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昏睡了兩天兩夜,在一個有暖陽的午後,終於悠悠轉醒。
微張的瞳孔中是入目一室的白,她緩緩的轉動着眼睛,帶着疲憊的視線落在了站在窗明几淨的光源處那抹高大俊挺的身影上。
眼神微閃,濃密纖長的睫毛撲閃了兩下轉而垂下,在下眼瞼處落下兩排細碎的陰影。
復又擡眸,是他轉身的瞬間,於是,在一室寂靜的某一時刻,她和他四目相對,氛圍尤爲的靜謐。
“你醒了?”
莫少南眼中閃過一抹驚訝便走了過來坐在了牀沿上。
他側身靠近的氣息一如她曾經幾乎熟悉進骨子裡的那種味道。
她有些急切而用力的呼吸着,像是要將往後半輩子的關於他的所有都儘可能的多一點放在心中以免真的會遺忘掉。
“我去叫醫生。”他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寬厚溫熱的大掌燙了她的神經,更灼燒了她的心。
她一把抓住了他欲抽走的手,她的眼中是急切的期盼,清亮的眸子頓時閃着水光似的就這麼看着他。
“我好像聽見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說……只要你醒來,我就會如你所願放你自由……你會兌現承諾的吧?”
她說話時的聲音有着控制不住的顫抖,連帶音調都有些無力的哽咽,帶着一絲撩人的淡淡的哭腔,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完全示弱般的楚楚可憐。
此刻的邵靖雨卑微得近乎乞求的樣子無端像是被人拿着鐵刷子狠狠的刮擦着他心臟的肉,他應該生氣纔對,然後像往常一樣在她面前不容分說的說不,可是留在他心口的那陣陣不明所以的沉悶與刺痛卻是莫名攪擾着他的神經。
眼神瞬間變得詭異幽暗,他猛的抽走了自己的手順勢插進了褲帶,他就這樣直立着身軀站在她的面前,帶着壓迫性的俯視,背光的俊臉上是一如既往讓她畏懼的冷酷。
“你會信守承諾的是嗎?”
她咬着牙再度顫抖着嘴脣說道,他沉默的樣子從內到外都閃着不確定的因素,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博弈一般的行爲是不是真的會得到她一直想要的東西。
她沒有忘記眼前的莫少南從來都是憑着他的喜好去決定某些事情的去留。
這其中也包括她。
“所以……你是在裝睡。”
“不,我沒有……我不怕你笑話,我的靈魂已經抽離了我的身體,我是真的決定就這樣讓這具軀殼沉睡下去最好一輩子都不要醒來。”
“可是……是你最後說的話又把我給拽了回來,我就是個貪心的人,當知道我想要的自由幾乎就在面前,我突然間又怕死了,你知道靈魂漂浮的滋味嗎?我知道……我可以跟在你的後面看着你做任何事,可是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有我的存在……”
“莫先生,真的,請你放手吧!”
她哭了,在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滾燙的淚水順着眼角落進了面下的枕頭中,他甚至看見了白色上面暈開的水跡。
此時的她如同一隻破敗的布娃娃,渾身上下都充斥着難以言喻的悲涼與疲憊,只是即便在如此絕望的境地之中,他卻還是能捕捉到她眼中那一閃而逝的堅韌與倔強。
他甚至都要開始懷疑,這個女人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生物?爲什麼油鹽不進,執拗得就像塊堅硬的大石頭,任憑他拿着刀胡亂的砍着,落下了傷痕,砍下了碎屑,可是卻依舊有着堅不可摧的牢固底座,依舊在他面前紋絲不動。
有無力的氣息從他鼻端發出,這一刻的莫少南只覺得從未有過的疲憊,他看着她的眼神也是淡淡的意興闌珊,甚至再看她那張毫無生機的臉,他竟覺得是那樣的無趣,他圖什麼?不就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女人麼?可是邵靖雨顯然從來都不是那一掛的。
冷不丁的哼笑了一聲,不帶感情色彩的利眸只是淡淡的掃過她的臉龐,菲薄的脣微勾起一抹幾不可聞的弧度,有冷嘲,有譏誚,還有嫌惡……
“你贏了。”
如果說上次她不顧一切的自殘想要用以擺脫他的桎梏,甚至在莫謹言誤打誤撞的推波助瀾中成功將他氣走了,她曾經以爲那一次他是真的對她放手了,她開心,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放聲大笑,這是多麼不容易的事啊!
可是現在,看着他絕然而去的背影,直到那幾乎震天響的關門聲在她耳邊響起的時候,除了從心底深處被激起的帶着兢懼的反彈,更多的卻不是開心,不是喜悅,根本就沒有那種擺脫了禁錮牢籠的開懷。
相反的,在這變成只有她一個人的病房內,她只覺得她就像是被世界拋棄的一個漂流瓶,只能任由那無情的海浪將她捲入不知名的遠方,前方等待她的到底會是什麼,她無從知曉。
從今天開始,這個叫莫少南的男人真的從她的生活當中徹底消失了……
如果能更早一點發生的話,是不是她心裡的苦痛就不會那麼明顯了?可是怎麼辦呢?
莫少南,你叫我如何留在你身邊?我和你之間壓根就擺不到光明幕前的關係只會是懸在我頭頂的一把沉重的枷鎖,我除了要忍受你的那些朋友投射在我身上的肆意侮辱性的眼光,還有他們無謂的加註在我身上的惡毒語言,縱使我有強大到可以抗拒一切的意念,然而在你更鋒利的目光中,我卻是無地自處。
點滴瓶已然見底,可是她卻壓根沒有注意到,睜着無神的雙眼看着窗外那帶着誘惑氣息的光明,她笑了,眼淚卻是肆意的飛了起來,落在她苦澀的嘴角,只在那忍得心慌的顫抖之下終於聽見一聲細碎的嗚咽,然後便是孤寂無邊的嚎啕大哭,響徹在這原本寂靜的病房,那樣的悲愴與淒涼。
她抓緊了被子攏在嘴邊,帶着惶然絕望的痛苦緊緊的咬住了,任由那鹹鹹的熱淚滴落而下暈開數不清的水花。
住院大樓門口,他緩步下着那幾層臺階,一向冷靜自持的利眸中卻是閃着不言而喻的恍惚,那糾起的眉峰,緊抿的脣線,冷得像是帶刺的下顎線條,整個人都透着尖銳的生人勿近的氣息。
“阿南……”
有人喚他,莫少南擡眸,視線中是宋二少一臉吃癟的表情,彆扭得跟個麻花一樣,連帶走路與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扭捏起來。
他冷冷的看着他逐漸走近,跟着揚起一貫的沒心沒肺得壓根就欠扁的笑臉,一臉討好的說道:“怪我嘴巴天生就欠抽,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和那個女的竟然是那樣的關係,我要早知道的話肯定不會說那些刺激她的話的,真的無心之失啊哥哥。”
“哪樣的關係?”
莫少南只是依舊冷着一雙眸子盯着他說道,那深邃暗黑的瞳孔深處卻是極速聚集着一小團的火苗,逐漸的在變大,可是宋二少壓根就沒有察覺到。
他也沒有注意到一旁的林中旭衝着他皺了皺眉,顯然是意有所指的樣子,然而這些對於宋二少來說壓根就只是空氣般的存在。
宋二少跟着愣了一下,心想這傢伙可不就是明知故問嗎?什麼關係難道不是他自己最清楚嗎?
“就是那個我壓根就不知道那個女人竟然……竟然……”
宋二少一臉便秘的表情顯然徹底惹惱了莫少南,他一個跨步上前一把就揪住了他的領口,兩人幾乎緊貼的胸口以及莫少南滿是冰凌子般閃着寒氣的利眸,森冷的如同荒野惡狼,那嘴角不斷抽搐的抖動昭示着他此刻已然如火山噴發式的怒火。
他噴薄的氣息似乎都帶着能輕易將他灼燒殆盡的火舌,席捲着他所有的感官意念,跟着在那如同暗夜魔鬼般殘忍嗜血的眸中,宋二少看見了自己簡直微不足道的剪影落在了他的瞳孔之中,那睜大的閃着驚愕的雙眸儼然再無半點氣勢,弱小的簡直就是被惡狼輕易壓制在掌下的小狗仔。
“不管我跟她是什麼關係,我說過,我的女人我怎麼罵怎麼打怎麼對待她都是我的事,誰他媽再亂管閒事,別怪我翻臉,你丫的記性給狗吃了是吧?我他麼忍你很久了,你丫的這張嘴可該了拿繩子給縫起來,也省得我們這些人還得受你這沒腦子的荼毒。”
宋二少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了,莫少南鬼魅般的神色刺激着他的神經,就像是被人用生鏽的刀子粗暴的拉扯着,那尖銳刺骨的疼儼然讓他從內到外都驚慌得不知所措,可是領口那被緊拽的力道卻是不見了。
“我……我我……”宋二少一臉糾結慚愧的看着莫少南就這麼從他面前走了過去。
難道就這麼完事了?
他看看住院大樓又看看那個逐漸遠走的偉岸背影,跟着咬了咬牙追了過去,卻不想被林中旭一把拉住了。
“你幹嘛拉我啊?我還沒跟他說完呢!”
“你也該有點眼力見了,沒看到他的樣子不對勁麼?你這會兒過去是嫌自己命太長了是吧?”
“難不成那個女的真的……死了?”
宋二少頓時一臉懵逼的驚悚。
“這還不至於,但是看起來好像的確受了什麼打擊似的,你現在該做的就是隨時跟在他後頭,免得他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下出個點什麼好歹,那你才真是難辭其咎。”
林中旭挑眉睨了他一眼跟着腦袋偏過朝着莫少南的方向點了點,宋二少立馬鬼機靈的恍然大悟,撒腿就追了過去,不過留給他的只有邁巴赫62s囂張而碩大的車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