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傳說

80傳說

老人還想多看看,金正山上前一步,擋住老人更湊近,微笑:“老人家,我們是來買玉的。”

老人一愣,顯然明白自己有點激動了,豁然一笑,退回幾步,扭頭忽見清兒,他笑容消失,直直在他面前蹲下來,眼睛盯着他的脖子,露出驚豔羨慕的光:“這塊墨玉你們哪來的?這可是老喇嘛的護身符啊,我當年懇求多次,才得有緣見一面!不想既然在這裡見到了!太好了,太好了!”老人興奮得聲音都變調了,“可不可以摘下來讓我再看看,放心,不會弄壞的!我保證!”

清兒被老人的狂熱嚇到了,連連後退。金正山抱住清兒,對老人說:“老人家,您嚇倒孩子了!”

老人盯着那墨玉不放,嘴裡說:“給我看看吧,我低價讓你們一對玉手鐲,保證上好!”

嶽青平問老人:“老人家,您說這玉是老喇嘛的,有什麼根據嗎?”

“有,當然有,那墨玉的邊上,有一小小微陷,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老人眼不離玉,失態地用手指清兒脖子下的墨玉。

嶽青平點點頭,老人果然沒說假,那玉她也仔細觀察過,那地方是有一些微陷。她摘下玉,遞給老人:“您看看吧。”有些人有職業病,對一些東西相當執着狂熱,她完全能理解,比如梅問雪大師,當年得了一塊硯臺,喜歡得一口氣喝了三碗酒,一邊喝一邊“哈哈”大笑,只急得旁邊擔心他身體的人狠不得砸了那硯臺。

老人立即接過玉,口中連說:“果然,果然,就是那塊墨玉。”

“這塊玉也有什麼故事嗎?”金正山問。

“有,有。故事可近了,這塊玉原來是老喇嘛的女人祖傳下來的。有一回,老喇嘛要出遠門,那女人就將玉掛在他脖子上,說能保佑他,老喇嘛當時不信這些,可那女人死都不讓他取下來,只好戴着。老喇嘛當年因爲窮,被逼到山裡當了山賊,他仇人多,這一趟出去,很多人追殺他,他好多回死裡逃生,最險的一次是仇人的刀就要砍到他的脖子了,那塊玉突然跳起來撞向刀子,刀子落了,仇人被這一幕嚇到了,跑了,那玉從此也陷下去一塊。老喇嘛才相信那玉確實有靈性,能保佑他,可是他回家後,卻發現他的女人死了,老喇嘛認爲是她女人魂魄附在玉上保護他,從此金盆洗手,去西藏當了一個喇嘛。他說不爲超度世人,只爲超度他的女人,等她歸來。這一超度就是五六十年。”老人唏噓不已。

不爲超度世人,只爲超度他的女人,等她歸來。嶽青平被這一故事深深感動,誰說這世間的人只爲情所困,爲情所苦,殊不知早有得道人給出了答案:“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問佛:爲何不給所有女子羞花閉月的容顏?佛曰:那只是曇花的一現,用來矇蔽世俗的眼。誰,執我之手,斂我半世癲狂;誰,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離:誰,撫我之面,慰我半世哀傷;誰,攜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誰,扶我之肩,驅我一世沉寂;誰,喚我之心,掩我一生凌轢。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拉薩街頭,我是世間最美麗的情郎。”

想起她自己,嶽青平長嘆一聲,我們都是被情所困、被情所苦的人。

“卻不知這塊玉怎的到了你們手裡?”老人疑惑不已。

嶽青平回過神來,淺淺一笑:“是一朋友送的。”

“朋友送的,朋友送的,只怕是能託付生死的朋友吧?這玉以靈氣聞名,一般人不能送,不敢送啊,你看這玉,凝重,溫暖,靈氣十足,不知道歷經多少人手,不知道經過多少年月,說實話,這玉的年代,我看不出來。”

嶽青平想起歷斯然,他說他會來找她,給她一個記號。難道這玉真的有靈氣?他說他不信,這麼說來,他其實是很信的。嶽青平恍恍惚惚,思緒一下飛得老遠老遠。

老人不捨地將玉次給嶽青平,再三叮囑:“這玉給孩子戴要小心點,怕知情人起歹念。防人之心不可無。”又嘆息,“沒想到今天看見兩塊上好玉,開眼了!你們隨我來,我答應給你們一對上好玉鐲的。”

他領着三人走進內屋,從一個抽屜裡拿出幾個綿盒,打開盒子,裡面全是手鐲,嶽青平眼睛亮了,原來好東西藏在裡面。她拿起一對仔細端祥,面露喜色,說,就這對吧。

老人點點頭:“小姑娘確實有眼光,這對翡翠手鐲質地細膩均勻,顏色純正溫潤,形狀渾圓大雅,無一絲斑點瑕疵,是真正有種有色的好翡翠。今天難得有緣人,不賺你錢,給個本就行。”

“老人家既做這一行,賺錢也是應該的,我們能在您這兒買到稱心如意的東西,就滿足了。”嶽青平豈敢貪人便宜,一定要給足錢,雙方正爭持不下,正在這時,從內屋以進來一個老人,精神矍鑠,兩目炯炯有神。看見嶽青平一愣:“這位小姑娘是不是嶽老的孫女?”

金正山認出這位老人是同城珠寶界的泰斗,喻建中老人。他微微彎腰,“喻老先生好。”

喻建中笑眯眯點點頭,算是跟金正山打過招呼。見嶽青平也在點頭,頓時面露喜色,問道:“小姑娘可有看中什麼沒有?”

嶽青平指指盒子裡的手鐲說:“選中這個了。”

喻建中將盒子一蓋,遞給嶽青平:“只當是見面禮,收下吧。”

衆人全怔住了,包括先前那個老人。

“說起來嶽老還是我們的恩人呢。收下吧,給老頭子我一個面子。”

“不,不,喻老生先,剛纔這位老人家已經很便宜給我了,我不能要,真的不能要。”嶽青平急了。

“你見過隨右吧?我這裡屬於坤門。孩子,拿着吧,再多的珍寶都抵不上嶽老的大恩。早年見過你一回,沒想到模樣沒怎麼變化。這麼乖巧的孫女,嶽老沒福啊,捨得撤手。”喻建中感嘆。

嶽青平在腦中搜索這位老人的影子,好一會兒,她纔有些模糊的印象,不確定地問:“老人家是不是在我爺爺住院時去醫院看望過?”

喻建中含笑點頭。可不是?當時他進去,就見這小姑娘眼淚汪汪地坐在嶽老的牀前,一雙手緊緊握着那雙蒼老的手,像只生怕被人拋棄的小狗狗,不久後,嶽老辭世,她真的成了那隻被拋棄的小狗狗,好在,這麼只可愛的小狗狗活得夠堅強,夠寬容,這倒真出乎他的意料,特別是隨開,更是讚不絕口,總說,若不是她早年已拜在梅門下,定要收了這小姑娘做個關門弟子。他們這些人,一把年紀,平時不問世事,閒雲野鶴,能對一小姑娘如此青眼,想來這小姑娘必定不錯。

嶽青平立馬想到隨右說過的八卦門。沒想到喻家的珠寶行也屬於八門之一。她誠懇地說:“老人家,都像您這麼做生意,只怕早關門了,這樣吧,這手鐲我給個本,絕不能讓您吃虧,不然,斷不能受。”

喻建中見她說得如此決絕,只得點頭:“好,好,你象徵性給點就行,算是打發這老頭。”他用手指指看店鋪的老人。

所有人都笑了,他們真的只是象徵的收了點錢,其餘的說什麼也不收了,嶽青平沒辦法,只得作罷。三人告辭兩位老人出來,金正山悄悄地說:“八卦門?”見嶽青平點頭,他感慨萬分,“嶽老真正是恩澤了同城一代人。”難怪當日他爺爺那麼放心她。

這天,嶽青平午睡剛醒,金正山過來了。他說今天閒着,不如一起去T大逛逛。嶽青平眼睛一亮,T大,好久沒去了,她好想念莫傷河的那些柳樹,不知道它們是不是還和從前一樣,青青翠翠,柔柔軟軟。於是立即跟着金正山出門。

莫傷河邊,一羣兩羣的學生們在柳樹下坐着或者躺着,一付愜意舒適的模樣。河水靜流,楊柳倒映在水裡,水動柳枝動,風動柳枝動,心裡裝着柳枝的人,心一動,柳枝也動。嶽青平心動了,滿眼碧柳徐徐而動,仿若女人的腰枝,纖細柔軟,纖巧地踩着舞步,又若絲綢,薄如蟬翼,在風裡飛揚。

“我覺得啊,這楊柳像美女,婀娜多姿,韻味十足。”金正山看見與柳枝相互襯托的嶽青平,由衷感慨。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把楊柳比作女人的,前有古人,後有師兄。”嶽青平笑嘻嘻地說道。

“是啊,古人最喜對花草樹木寄託情懷,比擬也是千思萬巧,我們今天再多的比喻,都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金正山笑。“特別是唐詩宋詞中,借樹木爲依託寄情抒懷、隱喻‘比’‘興’者,隨處可見,比比皆是。張九齡《感遇》:江南有丹橘,經冬猶綠林。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就以讚美丹橘的耐寒本性,來以示自己堅忍不拔的節操,古人都含蓄,寄思不說思,懷志不訴志,愁不說愁,愛不說愛。”

“卻道天涼好個秋,欲語淚先流。”嶽青平覺得師兄說得太對了,想起辛棄疾那句,“如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又想起李清照那句,“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大多是顧左右而言它,偏偏又能知道他們到底要言什麼。

“落紅鋪徑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花憔悴杜鵑啼,無奈春歸。柳外畫樓獨上,憑闌手捻花枝。放花無語對斜暉,此恨誰知?”金正山眼睛看着嶽青平,輕輕念道。

嶽青平聽出是劉長卿《尋盛禪師蘭若》,有些疑惑金正山的表情。

“我以前常常倚在那裡,念這首詩。”金正山向後一指。後面正是他當年住的老師宿舍樓。柳樹下,嶽青平靜靜站着,若一棵垂柳。他一個人,柳外畫樓獨上,憑闌手捻花枝。放花無語對斜暉,此恨誰知?如今終於抱得美人歸,總算圓了“此恨”。也不枉他一恨多年。

嶽青平順着金正山手指的方向,看見那座大樓,再聯想他的話,慢慢地,慢慢地,像是明白了什麼,眼睛睜大了,臉紅了,看見金正山微笑對她點頭,她眼眸躲閃,頭低了。她一下子想到了當年賈笑笑爲了泡帥哥出賣她的事,現在想起來,不是她要“賣”她,而是眼前這個人,要“買”她。他,怎麼藏得這麼深!這麼多年居然不動聲色!

嶽青平不再說話,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她只覺得耳朵發燙,內心難以平靜。金正山知道她不好意思,也不再說話,拉着她的手,“我們走吧。”嶽青平不敢擡頭,掙脫了他的手,往回走。金正山見有學生正在向他們這裡張望,笑了。這麼多人,還指望能牽着她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