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寵兒

28寵兒

禮拜天,任之豐去樂苑小區接清兒。

嶽青平細心地給他穿戴好,又將他粉嫩的臉摸上香香,細聲細氣地叮囑:“去看曾爺爺要乖,要有禮貌,不能讓曾爺爺生氣。”

清兒學着大人嘆氣,“媽媽,你說了一天了。你得相信我。”

嶽青平親親兒子,“去吧。”從頭到尾沒看任之豐一眼。她不敢看。

車開到半路,清兒對爸爸說:“爸爸,你借我點錢吧。”

“可以,先說說做什麼用。”

“給曾爺爺買禮物啊,媽媽說看人要買禮物的。我剛纔忘記跟媽媽要了。”任之豐一滯,找爸爸要錢就是借,找媽媽要錢就是要,終是沒帶過幾天,孩子無意就分出來了。他笑,小平,我怎麼能搶得走你的兒子,你長他心裡了。

他帶着清兒去了超市,將他抱到購物車上,讓他喜歡什麼選什麼。清兒指着那金燦燦的沙糖桔,就那個吧。任之豐抱着他,由着他一個一個精挑細選,小心地放進袋子裡。旁邊有一堆冬棗,又青又亮又大個。清兒問爸爸,可多選一樣嗎?任之豐笑着點頭,他其實有點奇怪清兒爲什麼沒去選一袋草莓,水靈靈,明豔豔。清兒又一個一個精挑細選,選了一袋冬棗。旁邊有幾個人看見這孩子包得肥肥的,腦袋毛茸茸的包在圍巾裡,眼睛賊黑賊亮,小手精細地選着水果,一邊選,一邊還吸着嘴角,分明是水口要流出來了,都露出善意的好笑的表情。任之豐也笑,他內心充滿驕傲。他的小兔子,將孩子帶得很好,很出色。

衚衕呈筆帽形,所以叫筆帽,衚衕很長,裡有一家老人療養院,很大的一個院子,這裡安靜雅緻,寬敞舒適,交通方便,門口有警衛派守,沒有相關證件,無法入內,很多政界退休後的老人都住在這裡,任復生老人也住在這裡。

經過幾番檢查,任之豐帶着清兒進了大院,走進爺爺的小套房,看見裡面有一個人跟爺爺說話,是任之豐的堂弟任之滿。任復生有一女二子,老大任靜英,任環慰是老二,老三任月明,堂弟對任之豐點點頭,看見了清兒,笑着對爺爺說:“喲,總算念來了,真是個寶貝兒。”清兒有些吃力地一手提着個袋子,任之豐要幫忙,清兒拒絕了,說自己來。他慢騰騰地走到任復生跟前,睜着烏溜溜地大眼睛問:“你是曾爺爺嗎?”任復生貪婪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兒,粉嘟嘟的嘴,粉嘟嘟的臉,瓷娃娃一般,一本正經的說話模樣,要多可愛就可愛,他努力不讓自己太激動,不能嚇到孩子。

“我是曾爺爺。你是來看我嗎?”

“是啊,我是來看你的,”他將兩手舉起來,“看,還給你帶了禮物,我親自選的哦,可好吃了。”他當然很想曾爺爺馬上洗來吃,他早就想吃了。

“哦,我的乖曾孫兒,快,之滿,把這棗子拿去洗了。”任之滿好笑地看着老爺子,真是金貴啊,來看他的人哪個不是滿框滿籃的水果討他歡心,也沒見他眼皮擡過一下。

清兒取出一個桔子,“我給曾爺爺剝桔子。”他白白胖胖的小手指翻動,剝出一個肉肉的桔子來,分成兩半,一半遞到任復生的嘴邊,一半惦起腳遞到爸爸的嘴邊。

任復生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線,“我的乖曾孫,好多年沒人給曾爺爺剝桔子了。”他看了任之豐一眼,“你怎麼還給你爸爸吃,自己吃啊。”任之滿在一邊暗笑,你自己不吃桔子的,當然沒人給你剝了,這回你曾孫子給你剝,看你吃不吃。

清兒又剝一個,放進自己嘴裡,“我是借爸爸的錢買的。”

任之滿大聲笑出來,“這孩子還知道首先要討好金主啊。”看着任復生吃着桔子,跟任之豐對視了一眼,這老的只怕無論如何也拒絕不了這小的,這不,吃得牙齒在打顫,臉上還在得意地笑。

清兒又從洗好的冬棗裡撿了一顆給曾爺爺,又撿了一顆給任之豐,再撿了一顆給任之滿,自己給自己也撿了一顆。

任之滿蹲下身子逗他:“怎麼給了一顆給我?”

“是你洗的。”這下連任之豐也禁不住大笑。

任之滿捏着清兒的臉,“如果不是我洗的,你就不打算給我了?”

清兒將棗子咬得“哼哧哼哧”地響,想了想說:“媽媽說,只有勞動纔有收穫。”

任之滿笑得肚子痛,這孩子,要不要這麼精明、這麼理直氣壯。難怪爺爺總唸叨他,曾孫也不止他一個,可真沒人比得上他。

“將這些東西分一點給隔壁,只說是我乖曾孫親自選的。”任復生笑得得意,豪邁地一揮手,讓任之滿行動。

“爺爺,他們都有。”任之滿提醒爺爺,住在這個大院裡的老頭,都缺啥?

“都有?讓他們把他們的曾孫牽出來溜溜,有比得過我清兒的沒有?”任之滿一臉汗,爺爺,花是自己家的香,孩子是自己家的好,不過他沒敢說,拿出一些桔子和棗子,出門自己偷偷吃去了。

“曾爺爺,其實我今天還看見很漂亮的草莓哦。”清兒一邊啃着棗子,往小手裡吐着核。“不過那草莓媽媽不讓吃,說什麼什麼。我忘記了。”他忘記得一點也不內疚。

“你媽媽是不是說大棚裡出來的?或者說是轉基因水果?”任之豐心一動。她原來喜歡吃草莓,冬天的草莓被陰冷的天氣襯着,更加豔麗。任之豐不讓她多吃,說這是大棚出來的,沒見過陽光。另外,還有可能是轉基因培育出來的。

“應該是吧,聽着有點像。”屋裡幾人又笑了,還聽過這麼理直氣壯的回答麼?

任之豐坐在爺爺對面的椅子上,清兒緊挨着爺爺的腿邊兒,爺爺精神飽滿地吃着清兒分給他的桔子和棗子,笑得像一朵菊花,特燦爛。

任復生吐着棗皮兒棗肉兒棗核兒,原諒他吧,他真的嚼不動了,問清兒:“乖曾孫兒,你在幼兒園叫什麼名字?”

任之豐突然有點緊張。

“我叫嶽涵清,我是小班的班長哦,小紅花最多了。”清兒清脆地說。

“嶽涵清,嶽涵清。”任復生細細地念叨着,笑開了,“這名字好,這名字好,嶽老頭有後了,這孩子這麼好,以後定能給岳家撐臉。”

任之豐仔細地端詳爺爺,沒看見他臉上有一絲絲不開心,鬆了口氣,他最怕爺爺遷怒於嶽青平。

“要是能看見你媽媽就好了。”任復生還是笑得眯眯的,他想着那小丫頭片子,也是跟清兒一樣,粉嘟嘟的,奶聲奶氣地叫任爺爺,那纔多大啊,轉眼清兒這麼大了。多久沒看見她了,不知道還有沒有福氣聽得見那丫頭叫聲爺爺,多甜啊,彷彿就是耳邊,細聲細氣喊:“任爺爺,我家點點的毛長還是你的鬍子長?”她居然爬到他身上用手指比劃他的鬍子,再去比劃那隻花斑貓的毛。然後像他得了什麼大獎似的,“任爺爺,你的鬍子要長耶。”他眯上眼睛,笑了,怎麼她們母子對他的鬍子都這麼大興趣呢?他不禁用手摸了摸鬍子,很滿意。

“媽媽會來的。”清兒說。

“哦。”任復生坐直了身子,看着這蘿蔔頭。

“我看見媽媽很想來的樣子,”清兒看了爸爸一眼,“可是爸爸沒邀請她,她不好意思來。”

“你怎麼知道媽媽很想來的樣子?”任復生很感興趣。

“自從我要來,媽媽從昨夜起就念叨,生怕我惹曾爺爺不高興。”清兒說,“她明明就是想跟來。”爸爸也是,邀請他怎麼不邀請媽媽呢?

“以後爺爺邀請她來好不好,不讓你爸爸邀請。”任復生聽得又心酸又心痛又心軟,從小看着長大的丫頭啊,怎麼會忘記她的任爺爺呢?

任之豐黑着臉,這孩子怎麼能在爺爺面前告狀呢,是他不想讓媽媽來嗎?他狠不得將她放口袋裡帶來。他突然想起清兒在姥姥墳前狀告媽媽不帶他吃啃德雞,又笑起來,這孩子,很會仗勢啊。

任之豐和清兒在大院一直呆到晚飯時間,吃飯時任復生看着清兒吃,看他哪樣吃得多,就給他夾哪樣,清兒說:“曾爺爺你也吃啊,媽媽給我夾菜,自己也吃飯。”

任復生連忙吃飯:“我得聽我乖曾孫兒的。”

任之滿悄悄對任之豐說:“哥,爺爺很久沒這麼高光過了。看,今天他吃飯吃得最多。”他心裡難過,要是哥不離婚就好了。任之豐沉默,沒有接過話茬。

任之豐帶着清兒離開時,任復生親親清兒的臉,很是不捨。清兒安慰他:“曾爺爺不要怕,我以後會再來看你。”

任之豐牽着清兒的手走出去,老人突然說了一句話:“還是回家看看吧。你媽,也是可憐的人。”

任之豐停了一下,還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