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緬梔子來說,這一聲無疑就像從地獄發出來般。她機械地扭頭,果然看見戚管事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後!他旁邊的兩個家丁一個箭步上前,一左一右牢牢挾住緬梔子,讓她動彈不得。戚管事鬆開握住帶鉤的手——剛纔她看到的那一絲銀光就是戚管事腹前的金屬帶鉤反射出來的,他朝那兩個家丁揮揮手,那兩人就用繩索把緬梔子綁個結實,架着她往來時的方向走,而戚管事則繼續往前追潘未遐。
兩個家丁走了一陣,來到一處平坦的草地,幾匹馬栓在那兒,另有一個家丁燃着火把在看着。那兩人跟把緬梔子放下,跟火把下的家丁交談幾句,自又隱入夜幕中,緬梔子估計他們是幫忙追潘未遐去了。餘下的那個家丁朝緬梔子看兩眼,也沒說話,遠遠躲着她坐着閉目養神。
此時緬梔子已沒剛被抓到時那麼慌亂驚懼了,她強定心神,偷偷看那家丁,發現他不曾睜眼。於是她悄悄活活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掙脫這繩索的。因又怕動作大了弄出什麼聲響被不遠處的家丁發現,她只得小心翼翼。無奈這繩子不但粗,還捆得緊,掙扎了半天沒半分鬆動,反而在這涼風中急出了一身汗。
正苦惱的時候,一陣喧鬧聲從遠處傳來,她擡眼望去,一片火光隱隱浮動。莫不是表哥也被抓了吧?緬梔子更焦急了。那家丁也聽到了聲響,站起來直往火光處張望。不多久,一羣人笑鬧着走近,爲首的正是滿面春風的戚管事,他身後是被五花大綁,還被人用布條塞了嘴巴的潘未遐!
“表哥!”緬梔子悲慼叫道。
潘未遐本來耷拉着腦袋,一聽到緬梔子的聲音,立刻擡起頭望着緬梔子,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戚管事搖搖頭,道聲:“得罪了。”讓手下把潘未遐和緬梔子分別安置在互相看不到對方的位置。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也將近天亮了,戚管事他們原地稍事整頓,攜了潘未遐和緬梔子到最近的一個城鎮,着人僱了馬車,一直馬不停蹄趕回納州覆命。
緬梔子被帶到內堂,跪在潘夫人跟前的時候,已經是好幾日之後的事了。自從那晚被捉,她就再也沒見過潘未遐,也沒有人會告訴她潘未遐被怎麼處置了。
潘夫人神色嚴峻端坐正中,不發一言,慕芳節侍立在旁眼神遊移不定,面無表情。被婢女按着跪下的時候,緬梔子已知潘夫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原諒她的這次出格了。是以良久,三人都不曾言語。
終於,這難耐的沉重氣氛被潘夫人打破了。她端起身旁的茶杯,輕啜一口,凝視着嫋嫋而上的青煙,終幽幽道:“你卻是爲何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
“姨母,”緬梔子擡頭看她,“緬梔子實在迫不得已……”
潘夫人擡擡眉道:“怎麼,倒是我這長輩逼了你做這等醜事不成?”
“去年姨母應允過讓表哥和我結爲
婚姻。言猶在耳,豈知清明時我卻驚聞您要聘下……”緬梔子看看慕芳節,慕芳節別過頭去不與她目光接觸,“聘下慕姐姐爲兒媳,所以我……”
“所以你就罔顧禮教倫常勾引我兒淫奔!”潘夫人重重放下茶杯,“莫說我從未與你約定我兒婚姻,就算有,你這幾日的行爲也是讓家族蒙羞!”
什麼!緬梔子以爲自己聽錯了,什麼“從未約定婚姻”,婚姻大事這麼重要,她怎麼可能記錯!也顧不得潘夫人言語間對自己的羞辱了,緬梔子連忙分辨說:“不是的,那日您明明在表哥和我面前答應過,會擇日讓我們完婚。慕姐姐不是也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嗎?”緬梔子着急地看向慕芳節,孰料得來的卻是她一句冷冷的“未曾聽過”。
她臉色慘白,才知如今潘夫人是賴定了不承認那日的婚約了。可是她又有什麼辦法,當日只是口頭約定,既未立下白紙黑字,也未循禮正式納采問名。反而是眼前的這個慕芳節,早已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了聘,完全擔得上潘未遐“未過門的妻子”這幾個字。
這是有預謀的!後知後覺的緬梔子一下子愣在當場。耳邊忽又傳來潘夫人略帶一絲厭惡的聲音:“我自問你一來我們潘家,我就盡心竭力撫養你,教養你何爲閨範女訓。沒想到你不但做出那種羞恥之事,還爲自己的淫行曲意辯駁,還配做我的外甥女嗎?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我日防夜防,也防不了你步你母親的後塵!”這一字一句,如凌遲般割得她體無完膚。怎麼會這樣,似乎是一夜之間,都變了。到底是人變了,還是她以前太天真看不清?
“跟母親沒有關係……”緬梔子面如死灰。姨母啊姨母,我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今日要如此設計我、羞辱我,要拆散我的姻緣。
“不要給我擺出這種臉色!”潘夫人冷哼一聲,“你有什麼好委屈的?做了醜事還有理了是不?”
“我跟表哥自小青梅竹馬,本以爲長大後成親也是水到渠成。可自我及笄後您一直張羅着要把我嫁出去。知道姨母您不是很喜歡我,我也曾捫心自問哪裡做得不好。只要姨母您說,我一定會改正,直到您滿意爲止。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小心翼翼侍奉您。我相信只要自己真心對您好,您也會接受我。可是我最終得到的,卻是您的欺騙和打壓。爲什麼您不肯成全我?我就那麼差,差到讓您除之而後快?”緬梔子悽然一笑,雙眸泛起一層霧氣。
“放肆!”潘夫人氣得渾身發抖,霍然起身,指着緬梔子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慕芳節趕緊上前,邊給她順氣邊好言勸慰。
“來人!”潘夫人跌回椅子上,暴怒大吼,“把這不知廉恥的丫頭給我扔出去!從此我跟她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
緬梔子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姨母,她居然要跟她斷絕關係!多年的親情,居然一瞬間就可以蕩然無存。她霎
時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伺候在外面的僕婦聽令進來,卻也只是望望潘夫人,又看看緬梔子,沒一個人敢動手。畢竟那個要被扔出去的,是她們伺候了多年的表小姐。
“發什麼呆,沒聽到你家夫人說什麼嗎?”慕芳節瞪向她們。
潘夫人兀自在旁歇斯底里叫着要把緬梔子趕出去,完全沒有平時雍容淡定的模樣。那些下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哆嗦着夾住緬梔子雙臂,拖了她往外走。緬梔子流着淚看着潘夫人,就這麼任由僕婦把自己扔出大門。
“砰”!被人重重扔在塵埃裡,疼痛傳來,緬梔子纔回過神,擡頭眼見那大門馬上就要合上了。“姨母!”她淒厲大叫,不顧一切撲過去,雙手拼命扒着大門不讓關。關門的下人全慌了神,看她兩眼發紅、神色瘋狂的樣子,心中十分害怕。緬梔子平日都輕聲細氣、溫柔可人的,她們又何曾見過她如此失去理智的模樣。但一想到潘夫人剛纔在內堂那同樣是失去理智的臉,全都抖了抖,七手八腳要把緬梔子牢牢扒在門上的雙手拉開。
緬梔子此時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死命扒門不放,那就像她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關上門就無可挽回了!她腦中緊緊抓住這一點念想,死死支撐着她。但其實就算她真能再衝進去,與此事又有何裨益?只是徒勞而已。潘夫人與緬梔子走到這一步,姨甥情絕已成事實,再無轉圜的餘地。
無論緬梔子於此時爆發多大的力氣,還是一手難敵衆人,大門被無情關上了。她幾乎是整個人趴在大門上,雙手不住捶打,口裡大叫:“求您不要趕我走,我什麼都聽您的……”什麼禮數、什麼教養,此時她已完全不顧。直到口乾沙啞了,雙手捶腫了,也沒有一個人出來。
緬梔子最後趴着門哭了一會,竟然起身,走到大門前的大道中央直直跪下,不發一言。此時早有往來的行人見潘府門口動靜如此大,有好事的已經是圍了上來指指點點,一副看好戲的心態。
時值正午,豔陽高照,雖是春日,也烤得人十分難受。無論是對圍觀人羣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與議論,還是那炙熱的日頭,緬梔子恍若未見。她直挺挺跪着,雙眼緊盯這潘府大門,只盼那門能打開。不,只要是角門能打開讓她進去,只要她能進去!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到日已西斜,圍觀的人羣見無趣早已散去,那潘府的大門還是紋絲不動,也沒有半個人出來。緬梔子似乎也跟潘夫人拗上了,一直跪着不肯離去。
掌燈時分起了風,北邊突然響起幾聲驚雷,沒多久大雨便如瓢潑下來一般。雨勢越下越大,竟有演變成今春最大的暴雨之勢。緬梔子任由那大雨全打在身上,內心早已冰冷絕望。
再也不可能了……
她仰望蒼穹,目之所及盡是一片黑暗。
今天,她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