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晚風徐徐,斑駁的葉影在月風中發出沙沙的響聲,伴着越來越重的腳步聲,刺激着屋內二人的每一根神經。慧珠深吸口氣,身子微微往前湊,急於知道外面的情形,卻又不敢邁步踏出房間,只能支耳傾聽。
“啊——”短促的驚叫聲此起彼伏的驀然響起,還有鐵器撞擊的聲響、覆履落地的重聲也夾雜其中,在耳膜邊慢慢凌遲。
慧珠死死的盯着輕輕晃動的竹簾,再一次厲聲問道:“來者何人?”只見話音落下的同時,竹簾被人從外撩起,一個單手持劍的手臂挑撐着簾子,伺候身後之人進來。
“額娘——”聲起的瞬間,一身勁裝的弘曆出現在眼前。慧珠當下一陣虛脫,人順勢跪坐在地上,胸口上下起伏着喘息不止,直至一個帶着少年稚氣的身影撲到身前,一把抱住她,才堪堪回過神,隨即也緊緊回抱住少年。
弘曆聞着母親懷裡的馨香,不知是委屈,還是歷劫而歸的欣喜,聲似哽噎道:“額娘,兒子真怕……”一語未了,只聽一個清冷的聲音高喝道:“弘曆!”弘曆癟癟嘴,動了幾下雙脣,到底是沒再吱聲,卻懷着一股賭氣的心裡膩在慧珠的懷裡不怠動彈。
在見到弘曆的那刻,在胤禛淡青『色』的身影出現的那刻,慧珠的心不自覺的歸回到實處,有了思考的能力。她擡起右手,輕拍着許久未有撒嬌過的弘曆,目光卻順着眼前黑『色』長靴往上看,見到了胤禛陰沉冷硬的面龐,以及竹簾角縫下一字排開的持刀槍的侍衛,好像有些明白了。
屋內無一人開口,正一片安靜時,一個身形健壯的藍領侍衛大步流星的進屋,看也未看跪坐在地上的慧珠母子,直接行至胤禛跟前,單膝跪地道:“回爺,周圍人俱以擒獲,八人位於明處,二十六名勁裝位於暗處,奴才粗略檢查過,與京裡王府四周潛伏之人視乎是同一撥所爲。”胤禛面『色』一冷,揮手道:“下去吧,我隨後就來。”藍領侍衛應了聲“喳”,即刻退出屋室。
慧珠不知該如何形容此時的心情,尤其是在聽了暗處竟然埋伏了二十六名勁裝之人,還有那位藍領侍衛衣服下襬的殘缺,手背上血跡未乾的傷口,讓她不禁暗捏了兩把冷汗,這大半月下來,原來她是在別人的監視下過活。
胤禛見慧珠面『色』發白,兩眼無神的盯着竹簾,目光掠過一抹別樣的情形,卻未待它擴散開來,已消失無蹤。然後他自尋了椅凳坐下,繼而厲眼看向呆愣一旁的小娟,沉聲吩咐道:“去扶了你主子起來。”小娟打了個激靈,忙低頭彎腰道:“主子,弘曆阿哥還請您們起身。”說着,顫抖的雙手扶住慧珠的手肘。
慧珠將視線移到胤禛身上,頓了半會,又拍拍弘曆的後背示意他起來,這才就着小娟的攙扶站起身,有些強笑歡笑意味對着胤禛蹲安行禮,道:“萬歲爺回京了嗎?怎麼爺和弘曆這時過來?”
胤禛沒有答聲,緊蹙的眉頭似顯出此時的不悅,慧珠又笑了一下,恍然大悟道:“事情有些突然,妾怎麼忘了,讓小娟打了熱水進來,再端些吃食茶點過來。”小娟應了,剛要退下,胤禛已阻止道:“不用,我馬上就要離開。”
慧珠驚訝的張口,未及吱了聲兒,弘曆卻搶先答話道:“阿瑪,皇瑪法的御帳還在北郊六十里外,兒子已請示過了,皇瑪法也允諾兒子再三更天之前回去就是。兒子有些餓了,想用些吃食再回去。”
慧珠聞聲看去,見弘曆雖然結實多了,但也黑了許多,也瘦了不少,不覺鼻子一酸,眼眶裡淚水直打轉兒,忙轉過頭出言請求,就見胤禛允話道:“再留一個時辰,去備了吃食過來。”小絹一聽,急忙答了聲是,快步出了屋。
慧珠聽了,忙向胤禛福身道了謝,又簡單說了幾句道安的話,就拉着弘曆一個勁的問長問短,弘曆也詳細的回答了,只是在說起康熙帝時,不由語氣黯然道:“皇瑪法年齡大了,這次受了傷,卻又要掩飾傷情,所以才……”
“啪——”一聲驟響,只見胤禛撫掌在几上一拍,飽含怒氣道:“弘曆,你在說什麼!”弘曆猛然噤聲,不知想起何事,臉上刷的一下變了臉『色』,避開慧珠急切的視線。
這聲巨響,驚得慧珠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驚懼不已的理着弘曆模糊不清的話語。胤禛不想慧珠涉及此事,也不欲多談,唬着眼瞪了下弘曆,便簡單的交代道:“皇阿瑪的御帳還在北郊外紮營,明日再啓程返京。唔,今晚我之所以來,是弘曆求了皇阿瑪要來看你,我正好回京有事便來了。”
慧珠不明所以的“哦”一聲,胤禛抿了抿嘴,眼睛從慧珠身上移開,又道:“你今晚收拾一下行裝吧,明日輕曉就回府好了。”慧珠重複了一句“明日輕曉?”,方繼續說道:“按時辰算,爺和弘曆該是響午後回府吧?”弘曆『插』話道:“額娘,兒子想陪在皇瑪法身邊,明日就不回府了。阿瑪估計另有差事,想來最多晚間回府留個把時辰,就要離開。”
慧珠腦袋有些糊塗了,這些日子來的惶惶不安,今晚又連番突變,一時也理不清思緒,正要問個明白,就見簾子一掀,小娟、阿杏二人領着七個丫環魚貫而入,她們、手裡分別捧着水盆、洋巾、吃食等物。
這般,慧珠只好嚥下要問的話,看着風塵僕僕的父子二人,嘆息一聲,親自絞了帕子伺候他們淨了面去了風塵,又屏退了左右,照料父子二人用食。許是二人都餓了,本以爲是藉口的話,卻成了真,一人兩大碗粳米飯食下,並把桌上八碟菜也食用了大半,方駐筷不食。
夜食後,盥漱畢,胤禛問了下寶蓮的情況,就帶了弘曆和同來的侍衛離開。慧珠一路親送到院門口,聽着漸行遠去的長長隊伍,才知胤禛居然率領了近一百名凜氣『逼』人的侍衛來。
一大隊侍衛殺氣騰騰的過來,宅院上下人等無不被驚。慧珠無暇顧及他們的感受,回到屋內,就讓富貴、小然子、小娟領着衆人收拾行裝,明日天明時分啓程回府。
吩咐了事情後,慧珠靠在矮塌上想着進來發生的事情,卻每明一分,駭然就增加一分。隨後,大概是精神過於緊繃了,竟在後怕駭然的心情下,靠在矮塌上睡着了。至聽見聲響,噌的驚醒,天已經麻麻亮了。
慧珠擦了擦額際上的冷汗,穩了下心神,再次睜眼,就見小然子面『色』不好的侍立在旁,便問道:“收拾妥當了?”小然子顫着嘴皮子道:“主子,您……您放心,再過半個時辰就可動身。”
慧珠滿意的恩了一聲,瞥見小然子仍驚懼着,納罕道:“你怎麼了?魂不附體的樣。”小然子噗通一聲跪地,匍匐在矮塌前,便是低聲哭喊道:“主子,奴才看見了,全部看見了,昨晚院門外,全是打鬥聲。後來被強行開了院門,外面好多屍體,奴才不知是十具,還是二十具……他們頭和身子都分家了……全部分家了……可是爺卻讓奴才帶了院子裡的侍衛清理屍體……屍體還有和尚,就是前面寺廟裡的和尚。”說到這裡,小然子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哭聲不止。
身子晃了幾下,又倒入矮塌上,大口喘氣,良久,直至天明之時,才鎮定下來,一把抓起抽泣的小然子,直直盯着小然子寫滿懼怕的臉,一字一頓道:“都過去了,今日就要回府了,一切都與我們無關。那些人都不是你殺的,所以把它忘記了,把你昨晚清理屍體的事,全部忘記,一定要全部忘記。”小然子抽泣聲驟失,在慧珠堅定的目光下,漸漸平緩了心神,最後重重的點頭應了。
少時,主僕情緒漸穩下來,福貴在外躬身稟道:“主子,時辰差不多了,可是動身?”慧珠起身,在地上跪坐的小然子肩上拍怕,應道:“如此,福公公辛苦了,就動身吧。”隨後,慧珠便抱着尚在睡夢中的寶蓮,在天剛明時,乘馬車回了王府。
當日午時,慧珠去了正院,向烏喇那拉氏言明瞭今日回來的原因,烏喇那拉氏卻好像早已得知般,毫無詫異的拉着她問話,並留了吃午飯。又至晚間,烏喇那拉氏帶着全府女眷行至府門前迎接胤禛回府。然,恭候了半個來時辰,從馬車上下來的只有年氏和烏雅事,以及代表胤禛傳話的小祿子。
如是,衆人臉上是遮也遮不住的失望,但府裡四周的詭異氣氛卻隨着康熙帝御駕返京而解,衆人倒也舒了口氣,重新捋了下心神,也就在烏喇那拉氏的安排下,笑臉盈盈的參加了爲慧珠、年氏、烏雅氏回府舉辦的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