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方嫉妒荒妹,她有一張漂亮的臉蛋,有一雙勾魂的眼睛,她不用吹灰之力就能勾走任何一個男人,她害怕荒妹又要來把慄山勾走,她現在好像迷戀上慄山了,不願意讓別的女人再來親近他了,她對愛是專一的。
她不知道荒妹內心還有這樣的苦悶,還讓慄山抓住了她這個把柄,沒想到荒妹是這樣害怕慄山,她艾方就覺得慄山並不可怕,甚至還感到他是一個大度的男人。
“你能幫我一件事吧艾方?”就在她跟荒妹在慄山房子後面的衚衕相遇後的有一天,荒妹來找她了,她還想她是來找她道歉的,或者是慄堂人派她來的?想不到她又來求她幫她做事。
“讓我幫什麼事呢,你說吧。”她表情冷冷的。
“你不是跟慄山過了?”荒妹試着問,她當時還沒有正式跟慄山結婚。
“過了,還還準備結婚,不合適呀?”艾方態度很生硬。
“不是,我沒有其它意思,我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幫忙?我艾方什麼忙沒幫過你,你說跟虎子過是假的,你要從那裡跳出來,我艾方親自去跟虎子說,誰想你是爲了慄山,是爲了做他的情人?”艾方道。
“你跟虎子說什麼了艾方?”
“說你只做他的妹啊。”
“我跟慄山那事你也跟虎子說了?”
“不說他會答應嗎?”
荒妹這才明白虎子爲什麼老是躲着她了,原來是艾方親自跟他說了她的嫁人計劃了,原來人家艾方就是實心實意地在幫她了,她還矇在鼓裡。
可是後來她的主意改變了,不再有從虎子家跳出來那個想法了,她覺得虎子不比其他男人差,瞎婆更不比其他女人差,她打算就這樣了,在這個家跟他們過了。
不過她還是很感激艾方實心實意幫她。
她跟艾方說:“你誤會我了艾方,我不是慄山的什麼情人,我是被慄山逼的。”
“逼的?她又逼你什麼了?”
荒妹便將慄山告她謙謙過繼他名下的事如實告訴艾方,求她跟慄山說不要再讓慄山要她女兒過繼她名下了,女兒就是她的命,當初那是慄平活着,現在慄平死了。
“還有這事?這個慄山!”艾方這才明白了。
艾方終於又給她幫了一次忙,慄山答應不再跟荒妹鬧了,他開初打荒妹的女兒謙謙的主意的時候就是爲了跟荒妹接近,想佔她的便宜,沒想到慄平出事了,更沒想到荒妹根本不喜歡他這個本家堂兄。
他是恨荒妹看不起他這個窪莊的紅人才跟她作對的,處處爲難她的,他就不願意讓她如願,說白了,那也是一種妒忌,比艾方妒忌荒妹還嚴重。現在有了艾方,而且艾方要跟他成了,他也喜歡艾方。
生活又恢復了平靜,可是虎子的病情和家裡的負擔跟將來漫長的日子使荒妹的心像鉛一樣沉重。
現在還不如以前虎子身體強壯的時候,她還能有其他想法,現在虎子成了這樣了,即使她還有其他想法也不能做了,做了,那就是壞良心了,她得伺候虎子,還得照顧瞎婆,不能在他們爲難的時候再產生其它想法。
秋天又要到了,莊稼長好長壞是要成熟的,虎子好的時候,地裡的活不用她操心,她最喜歡虎子那樣像鋼鐵一樣的骨頭,身體健壯如牛,喜歡虎子那一個聽之任之的性格,他就是真正按照艾方說的將她當做親妹妹了。
儘管他是個呆子,呆子也能感化一個少婦的情感,而且是曾經有過歡樂,有過理想,有過衷情激盪的年代,有過閃着青春的光彩和活潑,蓬勃向上而且執著的一個女人。
謙謙已上了學校,瞎婆默默地承擔了家庭裡裡外外的全部負擔,她是一個歷盡了人生艱辛,嚐遍了多方痛苦的女人,她深深感到自己跟兒子和這個荒落的家庭揹負着荒妹的莫種虧欠。
兒子本來就是個話語少的呆子,何況他又失去了兩條腿,她多麼希望自己睜開雙眼看看荒妹,看看孩子們,看看這個世界變成了什麼樣子,她多麼迫切想看到荒妹在這種狀況下的感受,假如荒妹能夠背棄她們跟孩子們另找一個婆家的話,瞎婆反而會感到更安心,更坦然。
可是荒妹不吭聲,不言苦不言累,而是高高興興地跟她生活,跟她一塊伺候虎子,從來沒有跟她說過一句難聽話,哪怕是在荒妹不高興的時候。荒妹任勞任怨地擔起了這個家庭的全部責任。
她不像艾方,像地裡的生活,她已經不是學校剛剛畢業的那個時候了,半天刨不出幾尺長的地岸來,她一個人能將整個秋收回家裡。
秋收剛過,地就得找人耕下,虎子以前總是一個人用钁翻,荒妹總不敢想象自己也能一钁一钁地去翻地,求別人犁吧,求誰呢,現在都是用錢僱的,虎子得用藥,得精心調理,謙謙得上學,家裡處處都在花錢。
荒妹不想沾別人的光,也不想花錢僱人,她咬緊牙關帶上乾糧下了地,別人一天能完的事情,自己打算用十天,半月……
那一天,荒妹懷着勞動後的輕鬆朝村裡走去,剛踏上那段坡路,一眼望見自己的院中圍着不少人,噪雜聲嚷嚷不斷,荒妹心情緊張起來,急步往家趕,到了門口,忽跟艾方撞了個滿懷,艾方現在不再妒忌荒妹了,她又跟荒妹要好起來,處處想幫她。秋天的活她讓慄山找車給荒妹拉秋,她不說是慄山找的,她說是自己找的。
艾方見到荒妹,忽然衝滿院喊:“來了,荒妹來了”。
“這麼巧,該留下話了,呆子”。
“這媳婦真命苦”。
荒妹聽見了滿院一窩峰的雜噪聲,見婆婆倚在門邊低聲地哭。謙謙上學沒回來,啓啓抱着瞎婆的脖子哭喊着:“奶奶抱,奶奶抱……”
屋子裡圍滿了人,見荒妹進來,自覺地讓出一條路,鄰居一位跟瞎婆年紀差不多的劉媽說:“荒妹呀,別傷心啊,要挺住——,虎子還有氣兒,像等你有話”。說着用袖子擦着眼淚。
荒妹急忙走到虎子跟前,見虎子已不省人事,便大叫起來:“虎子,虎子,你媳婦來了,你這是怎了,怎了。虎子——”。
虎子微微睜開眼,臉色慘白,他見是荒妹,像死神路上專門設有一道回頭哨,他的嘴已不能再動,閉的很嚴,他用手指着自己的下半身,搖搖頭,又用手指指門外,點點頭,然後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看熱鬧的人頓時一片寂靜,都不知道該如何安置這個可憐的家,如何安慰這兩個一老一少的女人。啓啓不懂事在地上戲耍,更使人們共鳴出一陣悲哀。
荒妹也變的癡呆起來,好象整個世界安然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復存在……
荒妹又一次送走了一個丈夫。
她沒有料到在莊稼收穫的季節,虎子卻也在默默地收穫着自己的一身,他讓謙謙每日給他買的兩粒安眠藥全部集中起來,一次性吃了下去,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會想到。荒妹怕虎子那個呆勁發作,在他周圍什麼也不敢放,縱然是一跟筷子,一把勺子。
虎子沒有用筆寫,又來不及用言語表達,就這樣向她打打手勢去了,他的離去似乎給活着的人帶來了長久的輕鬆,像身上長了一快多餘的瘤子用手術刀割掉一樣。
瞎婆從此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她啞了,這時她不知該怎樣對待自己,不知該怎樣安撫荒妹,她還顧不了她,她怎樣說服荒妹呢。
她瞭解荒妹那鋼一般的倔強、綿羊一般的溫順、知書達理的對她孝順的性格,她甚至也想到過死,給荒妹開創一條能夠自由選擇的寬敞的路,她需要再有一個溫暖的家,就像虎子臨終前打過的手勢一樣,她該有一個比虎子強十倍百倍的稱心如意的丈夫。
瞎婆是個明知的女人,荒妹來到這個家並沒有嫌棄她是一個瞎子,兒子是個呆子,這個時候如再給荒妹挺個屍體,荒妹又會怎麼樣呢,她開始厭惡了這個世界,她希望自己也能夠踏上黃泉路上。
虎子臨死前給荒妹做過的手勢,荒妹知道,他是告訴荒妹,他不想再連累別人了,在荒妹來到他家的時候,儘管他是一個呆子,但他也懂得自己永遠不配做荒妹的丈夫,他從來不肯跟荒妹住在一起也不單單是艾方告訴過他,他才那樣做的。
只有推不倒他跟荒妹中間的那一道牆壁,他才感覺自己心安理得,他要讓荒妹離開這個家,當做妹妹將她出嫁了,找一個好人去生活,他纔會心安理得,他願意讓荒妹做他的妹妹而不是妻子。
這個家庭的成員越使讓荒妹那樣做,荒妹越感到一陣陣惆悵和內疚,冰冷的心又一次撩起了她對追求將來生活的嚮往,她要面對生活,面對未來,衝出這個束縛着自己的囚籠,她已不再被誰連累被誰牽掛了,死的死了,活着的人還得自立。現在還有瞎婆,還有兩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