是恐怖二字了得的!
“這可是最浪漫的事情,沫兒你竟然掉雞皮疙瘩,真讓爲夫傷心。”
“嗯?最浪漫的事情,什麼啊?”
“和你一起慢慢變老啊!”他眯起眼睛,臉上的褶子越來越多,“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天雷滾滾,而且還是雷糊了的那種。
有句話叫做想什麼來什麼,就在我還擔心那些士兵什麼時候搜查到的時候,並不結實的院門就被人給一腳踹開了,數十名身着銀甲的士兵魚貫而入,每個人的手上都拿着長槍,記得晉國的士兵用的是劍戟。就殺傷力而言,應該是劍戟比較厲害。
打住,這關鍵時刻胡思亂想的毛病什麼時候能停止啊,現在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劉澈,卻見他已如一個真正的老人那般,顫巍巍得從藤椅上站起來,並用蒼老得有些沙啞的聲音道:“各、各位軍、軍爺……”
“有沒有見過這兩個人?”
說着,其中一名看上去像是領頭的士兵刷得展開一張畫像,不出意外的上面畫的是劉澈。
“老婆子,快、快來看看。我、我的眼、眼睛不好。”劉澈咳嗽了幾聲,湊近了那畫像。
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泥土,我拿起一旁的柺杖,慢慢走了過去:“死老頭子,叫你別看書,眼睛都壞成什麼樣子了。”公報私仇般地狠狠拎着他的耳朵。
“算了算了。”士兵一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看你們也不會知道,我們走。”
不是吧,這樣就過關了?喂喂,吃着皇糧,好歹也敬業點啊!
待那些士兵離開後,一轉身卻看到劉澈正以極爲憤怒地眼神瞪着院子的小門。
“你怎麼了?誰欠你銀子沒還啊?”
他憤怒得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整個陸迦遲早會毀在這些人手裡。”
弄了半天原來是氣這個啊,拍了拍他的肩膀:“喂喂,劉大爺,拜託你搞清楚狀況,他們要是不過分的話,那咱們兩個的身份早就被識破了,你哪裡還有功夫在這裡恨得大眼瞪小眼啊!”
“這是兩碼事情。”他義正言辭,顯然還沒有平靜下來,“千里之堤毀於蟻穴,越是微小的地方,就越是能夠看出整體。”
“是是是,劉大爺,就算你要教訓他們,也請等到以後再說吧。”真是敗給他了,這個時候叫什麼勁啊!
之後的日子裡,那些士兵又來搜查過幾次,結果當然可想而知。
轉眼已是十一月下旬,日子也是過得越發安逸起來,安逸到我幾乎都快忘記了自己到底要做些什麼。不,確切來說應該是他要做些什麼,我只要跟着就行。
這日,陸迦下了入冬的第一場雪,雖是不大,但時間卻持續得很長,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日,方纔停止,露出晴朗的日頭。
“好冷。”抱着手爐,跺了跺腳。院子裡的積雪已有盈寸,用來堆個雪人應該是夠了。只可惜,實在太冷了,冷的我只想鑽在暖暖的被窩裡睡覺。但劉澈說,今日會有很重要的人要來,所以自然是不能嚮往常一樣睡到日曬三竿了,“到底誰要來啊?”
“該來的人。”他沒有易容,身上穿着那件標誌性的雲錦黑袍,靠在略顯殘破的牆壁上,朝我笑了笑,隨即又目光深邃地盯着破舊的小木門。
時至晌午,那個該來的人依舊沒有來。
就在我想再次開口的時候,院門卻被輕輕推開了。
“你來了?”劉澈往前走了一步,單手負載身後。
“是的。”進門而來的是一名穿着蒼青色長袍的男子,面容雖是俊朗,但兩鬢卻已有了不少白髮。如若刀裁的眉下是一雙幽深卻又有些滄桑的眸子。男子的神情更是帶了些許無奈,但饒是如此,卻依舊無法掩蓋男子的最貴之氣。
院子並不大,但男子的每一個腳步都好像有千斤般的沉重,以至於短短的二十來步,他竟走了一盞茶的時間。
“澈兒,你恨我麼?”
男子的這一句話讓我險些栽倒,澈兒?這麼親暱地叫法,除了長輩之外,就應該是情人了。不過很快,劉澈的回答就將我的後一種猜測給抹滅了。
“叔叔,事到如今再來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恨也好,不恨也好,你這皇位終究是要還給我的。”
眼前的這個男子竟然是永昶王?嘖嘖,這劉家果然出美男啊!
永昶王沉默了一會,卻是嘆了口氣:“是,這皇位是我搶了你姐姐的,如今還給你,也是應當的。若不是趙硯來找我,想出以禪位詔書來誘你回來,只怕你會永遠不肯見我。澈兒,不論你相信你與否,叔叔是真的後悔了,後悔當初不應該篡位,更後悔當初不應該……殺死自己她。”
“你的後悔,我不稀罕。”劉澈眉目冷然道,“不過手刃血親這種事情我也做不出來,所以這皇位也只是借幾天來用用。”
“澈兒……你……”永昶王欲言又止,眸色卻漸漸悲痛起來,“好,無論你要什麼,叔叔都會給你。”
好重的一句話,無論什麼都會給?其中自然也包括性命。
可是話又說回來,之前不是一直盛穿劉澈與永昶王勢同水火麼?畢竟兩人之間可存在着殺親之仇啊。但如今看來,兩個人的關係好像也不那麼惡劣啊。而且總覺得,永昶王似乎有那麼點討好劉澈的意味。
其後,兩人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但從中可以聽得出,永昶王一直以爲都想將皇位還給劉澈,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劉澈卻一直呆在晉國做那手握半個朝廷權勢的宰相,其中原因雖是不得而知,但或多或少也許與劉璇的骨灰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