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隱居

再見已傾城

歷斯然出生時,歷懷志已年近五十歲,雖然他子嗣不少,但晚年得子,自是寵得沒邊,歷斯然自小聰明過人,膽識過人,但相當叛逆,行事不問對錯,不分正邪。歷懷志早年從政,後來從商,歷家也是同城名門望族,一家人中規中矩,進退有度,突然出此異類,成天惹事生非,歷懷志一度看見這個魔王就頭痛。歷懷志的夫人林月如,出身書香門弟,父母皆是大學教授,□間被迫害,攜家出逃,後來在法國置下產業,長期定居。彼時林月如已嫁歷懷志,自然沒跟父母兄弟一起走,等到國內局勢穩定,實行改革開放政策,林家回同城尋親。林月如是林家唯一的女兒,父母的掌上明珠,自然不願意女兒離他們太遠,多次提出林月如在法國定居,林月如沒有答應,後來帶歷斯然去法國探親,林父一眼相中歷斯然,提出既然女兒不願意留下陪他,就將外孫留下,林月如和歷懷志商量了一下,與其這魔頭成天在國內闖禍,不如換個環境,再者他姥姥姥爺都是教育家,在他們身邊成長也是一種修身養性。這樣,歷斯然一直在法國長大,期間有回過國內,但極少回曆家,他行蹤飄忽不定,神龍不見首尾,沒有人能掌控。正當歷家尋找歷斯然未果之際,歷懷志堂兄的孩子打來電話,說《生活》雜誌社有個美編叫歷斯然。歷懷志暗中查訪,驚訝地發現,這孩子已在同城一年有餘,居然沒被發現,連入境的記錄都沒有。他沒有打草驚蛇,他知道這孩子滑得厲害,不然也不可能找不到他的蹤跡。一家人商量了一下,決定由老太太出馬,找到歷斯然的好友,以他作誘餌,讓歷斯然乖乖出現,再乖乖回家。

姜果然是老的辣,連哄帶騙的,歷斯然摟着老太太的肩膀回來了。家自然是沒轉方向的,但看見一屋子的人,似乎全到齊了,他還是一怔,這是集體歡迎他嗎?

“終於回來了?”歷懷志瞟了他一眼,哼聲問道。

“哎呀,誰說我家老爺子身體不好的,這不挺好嘛,看這中氣十足,看這紅光滿面,再活個五十年沒點問題。”歷斯然一點也沒被歷懷志的黑臉嚇到,在他面前轉了兩個圈。

“胡鬧!”歷懷志就想不明白,這兒子,看見就頭痛,不看見偏偏又想得厲害。

“看,看,還能吹鬍子瞪眼睛,多精神。”歷斯然大叫,“媽,你怎麼能騙我?”

“不騙你,你能乖乖跟我回來?”老太太一臉風輕雲淡。

大廳裡的人全笑起來。只有這小的,纔敢在老的面前大大咧咧沒個正經,平時,歷懷志只要聲音高一點,四個兒子立馬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

“越來越行了嘛,深喑隱身之道。懂得大隱隱於市的道理。”歷懷志還是板着臉,不過仔細看,能發現嘴角有淡淡笑容。

“爸,我知道你看着我心煩。我不敢回來煩你。”歷斯然當然知道老爺子既然能找到他,自然也知道他目前情況。

“不敢,你還有什麼不敢的?!”歷懷志手杖在地上重重一落。

“你看,你看,我來了,你煩我,我不來,你非找我來。”歷斯然很無力,他也不好做好不好?

“小五,回家吧。你想畫畫,想辦雜誌,都可以,爹媽天天唸叨你,他們年紀也大了。”老大曆欣然說。

歷斯然很奇怪,“我有在畫畫,有在辦雜誌啊。”

“那畢竟是別人家的,我歷家的人怎麼能在那小雜誌社當個小美編?而且受人管制,你不是喜歡自由的嗎?”歷欣然不能理解,小五怎麼突然轉性了,當個小美編,一當還一年多。

“哥,我覺得挺好。真的。歷家的事業有四位哥哥接管就好了,我也不是這種經商的料。”歷斯然懇切地說。歷家的人怎麼就不能當個小美編?平姐那麼出色的人還當個小美編呢。

“生爲歷家的人,就有擔當歷家的責任。”歷懷志嚴歷地說。“以前你年紀小,責任都落在你哥哥身上,現在你也長大了,該承擔的一定要承擔。”

“爸爸,如果你只有我一個兒子,我一定義不容辭,可是現在,多我不多,少我不少,就讓我過我想過的生活吧。”歷斯然不解,有這麼強買強賣的嘛?

“除非你不姓歷!”老爺子怒了。

“不姓就不姓唄,沒名沒姓應該也不錯。”歷斯然淡淡說道。

“你,你個逆子!”歷老爺子大吼一聲,舉起手杖就往歷斯然身上打去。歷斯然不避不閃,還是一付淡然的樣子。

事情急轉直下,大廳裡衆人都嚇慌了,歷超然一個手快握住了父親的手杖,沒讓那棍子落下來。老太太和兒媳上來,急忙扶住老爺子。

“你滾,給我滾!”老爺子喘息着,指向歷斯然的手顫抖得厲害。

歷斯然點點頭,轉身向門外大步走去。

“小五!”老太太哭了,撲過去,抱住了歷斯然,“小五,你不能走!”好不容易纔找回的兒子,這回走了,以後再上哪兒找去?

“讓他滾!讓他滾!我只當沒有這個兒子!滾!滾!”老爺子咆哮起來,幾個兒子差點沒按住他,突然他身子一軟,向地下倒去。

“爸!爸!”兒子兒媳們嚇壞了,圍上來,歷欣然吼道:“快叫醫生!”

歷斯然看見父親倒下了,眼睛裡閃過心痛的神色,他轉回來,將老父親抱起來放到他牀上。真輕,一把骨頭,他想起母親的話,“沒幾天活頭了”,他心酸,握住老爺子的手:“爸,對不起。”

老太太還在一旁小聲地哭,歷斯然接過她手裡的帕子,給她擦眼淚:“媽,我沒說要走。同城是好地方,我以後會在這裡的。”

“真的?”老太太一臉不信。

“真的。”歷斯然想,我當然不能走,我還要吃平姐姐的飯菜,要跟清兒拼遊戲,還有好多事要和她們一起做,他臉上不知不覺浮上一抹溫柔的笑。房間裡幾兄弟面面相覷,這弟弟,怎麼就捉摸不透呢?

這晚,歷斯然沒走,第二天也沒走,他擔心老爺子的病情。歷老爺子其實沒什麼大礙,一時氣狠了,急火攻心,大概聽聞小兒不走了,內心舒坦了,病也好了,但他留了個心眼,讓醫生說給那小子說嚴重些,心臟病高血壓腦血栓什麼的,只要能讓他相信,說癌症也行。一邊醫生聽得汗滴滴,行醫幾十年,沒見過如此作賤自個的病人。另一邊,守在牀邊的幾個兒子,聽得哭笑不得,真是不擇手段,只有老太太聽得心酸,好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下來,這老頭又兇又犟,嘴上不念着兒子,心裡念得厲害,經常摸索兒子小時候的獎狀,一看就是半天。那黯然,那低落,是真唸啊!

禮拜天,嶽青平和清兒一塊呆在家裡,清兒在畫室裡畫只有他認得出的小馬,她在家裡洗洗刷刷,看着地板一塵不染,室裡窗明几淨,牀上新換的牀單被套泛着薰衣草柔順劑的清香。她喜歡這種家居生活,從容的勞動裡,每一寸光陰都是屬於自己的,每一份舒適也是屬於自己的。

電話響了,嶽清平看見髒髒的兩手,喊清兒:“清兒,幫媽媽把電話遞過來。”

清兒小鳥似地飛出來,接通了電話:“喂,我是清兒,你找誰呀?”

“我是金伯伯,我找你呀。”金正山一聽那糯糯的聲音,樂了。

嶽涵清精神大振,找他的電話可真是太少了,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拉開一付準備長聊的架式:“伯伯可找對人了,有事慢慢說,我聽着呢。”

“是這樣,”金正山像和大人聊天一樣,很認真的說道,“我想帶你和你媽媽去馬場騎馬,你要不要去呢?”

小嶽涵清很有禮貌地說:“伯伯,你可以再說一次嗎?我是不是聽錯了?”

金正山終於大聲笑起來,這孩子,真好玩兒,“你沒聽錯,我說帶你們去騎馬。”

嶽涵清霍地站起來,看了看媽媽,對着電話不放心地說:“伯伯,你一定要堅持哦,一定要堅持住哦,我把電話給媽媽。”他對媽媽說,“媽媽你坐下,我把電話放你耳朵。”

嶽青平不知道他玩什麼,聽話地坐下,清兒的小手伸到她耳朵邊上。

“師兄什麼事?”嶽青平聽到金正山在那邊笑。

“今天忙不忙?最好是不忙,要不然不好跟清兒交代了。”金正山想着剛纔清兒鄭重其事的叮囑。

嶽青平看看房間,差不多全忙完了,她道:“還好,差不多忙完了。”

“如果你忙,我帶清兒去騎馬,如果你不忙,我和你們一起去騎馬。”

“我不會騎馬,清兒也不會。”嶽青平從小就不是運動型的料,在學校的體育很少及格過,初三時考三千米,全班就她一人沒通過,每回體育課,其他同學玩得不亦樂,體育老師還捏着個馬錶替她數圈圈。跑完一看,得,時間比上一回的還長,下回體育課又得跑,結果時間比上一節課又長。體育老師很鬱悶,如果不是要守着她,他早回辦公室網上鬥地主去了,等到又下一節體育課,體育老師終於看不下去了,提前兩圈半就捏了馬錶,等她跑完,一看時間,很驚喜地說,不錯啊,進步了,正好及格。於是大筆在表格上一勾,慌忙跑了。當個老師也不容易,親自放水,還得責任讓學生相信,謝天謝地,這尊大神終於畢業了,自從上課有她,他都老了一圈。

“男孩子要多戶外活動。沒事就出來吧,讓他見識一下也是好的。”

金正山說得很有道理,嶽青平沉吟會兒,再看看清兒一付你不答應我就哭的表情,答應了,孩子拍着手蹦起來,“金伯伯果然很堅持。媽媽,你好棒。”兒子這點遺傳了她,每當達成願望時,會喜形於色,不像任之豐,一張臉總臭臭的,縱然高興,也絕不表露出來,很能裝,拽拽的,酷酷的,也傻傻的。

金正山的奧迪A8拉着她們母子開出時,正碰到了歷斯然那輛老爺車開進來。清兒眼尖,發現了,扯着嗓子喊:“歷叔叔,歷叔叔。”出去騎馬,是件大喜事,他很想跟人炫耀一下。

金正山問嶽青平:“要停嗎?”

嶽青平搖頭:“不用了。”歷斯然有幾天沒來上班了,他說他家老爺子的病情有點重,等穩定了再來,如今他心裡肯定不舒服,清兒又嘰嘰歪歪的,別煩他了。

金正山“嗯”了一聲,腳下油門一踩,向馬場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