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病房外的長椅上,路雁弓着身子,雙手交握着抵住額頭,保持這一個姿勢已經多時了。
薛峰靠在走廊盡頭的窗戶邊,隔着一扇鑲着玻璃的透明隔離門,死死地看着這一邊。嘴裡倒是叼着根兒煙,卻沒見他吸上幾口。
燃燒着的菸草,隨着灰燼的彎曲,而一截一截地落向地面,獨留一縷煙,悠悠向上飄升。
這娘兒們太倔,嘴巴也毒辣,跟他一起的時候,從來都是張牙舞爪的樣子,從不示弱。
可今天她這一副蔫兒吧唧的樣子,卻讓他十分不習慣,也十分鬱悶。爲了兩本破筆記,生生把自己推到這風口浪尖,一路上要不是他護着早被人弄死了。
薛峰輕輕眯起了眼睛。他望着那已經近似蜷縮的身體,最後狠狠吸了幾口煙,然後將菸頭“嗖”地彈進菸灰桶,便大步朝着這邊走過來。
他厚重的步子,一直踏到了路雁身邊,也沒見一直靜坐的女子,身形移動半分。
重重坐到了她旁邊,動薛峰似乎動作裡帶着氣,聲兒特響,粗魯難當。
他也不知道,是因爲自己剛纔,差點沒保護好身邊的這個女人,還是就單純想跟這個女人彆扭一會兒。就這樣一聲不吭地坐在路雁旁邊,重重地鎖着眉。
好半天,他發現這女人居然還沒反應,便忍不住湊了過去。大長胳膊一伸,一直伸到路雁右邊,直接圈住了她。
“操!這是咋了?哥不是沒讓那女人傷到你嗎?怎麼還傷心了呢?行了,行了,哥下次注意。哥保證,以後會更加貼身保護你……”說着,故意暗着嗓子,緊貼在路雁的耳朵邊,並且不懷好意地調笑着。
然而,路雁還是連動也沒動一下。
透過後背的衣物,薛峰感覺這女人在自己手掌之下的身體,冰涼僵硬,跟個瓷娃娃一樣地,沒有一絲生氣。
於是,又挫敗地鬆開手。他懷疑自己剛剛那一段話,那一番調笑,這女人可能連在意也沒在意。
眼瞅着她修長的身體,彎曲得更深,隱約能看到她後脊椎的粒粒椎骨,他心中一陣莫名的痠痛。
卻發現這種感覺讓他相當難受,於是氣得收回胳膊,雙手一攤,猛地往後椅背上一靠,長腿置氣般向前一伸。厚實的後背,頓時將那張椅子壓得 “吱嘎吱嘎”地一陣響。
要是換做平時,這些個動靜早就換來路雁一頓踢了。可今天路雁心中實在是太震驚了。震驚的同時,心中也滿是無力和失望!
費盡了心思,找來找去,想找到自己身世的線索,卻被告知了父親的真實身份。原以爲,自己即使不是路世明親生的,但好歹也不能就是自己的仇人吧。
但是,今天聽了李豔的一番話,再加上被她差點捅上一刀,真的發現自己好可笑,乾的盡是些自掘墳墓的事兒。
她奔走呼籲,想幫助那些被拐賣的可憐人,可到頭來,居然發現養父路世明,就是當年販賣團伙的主要犯罪人員。而自己可能也是媽媽懷着孕時,一同被拐賣的那個孩子,自己也是個受害者。
路世明滿以爲自己是他親生的,從小
就讓自己養尊處優地生活着。而因爲他的發家起源史,有危機意識,從小便讓她練習防身術,想讓她學會基本的自我保護。算來,對她不薄。
所以,自己纔會在養父重病時,聽到他說自己不是他親生的,想搞明白真相,討個說法。
可卻是越理越亂……
養父路世明是被人暗算的。
那些人到底是爲什麼而對他下手?而路世明究竟是不是李豔驚恐害怕之下,說的那個當年販賣團伙的首腦呢?這一切都讓路雁震驚而慌張。
想着那兩本日記本上的殘留字跡,想着這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所經歷的。路雁突然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不是什麼白富美,而是一個肩負着母親血海深仇的孤兒,一個從沒有見過自己親身父親的孤兒!
好半天,路雁才擡起頭,眼神空洞無神。
她望着薛峰。
“薛峰,謝謝你!你可以走了,我現在很亂。李豔說的可能全都是真的……”她聲音乾澀,語調柔和得不可思議。
“操!你這女人倒是沒完了!哥是你想用就用,想趕走就趕走的嗎?”
薛峰氣的滿臉通紅,又因爲這是醫院,沒法大聲吼叫出來,而壓低了聲音,憋得他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閃現。
“我並不是什麼白富美,你不用留下來倒貼,更不要因爲可憐我而陪我冒險……”
路雁悠悠嘆了一口氣,雙手揉了揉眼睛,彷彿要揉去眼前的一切疑團和頹廢。但是,整個人的氣場還是跟幾天前有天壤之別。
這個女人到現在也不忘記用話剌他。
薛峰氣得直接掰過她的身子,兇巴巴地盯着她,寒聲說:“操!多大的事!路雁,你那麼聰明,怎麼就知道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呢?你豬腦子嗎?”
他越說越生氣,忍不住一把將她抱直起身,半拖半拉到自己懷裡,帶着她就徑直往電梯走。
“你的不可一世,尖酸刻薄呢?你這女人,一定要爲了那些你沒出生之前的亂七八糟的事,折磨自己嗎?至少那躺着不能動的老頭,這些年把你養育得很好!你他媽裝什麼文藝!爺告訴你,裝溫柔不適合你!……”薛峰將人直接帶進電梯,一路上話就沒停。
“噗!”被他氣笑的路雁,看着自己居然就這般順從地,被這流氓擒到了電梯裡,奇異般地恢復了心情。
她擡起頭,輕籲一口氣,定定地看向薛峰,聲音卻涼涼地:“牀上那躺着的老頭把我養大,卻可能是我的仇人。我是我媽懷着孕被拐賣的。我的親身父親是誰?當年真相是什麼?我還會繼續查下去!你沒聽明白嗎?”
說完,她看向薛峰,眼神裡不留半點盼望。
她明白,眼前這男人,如果不是這一路上有他,她可能早就堅持不到現在了。更不知道自己會在哪裡?
她知道自己是希望他能留下的……
可是眼前的局面和疑團,讓她不能確定這個男人的心意,也沒有理由這樣要求他。
他來歷不凡,不是普通的男人,表面上的玩世不恭,吊兒郎當。她在起初認識他時,甚至
都沒發現他掩藏着的真實的本性。
但是他看問題一針見血,一語中的。
剛纔自己沉浸在李豔所說的真相里,確實有些受不了,因此悲痛不已,難以接受。
但是,他說得對,不能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她知道他的價值,也很感激薛峰的一番話點醒了她。換一個時間表,或許,她會考慮去跟這個男人經營一下感情,但是現在不合適。
眼下,她只想繼續查明當年的真相,給自己一個交代。現在局面嚴峻,危險更是重重。而只是藉助一直以來,他對自己隱約透露出來的這一點兒好感,還不足以就要求人家留下來,陪她共同面對眼前的複雜局面,不是嗎?
路雁越想心裡越涼薄,自己現在還擁有些什麼呢?……
就這樣,她思緒似乎飄到了天際,飄渺無邊,就連被薛峰緊緊圈在懷裡,兩人身體緊貼着也渾然不覺。
倒是薛峰神色晦暗不明,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只是不時盯着懷裡的女人看上幾眼。
眼看着電梯到了一層,他才狠狠地含糊了一句:“老子真該早點兒辦了你!真他媽笨到家了!”便擁着路雁走向了他的車。
低頭不語的路雁,在聽到了他的這句嘟囔後,愣了片刻。
隨後,嘴角邊隱隱綻出來一朵笑花,隱在男人厚實胸前的纖細身子,也微不可見地動了動,便順從地依偎在男人的身前,隨着他的意思,一直走到了他的車門前。
“以後,我要坐副駕駛座,不坐後排!”
路雁歪着頭,站在後面的車門邊,看着男人伸過去準備打開車門的手,衝着面前的男人直眨眼睛。
薛峰聽了一愣,暗黑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只是眼神在閃爍了幾秒種後,還是毫不猶豫地繼續打開了後車門,拎起她就往車裡塞。
“事兒真多!讓坐前面就坐前面,坐後面就坐後面!老子的車升級,標準也得變!以後你就給老子坐後車座,並且還得坐駕駛座位的後面!綁好安全帶!”他咬着牙說完,順手“嘭”地一聲,甩上了車門。
被塞進後車座的路雁,看了看他那空間大得足以讓她躺下來的後車座,心裡知道他是想讓自己眯上一會兒。
於是,淺淺一笑,緊接着就從後面扒拉到了前排來,伸長了脖子,湊到剛坐進駕駛座位上的男人耳邊,吐氣如蘭:“請問,換輛車,能換換標準嗎?一會兒坐前面,一會兒坐後面,客人會很累的……”
說完,眼神從他的胸膛,一直流連到他結實的小腹,再到他的雙腿之間不停地打轉兒。
那神情是放肆又囂張。
然後,又很快在男人爆紅了臉,快要手錘方向盤的時候,才狡黠一笑,快速退回到了後面自己的位置上。
來而不往,非禮也!
這個男人明明不經逗,卻比自己還能裝,真是夠了!
駕駛座後面的座位纔是最安全的座位。這個男人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心細呢!想到這裡,路雁忍不住躺平身子,放下了一切防備,甜甜地進入了夢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