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中界三日後,暫被命名爲“壺中鎮”的二號臨時營地迎來了第一批住戶,三千多雜狐扶老攜幼,以一字長蛇陣之勢終於趕到。霧原秋也沒擺架子,帶黃太公及附近數村村老,早早便來迎接這些令他差點就要賣屁股籌錢才救回來的難民。
這些雜狐雖是妖怪,但性格大多淳樸小心,心思並不複雜,又畏懼天狐威名,並不敢鬧哄哄涌上去圍觀,皆各守本分,原地拜倒,只讓早早推選出來的老者上前覲見,並奉上貢品——奉命採摘的各色藥材以及沿途打死的兇獸爪牙皮毛,除此之外,他們也沒什麼好東西可送。
呂七鬥太年輕,血脈又普通,輪不到他去覲見天狐大人仙顏,位處隊伍後方,只模模糊糊能感受到未來領主似乎年紀不大,但氣質雍容華貴,舉手投足間頗顯威嚴,果然不愧是天狐轉世,絕非一般妖怪。
如此等候了良久後,隊伍才又開始起行,不過傷病者優先,由一羣戴着面罩的壯婦噴灑了些奇怪的藥水後,引去了一邊。不少傷病者的家屬想要跟隨,結果被這羣壯婦之中一個被稱爲黃家二嬸的潑婦大罵一頓,又驅趕回了隊伍。
隨後是沿途死傷者的遺骸,這一路行來,哪怕配有精良武器、現代藥物,仍有上百人病死、累死,死於各種兇獸毒物之口的也有幾十個。這些人有些被火化了,有些被就地安葬,但大多數竟被家人朋友背到了此處準備入土爲安,這些也被先挑了出來,送往另一處隔離區進行消毒。
最後才輪到呂七鬥這些看起來沒什麼問題的普通雜狐,開始在幾十個壯漢拿着棍子逼迫下,排成了一條七扭八歪的隊伍進入壺中鎮外圍,但前面仍有攔路虎——整整一排桌子,桌子旁邊還有好多狐人少女。
隊伍前行很慢,呂七鬥都等餓了,正啃着派發下來的壓縮餅乾,這纔在不知不覺間蠕動到了隊伍前列,又被人指令到了一張桌前。
“姓名。”桌後的月娘頭也沒擡便問道。
呂七鬥使勁梗着脖子,好歹把嘴裡的碎渣子硬嚥了下去,眼見這狐人少女衣着怪異卻又華貴,手鍊、項鍊、髮簪一樣不缺,全身處處閃光,驕傲如同錦雞,似乎是個大人物,連忙拜倒恭敬答道:“小人姓呂,賤名七鬥。”
“站起來,除非重要場合無須跪拜,尊上不喜太過拘束,以後要牢記於心。”
“這,是……遵命。”呂七鬥覺得不太合適,但貴人有了吩咐又不能不聽,這才猶猶豫豫爬了起來了。
月娘更喜歡人間界的生活,但壺中界裡文盲太多,霧原秋非讓她們四姐妹領着一幫小狐女來幹這個,她小胳膊擰不過大粗腿,也沒辦法,只盼着趕緊完活,再求霧原秋讓她們回潤姿屋打工。
她依舊沒擡頭,就按霧原秋製作的表格又問道:“以前以何謀生,有無特長,家中還有何人?”
呂七鬥一頭霧水,但還是老實答道:“以前種田,沒有特長,家裡也沒別人了……我是家中獨子,父母都沒逃出來。”
“煉丹、占卜之類技法皆算特長,就是大多數人不會你卻會的,確認沒有嗎?”
呂七鬥想了一下,慚愧道:“小人沒有。”
“那身體是否強健,有無暗傷隱疾?”月娘填着表,又隨手一指旁邊,“把旁邊的槓鈴舉一下。”
“小人身體十分強健,沒有傷病!”呂七鬥十分老實憨厚,一邊答着一邊瞧了一眼旁邊奇怪的槓鈴,又在另一名狐人少女的示意下抓住中間就直接舉了起來,片刻又服從指揮,輕手輕腳放下,生怕弄壞了這精緻的金屬物件。
月娘無聊地看了他一眼,確認他舉得很輕鬆後就在表上隨意一勾,又繼續問了一些問題,比如一路和誰同行,以前和誰交好,屬於哪個落村,聽誰的命令之類,最後摸出一個章,“啪”的一聲蓋在了表格上,留下了四個鮮紅大字:普通勞力。
接着她又擺弄了一下旁邊的筆記本電腦——她正在學習使用電腦,現在除了彈珠遊戲玩得很溜,打字還不太行,不然就直接用電腦填表了,但看看屏幕用鼠標勾選一下選項沒什麼困難。
她在那裡選了一會兒,又檢查無誤點了一下確認,在局域網中的筆記本電腦便自動生成了一個編號,很快旁邊的打印機就吐出了一張塑封卡片,月娘將這張還略顯溫熱的卡片丟給呂七鬥:“你暫定編入233組,編號2333,保管好這信物,不得遺失,不然重罰!下一個!”
呂七鬥不明所以地拿着卡片翻看,但認不得上面的阿拉伯數字,不過很快又在另一名年齡更小的狐女的指引下繞過了桌子,徑直往不遠處的集合點走去,而沿路路邊都有或多或少的狐人聚集,他在連問了幾次後終於有點明白了,開始主動出示2333身份卡,最後終於找到了233組——全是和他一樣的單身漢,無父無母無配偶無子女,同樣也沒有特殊技能,全是年輕的普通勞動力。
而又等了一會兒,他們這夥人中又添了幾個人,他們的組長,一個黃太公狐村的中年壯漢點了點人頭便大聲道:“全起來,跟我走,去洗澡除蝨子!”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要去除蝨子,但天狐大人既然吩咐了,就去唄!
他領着呂七鬥等一票男丁洗澡去了,而等洗完了消毒水澡,吃了打蟲藥撒了除蟲粉,這些人還得到了一身廉價的新衣服,原本的衣服已經被送去集中焚燒——這幫人已經臭了,衣服更是臭上加臭,爛上加爛。
霧原秋其實也不想花這份錢,但狐臭有點厲害,他受不太了,外加這麼多人擠在一起,他也怕發生瘟疫,所以……有些錢省不得。
最後,呂七鬥這幫人又被帶到了塊空地,一個狐人少年已經在等着了,見這幫人坐好,馬上開始磕磕絆絆背誦起了《壺中鎮試行管理條例》。
233組組長時不時大吼一聲:“全都把耳朵豎起來聽好記好,背過才能吃飯!”
呂七鬥本來還在愛惜地撫摸新衣服,感覺天狐大人好生大方,竟然發了這麼精美的衣服,聞聲嚇得一哆嗦,趕緊豎起了耳朵,開始細聽種種規矩,但沒聽了一會兒就開始暈頭轉向——天狐大人的規矩好嚴啊,連大小便都要管嗎?
…………
霧原秋坐在“鎮長辦公室”裡,翻看着局域網彙總上來的統計數據——他緊急請一家小型軟件公司改造的戶籍管理軟件,併購買了全套設備,包括筆記本電腦、野外無線中繼路由、柴油發電機以及大量蓄電池。
成本還是比較高的,但身爲一個現代人,他深知戶籍以及人事管理的重要性,覺得還是得給所有雜狐編個號,並做到都有一定的瞭解,以便狐盡其才。
當然,最重要的是按姓氏、村落、血緣把所有人儘可能分開編組,免得某些狐人抱團,影響他委任的各級臨時幹部搞管理。
他一邊翻看着檔案,一邊將少量檔案拖來拖去,放進不同分組,琢磨着怎麼才能把自己的前期投入的資金都榨回……不,琢磨着怎麼才能盡到天狐的責任和義務,讓這些雜狐都過上充實又幸福的生活。
身爲一名現代封建領主,這是他必須做的,順便也要開始謀劃賺錢。。
目前壺中界的特產就是靈藥,他準備繼續將美容事業發揚光大,儘可能搞出一些新產品,比如豐胸的、美白的、治禿頭、強身健體的,乃至治陽痿的,反正什麼來錢搞什麼,就是不提還債,後面用錢的地方還多着呢,必須快點開源!
而這就需要大量藥師開發新藥以及改良以前的藥方,提高性價比,適應大生產,以及降低療效——現在療效過於驚世駭俗,在潤姿屋小範圍賣賣也就算了,大量出售容易惹出麻煩事,而且療效太好賣一劑就把人給治好了不划算,要按療程賣,每服一劑見一點效,好把顧客的錢包儘可能掏空!
同時主要生產還要放在壺中鎮裡幹,在壺中鎮裡生產“藥液原漿”,帶出去再注水成爲成品藥劑,免得數量太大,裡外倒騰過於麻煩。
就是目前抵達的三千多雜狐,扣去無生產力的老弱婦孺外還有兩千多人,絕大部分都是普通勞動力,會煉丹製藥的不多,精通的就更少了,最後僅扒拉出了十多個,開家工廠就別提了,只能先搭個框架出來——潤姿藥廠,歸天狐大辦公室直轄。
這部分人他打算單獨編組,而別的有特長的也不能放過,目前在初步統計中,還找出來十二個能用血脈天賦占卜吉凶的、兩個會制符的、一個能打造靈兵的,以及四十多個木匠、七八個鐵匠,此外擁有養牲口、捕獵之類垃圾技能的另算。
會占卜的都有識字基礎,智力也頗高,他準備先給這些人發些華夏小學簡體語文、數學課本自學,等大概學有所成了,就去當老師,把小孩子、青少年狐人的教育抓起來,反正他也沒打算用童工,就當爲未來投資,順便也辦點掃盲班,讓成年狐人都上上夜校——不求他們學多好,能識得一些常用字,能大概看懂書面命令就行了。
木匠鐵匠可以派去指導蓋房子,打造些日常用具,降低運輸壓力,免得什麼玩意都要從人間界往壺裡倒騰,又費錢又費力。
至於制符和打造靈兵的,這就是超級特殊人才了,比黃太公還強,霧原秋對這幾個人最感興趣,馬上向黃太公詢問了一下這些東西的威力和實戰價值,而黃太公正盯着筆記本電腦猛瞧,深感人間界已非曾經的人間界——他本來還想輔佐霧原秋做好難民安置工作,想來三千多人涌來,霧原秋肯定會手忙腳亂,萬萬沒想到霧原秋早有準備,又搬了這麼一套奇怪的器具回來,居中而坐,不停發佈命令,轉眼就把一切安排得有條不絮。
他略有些失望,感覺自己價值在降低,心不在焉道:“聽聞符多用妖獸之血或是符師精血繪製,可令吞下符水者力大無窮或是健步如飛,確實有些妙用,只是這種秘技往往父子相傳,詳情吾也不知……”
霧原秋緩緩點頭,心中大概有了個數,八成就是以妖獸或是妖怪血液中的靈氣爲引,以某種規律排列以吸附周圍靈氣做功,以求達到某種超凡效果。
好東西,得想個辦法弄到手,回頭看看能不能和現代科技結合一下,提高效率,辦家工廠,生產點普通人能用的符,也許可以拿去賣錢。
而黃太公則繼續說着靈兵,大概情況也和符水製作相同,乃用妖獸之骨筋皮血、富含靈氣的礦物打造兵器,再用大量時間篆刻某種上古傳下來的花紋,必要時還要往爐子裡扔童男童女,最後就可以得到一把有着特殊功效的武器,就是失敗率賊高,能不能成全看運氣,往往數十年難出一把——詳情黃太公還是不太瞭解,只能泛泛而言,這種技術同樣傳子不傳女,外人難知內情,而且這種人往往都是大族重寶,深居簡出,要不是狐人一族連老窩都被人抄了,高層骨灰都被人揚了,這種工匠本不該流落在外。
霧原秋聽完了,只覺得封建糟粕很嚴重啊,童男童女八成是扯淡,但他還是對這種技術非常感興趣,畢竟這極有可能快帶提高他本身的戰鬥力,立刻拖過鍵盤敲了一行字,讓容娘——現在四狐中就容娘會打字,初次登記完的特殊人才會被送到她那裡進行二次詳細調查——讓容娘安排一下,他回頭要親自盤問一番,看看能不能給這人更充實更幸福的生活。
…………
“爺爺,姐姐,粥來了,粥來了!”
離壺中鎮數百里外,有一支難民隊伍剛剛安營紮寨,要暫時休息一下,一個十三四歲的骯髒少年正飛奔向一個遠離人羣的偏僻角落,手裡端着一個塑料臉盆,裡面是半盆濃濃的餅乾火腿野菜粥。
一名臉上抹着黑灰的少女迎了上去,接過了那半盆粥,又趕緊從小包袱裡取鋼勺,準備吃飯——求援前期趕着往前送貨,霧原秋又一直在當搬運工,分身乏術,導致臨時營地管理混亂,貨物分撿得一塌糊塗,亂七八糟的東西送上來不少。
少年任務完成,一屁股坐到了一個以發披臉的老頭對面,猛力吸着濃粥擴散出來的香氣,吞着口水道:“連吃了二三十頓了,頓頓都有這麼多香料,尊上真是闊氣!”
老頭輕輕哼了一聲:“混帳話,是不是尊上真身還要兩說,咱們家世代身爲天狐近臣,從未聽過尊上還有轉世之說。”
“但不是尊上,誰又會捨得下這麼大本錢救我們?”少年正是什麼都不服的年紀,梗着脖子反駁道,“爺爺要是不信,爲什麼每次又吃那麼多!”
老頭被憋住了,但馬上暴怒起來,奪過孫女手中的鋼勺就開始衝孫子腦袋猛敲:“無知小兒還敢頂嘴!”
少年連捱了幾下,抱頭不敢說話了,而黑灰少女也不敢勸,等老頭打完了少年才伸手去扶:“祖父,彆氣壞了身子,先用餐吧!”
“你靠這麼近要做什麼?!”老頭猛然警惕起來,窩身護住了懷。
黑灰少女哭笑不得,趕緊退後了一步以示清白,倒是少年頗爲不滿道:“爺爺,你之前餓暈了,我和阿姊都沒有動過天狐遺寶,現在阿姊怎麼會搶……”
“噤聲!”
老頭又暴怒起來,拿着勺子掉頭猛敲了孫子幾下,緊接着謹慎觀望了一下四周,發現沒有半個人影后才放下心來,低聲怒罵道:“這種大事也敢掛在嘴邊,再提一次我就拔了你的舌頭!”
“怕什麼,早晚要獻給尊上,不如早些表明身份,也省得連臉都不敢露……”
“你還敢提!”
老頭又用力打了孫子幾下,將他和孫女遠遠趕開,這才放鬆了一些,但還是緊緊摟着懷中之物。
狐人一族慘遭滅頂之災,他這一大家子死得七七八八才護送天狐遺物逃了出來,但荒郊野外生存艱難,眼看就要死不瞑目,帶着重寶埋骨荒野,又被遠方趕來的搜救隊伍所收容,更得知了天狐轉世的消息,但他很難相信那真是天狐,準備去看看再說。
不去看看也不行,不跟着隊伍沒吃的,但在確定真是天狐之前,他不會把天狐遺寶交給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