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驚訝,道,原來是你們!
這兩人不是旁人,正是濟南府百刀門的玉如意韓紅蓮及她的胞弟韓如龍,去年押送徐開山南下,路過百刀門時,天刀徐開山參加韓紅蓮比武招親,還曾惹出一段塵緣。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徐開山終究拒絕了韓紅蓮,此事便不了了之。
百刀門在江湖上不過是三四流門派,一年來江湖上關於他們的消息並不多,好像是門主韓天意去年跟人比武被人傷了肺脈,最終沒能捱過去年冬天,一命嗚呼,而百刀門產業被人收了去。
沒料到,這次竟在這二龍山遇到了韓紅蓮、韓如龍二人,如今二人身上稚氣已失,身上頗有草莽英雄之意,與去年相見時,已是天淵之別。
韓如龍大聲着,一個縱身,從空中翻了個跟頭來到我身前,腳一落地,嘩啦兩聲,腳下青石盡碎。一巴掌就向我肩膀拍了過來,道,蘇大哥!
砰!
我以肩頭抗住了這如雷霆一擊,只覺得體內翻江倒海,血脈起伏,一口老血差點沒忍住噴了出來,痛得我呲牙咧嘴。徐開山說過,這小子天生龍象之力,如一塊璞玉,若能好好修行,必是一塊習武的好料。
韓如龍道,蘇大哥,你好好吧?
我乾咳兩聲,本來挺好的,你這下子,讓我直接感覺不好了。
韓紅蓮故意惱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要控制力量,幸虧是蘇大哥,換做尋常人,你這一巴掌還不傷了別人!
韓如龍道,如今蘇大哥在江湖上可是高手了,聽說前不久,在魔鳴湖殺了不少人呢。
我又幹咳兩下,嘆道,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我望了韓紅蓮一眼,道,深夜拜山,前來叨擾,還請見諒。旋即,我將張幼謙、林紅衣還有徐若男一一介紹給他們。
等進入大廳,有人上來茶水,一起敘舊事。我問,你們本來在濟南府好好的,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韓紅蓮臉上稚意已去,嘆口氣道,家父去年過世後,家道中落,又因爲地契田產的事,得罪了當地的一個權貴。那人命人不斷上門挑戰,我弟弟失手打死了兩人,結果被官府通緝,我們無奈之下,變賣了田產,逃到這二龍山,佔山爲王,做些打家劫舍的生意。
韓紅蓮怕我誤會,又道,我們只對爲富不仁的富商動手,尋常百姓是絕不會騷擾他們的。
我心中暗歎,這又有什麼區別呢?抱打不平,劫富濟貧,不過是強盜邏輯中進行自我辯解,從而讓自己心安的一個藉口而已,當然也沒說破。如今世道,若非迫不得已,又有誰放着家中產業不管,出來當流寇呢?
衆人一邊吃茶,又聊了片刻,我才向韓紅蓮道明來意。
如今靖王、雍王兩人親兵在河岸對峙,幾日前,更是將黃河上浮橋毀掉,現在要渡河,只能靠船了。韓紅蓮得知來意,有些猶豫,我問道,韓姑娘可有不便?
韓紅蓮嘆道,若是以前當然沒有問題,但最近世道有些亂,雍王、靖王的兵馬查的忽然變嚴了,這幾天扣了我們兩艘夜船了。他們卡住渡口,還像是在搜查什麼人?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武三郎也被困在了黃河以南。我盤算着,武三郎、李牧歌雖比我們早走了一日,然而我們身懷武功,又是馬不停蹄,星夜兼程,這一路走來,應該差不多追上他們了。
林紅衣道,這幾個王爺率兵馬亂戰,難道朝廷沒人管嘛?咱們朝廷號稱一百八十萬兵馬,還怕這些王爺的府兵不成?兵部那些人都幹嘛吃了?
我苦笑道,你這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三啊。咱們大明朝廷,有徵西軍、定北軍、平南軍等六大軍團,還有大明水師、重騎軍等特種兵團,軍方有大都督和兵馬大元帥,可他們是效忠朝廷的,如今舊皇已死,新皇未立,他們聽誰號令?誰知道哪個不小心明天就成了你的主子,所以明智的做法便是保存實力,靜觀其變。
這也正是如今五王率兵入京城弔孝,卻沒有人阻攔的原因。這畢竟是姓朱家的家事,你一個外姓兵馬大元帥,若貿然摻和進去,將來要是清算起來,恐怕就得不償失了。不過,這些軍方之人,有沒有暗中資助兵馬器械,來做些投機的買賣,那就不得而知了。
先說雍王、靖王之爭,按制藩王府兵不得超過三千,可是這些藩王有太多的辦法來突破這種限制了,比如府兵一人一馬,馬需要有馬伕照顧,又要配上伙伕等等,一個編制可以擴充到五六人。這樣一來,即便是三千編制,一個藩王兵馬也將近兩萬人了。
然而這些人只有三千人是有軍餉的,其餘一萬多人的嚼果兒,只能從別的地方想辦法了。如今戰亂起,兵馬打仗要發軍餉,要有糧草補給,朝廷不給供應,那這些人只有去搶了,如此一來,到頭受苦的還是百姓了。
即使是最爛、最糟糕的和平,也強過於最好的戰爭。藩王之間一開戰,這些府兵不比朝廷兵馬軍法嚴格,所以沿途一路下來,說是借,實爲搶,美其名曰打秋風,將無數百姓逼成了流民。
所以當韓紅蓮表示了婉拒之意時,我並沒有怪她。如今她是山寨之主,行事頗有巾幗大將之風,早已不是當年在千佛山下比武招親的任性丫頭,有時候,人的成長,也不過是一夜之間的事。
我表示理解,正準備想其他辦法,忽然韓如龍道,大姐,不如這樣,我們出一艘夜船,讓他們自己過河,如何?
韓紅蓮皺了皺眉,咱們如今只有三艘船了,若再被扣下……
張幼謙笑道,不妨事,韓姑娘,這艘船我買下來便是。
說着從懷中掏出了五百兩銀子,遞給她。這種小船,尋常也不過是五六十兩一艘,考慮到如今形勢危險,給出十倍溢價,倒也無妨。
韓如龍大聲道,我們是江湖兒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怎麼還能要你們銀子?蘇大哥,你這樣做是不是看不起我們?
韓紅蓮卻道,如龍,休得胡說!說着,她衝我們笑了笑,幼弟年紀小,蘇大哥、張大俠莫要見怪!按道理說,大家都是江湖兒女,蘇大哥與我們也有交情,我們本不應該收你銀子,只是如今世道不太平,山寨開支又大……
沒等韓紅蓮說完,我連道,我懂,我懂,韓姑娘乃女中豪傑,又主持山寨大局,我們給些添補,也是應該的。
爲免夜長夢多,我們決定連夜渡黃河,韓紅蓮派了一個船伕帶路,來到一處極爲隱蔽之處,掀了遮擋,才露出一艘長二丈半,寬一丈左右的扁舟。
臨行前,韓紅蓮特意將我喊住,蘇大哥,可否借一步說話?我見她滿臉通紅,與先前那副模樣大有不同,笑道,但講無妨。韓紅蓮這才道,徐、徐大哥,他最近如何了?
我聞言一愣,難道這韓紅蓮對徐開山還念念不忘不成?這兩年來,徐開山所經歷之事,都可以寫成《徐開山傳奇》了,天刀劍神之戰,風雲島之戰,還有桃山之戰,無一不驚心動魄,可是我又如何跟她說得?
我只得道,如今他前往東海去辦一件大事,我也許久沒見過他了。韓紅蓮驚道,冥山?
我有些驚訝,韓姑娘竟也知道冥山?
韓紅蓮冷笑連連,說,蘇大俠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我百刀門雖不是江湖上的豪門世家,但對江湖中事也非一無所知,況且當年冥山之戰,我們韓家祖上是有參與過的。
我知方纔那句話有些過了,於是連忙正容,跟韓紅蓮道歉,好在韓紅蓮也是江湖兒女,這件事一說便過了。
我又問,不知韓姑娘祖上是?
韓紅蓮道,我爺爺韓一刀曾在東海之上當過一段時間的伙伕,曾親眼經歷了冥山一戰,回來之後,便經常跟我們姐弟提及冥山之事。韓紅蓮將其祖父的故事簡單說了一下,與我們聽到的故事,雖有雷同之處,然而細節之處,卻大相徑庭。
同一個世界、同一個江湖。在俠客眼中是一個樣,在廚子眼中又是另外一個模樣。
不能說哪個是錯的,只是每個人在觀察這個江湖的過程,本身就是對這個江湖的再重塑,其中必然加入了更多的主觀因素在其中。
單單是冥山之事,從徐開山、封萬里、劍無霜、京雨柔甚至鍾鹿鳴口中述說的版本,都不一樣。而我在接收這些信息的同時,將這些信息糅雜在一起,在無意識中也勾勒出了一個冥山故事,只有視角不同,沒有對錯之分。
拜別韓紅蓮,我們一行四人,外加一個船伕,上了夜航小舟。
今天是八月初一,正是朔日,天空中沒有月亮,入夜之後,黑夜中又起了大霧,能見度極低,正是偷渡黃河的最佳時機。
雍王、靖王兵馬在黃河南北對峙,岸邊雖有人巡邏,卻也無法全面覆蓋。只是爲了渡河,我們將馬車丟在了二龍山,換了三匹馬當腳程用。
船行走了十餘丈,忽然聽得船頭處傳來一聲:阿嚏!
我們嚇了一跳,順聲望去,卻看到船頭之上有一白衣和尚,正在盤膝而坐,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在那裡坐了多久,與整艘船融入爲了一體,就連我與張幼謙都沒有發現此人。
Ps:跟各位報告下,三觀家添了一個男丁,如今一女一子,也算兒女雙全了。想當年寫行鏢時,女兒出生,如今七扇門即將收尾,兒子又出生。人生真是奇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