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宋妍兒完全就像個神經失常的人一樣,又哭又笑,愣愣的抽着氣,只是那如瀑般的眼淚卻是怎麼都停不下來,沒有盡頭似的流着,在那蒼白消瘦的臉上,濃烈的讓她只覺得心口有陣陣的刺痛襲來。
擱置在膝蓋上的手不由得緊握成拳。
曾經在親眼目睹尚茵夢竟然出現在爸爸的墓前讓她很是震驚,而被掩蓋在身後的真相同時也讓她心驚又憤恨,由此更是遷怒到了無辜的宋妍兒身上。
如果尚茵夢真的是她的母親,那麼宋妍兒就是她的妹妹,這個認知讓她吃驚,更多的則是對於這種天壤之別的對待產生的不甘與憎惡。
爲什麼呢?同樣是有着血緣親厚的關係,作爲母親的尚茵夢獨獨拋棄了她,讓她從三歲開始便過着單親而時刻都要忍受他人白眼的生活,父親不苟言笑,雖然慈愛,可是多少還是少了那份細緻的照顧,可是宋妍兒卻不同,從小含着金湯勺出生,無憂無慮的長這麼大,所有的事情都被尚茵夢交代的事無鉅細,除了宋妍兒自己口中所說的那種見不到天日的喪失自由的快樂,基本上是個人都會不自覺的羨慕她的生活不是嗎?
邵靖雨冷不丁的想着,曾經因爲宋妍兒在她面前無奈又委屈的哭訴自己失去自由的糾結與痛苦,以及對待自己的母親的那種敢愛不敢恨的矛盾,當時的她甚至都會爲宋妍兒感到不憤,真的以爲她的媽媽太過不近人情,可是現在,這種矛盾的感情已然轉接到她自己的身上、
對於宋妍兒,她是喜歡的,天真純潔又善良的小丫頭,會笑着甜甜的喊她姐姐,甚至曾經當着她的面有些委屈又有些遺憾的說如果她真的是姐姐就好了,邵靖雨曾經也被她的這些話感動了,心裡一味的心疼她卻又覺得自己幫不了她一絲一毫而有些自責。
依舊是現在,邵靖雨只能睜着一雙冷沉的眸子看着她,她的眼中有着極度矛盾與退縮,她要怎樣做到心平氣和的和宋妍兒繼續相處下去呢?
從前相處的美好已然變成了此刻再見的溝壑。
“妍兒,你不應該這麼折磨自己,最後受傷害的只有你自己,別人始終安然無恙的沒有傷及一絲一毫不是嗎?你這樣……值得嗎?”
“姐姐,如果你自己正當愛的入骨的時候,那個人突然抽身而去,不給你任何的理由,甚至不屑於多說一句,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解釋,你會怎樣?你會就這樣聽之任之嗎還是也會像我這樣歇斯底里的吼叫,可是卻依舊挽回不了任何東西……“
宋妍兒訥訥的說着,眼淚無聲的流着,彷彿一具完全沒有意識沒有情感的木偶。
邵靖雨有些愣了,這個問題真是讓她無言以對。
她愛莫少南,可以說愛得完全沒有自我,可是那又怎樣呢?莫少南對她的態度卻壓根就不及她自己投入進去的一半,倘若有一天,他也會因爲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徹底對她放手,甚至一個解釋哪怕一個藉口都吝嗇出口的話,她該怎麼辦?她又該如何應對?是不是真的也會像宋妍兒這般歇斯底里的挽留,毫無尊嚴的哭求?
她不敢想,也不願意去想,只是因爲這個可能性很有可能就在不遠的將來……
轉動了輪子慢慢滑到了宋妍兒的牀前,靠的近了才真正的發現這個女孩真的是瘦的異常單薄,那寬大的藍白條紋病服穿在她身上就好像是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她的臉色真的非常的難看,眼底一圈非常明顯的青色,只剩一雙斗大的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那樣的憔悴那樣的脆弱。
宋妍兒機械的轉過頭來,雙目帶着明顯的無神與呆滯,只是在對上邵靖雨身下那輛突兀的輪椅後,眼眸動了動,跟着閃過一絲吃驚與疑惑。
“姐姐,你怎麼坐輪椅?你……你受傷了嗎?”
“沒事兒,不小心掉水裡的,腿有點凍傷,之前幾天還不能走路,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再有幾天就會完全恢復正常了。”她笑了笑,探身過去輕輕握住了宋妍兒的手,原本柔軟無骨的小手此刻真的像是咯着一把骨頭,這樣的宋妍兒讓她忍不住的心疼。
她還在計較什麼呢?尚茵夢的過錯與宋妍兒有什麼關係呢?不管如何,她在血緣上都是自己的妹妹啊!她比自己小四歲,本應該是住在溫室裡面的花朵,可是她卻爲了自己這個原本非親非故的家教老師公然和自己的母親抗爭,採取的還是絕食這種極端的方式,或許宋妍兒的行爲的確有一部分是爲了她,可是在門口見到齊戰以後,她也算是有些明白過來,宋妍兒何嘗不是用這種自傷的方式企圖逼着她心愛的這個男人可以給她一個讓她心安的答覆。
只是,事與願違……
邵靖雨不由得有些自嘲,到底是有着血緣關係的,連帶有些做事手法的方式都是那樣的相似,幾乎如出一轍,她何嘗不是用自殘的方式想要抗拒莫少南的觸碰,甚至不惜往自己身上潑髒水,從而能達到可以讓莫少南真正厭棄她的目的最終放棄她。
“姐姐,沒想到我們才幾天沒有見面竟然都變成這幅病怏怏的樣子,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我活在這個世上完全就是一種拖累,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好累,我都不知道我還有什麼支撐下去的理由,我甚至覺得自己真的就快要餓死了,到最後的時候,我已經感覺不到那種異常折磨的飢餓了,我以爲我是真的就要這樣死掉了,可是……可是媽媽又把我救回來了,他們給我掛營養液,逼着我吃東西,我不配合的時候就硬生生的撬開我的嘴巴……姐姐,我是個人對不對?爲什麼我感覺不到我作爲一個人的最起碼的尊嚴呢?媽媽對我這麼嚴苛,她就像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教練,明明知道底下的學員已經承受不住,可是她卻只會拿着辮子發狠的抽打他們,我就是那個被她抽的無言以對的可憐蟲……”
“妍兒,你不要這麼悲觀,人生就這麼短暫,你還這麼年輕,還有很多希望等着你,你這樣糟踐自己的身體真的不值得。”
“姐姐,莫少南會和我結婚,你會難過嗎?你愛的那個男人到最後會和我結婚,你會怎麼做?你告訴我你會怎麼做?”
宋妍兒瞬間就止住了眼淚,一雙空洞的大眼淡漠的找不到一絲情感上的波動,她就那樣靜靜的看着邵靖雨,等着她的回答。
“我……”
我不知道……
她的心慌亂的不知所措,這個鐵一般的事實將會在不久的將來真真切切的發生,她應該怎麼辦?她應該如何自處?
他曾經說過即使他結婚了她依舊可以待在他的身邊,他依舊不會薄待她,什麼叫不會薄待她?難道她一輩子就只能頂着見不得光的身份待在他身邊嗎?
值得嗎?她真的就愛到了這種已經卑微到塵土之中的地步嗎?
“他們……愛的永遠都只有他們自己,姐姐,我真的……連恨他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希望你將來不會恨我,因爲你最想要的那個位置可能會被我佔有,但其實……我壓根就不稀罕,我想我們四個人都不會幸福……那就一起不幸福好了……”
宋妍兒無力的說完整個人都往後仰,重力的作用下讓她整個身子都重重的砸在了牀鋪之中,可是她卻絲毫沒有波動,彷彿疼痛在她看來已經是不懼威脅的存在了。
她感覺不到身體的痛楚,滿身滿心只有那情感上的焦灼。
邵靖雨靜靜的看着宋妍兒睜着一雙空洞的雙眸定定的望着天花板,曾經那眼眶中幾乎要溢出來的羞澀膽怯以及小女生特有的歡樂與靈動再也看不見了。
病房門在這個時候開了,她聽見了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咚咚聲,那樣的突兀那樣的清脆那樣的叫人無法忽略。
微一轉頭便見皮草裹身的尚茵夢走了進來,依舊那樣的高傲那樣的目中無人,那樣的生冷。
邵靖雨緩緩的沉下了臉色,若是在平時與尚茵夢照面,她大可以當看不見或者轉身就走,然而此刻,乍見她的出現,她的心頭卻有着說不清的複雜的糾結,兩肋處泛着絲絲的沉悶。
抓着輪子的手下意識的收緊,手心已然溢出了冷汗,她努力斂下自己所有波動的情緒,不想讓自己看起來與先前有什麼不同,只是那雙清冷的眸子卻在低頭的瞬間下意識的瞥了一眼,那是一種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一絲依戀。
她不是沒媽的孩子,只是她的媽媽現在已然成爲了別人的妻子,別人的母親,而她邵靖雨在她眼裡壓根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甚至於在她的生命進程中都是一個可以完全忽略的存在。
這樣的認知讓她好不容易沉靜下來的心口陡然泛起了陣陣的酸澀,刺激着她的鼻尖止不住的微微抽動着,她已經感覺到那即將溢框的溼意,彷彿下一秒就會奪眶而出,她有些驚慌甚至有些害怕,她不想在尚茵夢面前將自己的狼狽與不堪暴露開來,她努力想要將眼淚逼回去,猛地轉過頭去偏向另一邊,卻聽到了尚茵夢近乎兇狠的語調。
“張秘書,把這個不速之客給我轟出去,沒的把妍兒的房間搞的烏煙瘴氣,影響了我女兒的恢復。”
邵靖雨只覺得一顆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拿着鐵錘砸了一下,幾乎是下了死手般的力道讓她一瞬間只覺得胸口破了個大洞,她能感覺到那瞬間急流的血液一個勁的迴流往大腦裡面衝來,眼前似乎恍惚了一下,身子也跟着不受控制的僵硬起來,她獨獨聽清了尚茵夢幾乎咬牙的力道說出的那三個字‘我女兒’。
嗯……她的眼裡和心裡只有一個女兒,那就是宋妍兒,她邵靖雨算個什麼東西呢?
驀地冷哼一聲,眼淚只一剎那就被她悉數逼了回去,只餘一雙赤紅的眼眶。
“尚董,您這麼對待妍兒的教育方式真的讓我不得不好奇您……真的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