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操持家事生計的婦人能想明白的道理,陸灝自然也能想的明白,他處於皇朝權力漩渦的最中心,更能體會到這一點。一個人很難在這個權力紛爭中長久的站立下去,明智的方法就是找到可以依靠的世家大族,和別人擰成一股繩,爲什麼結黨營私屢禁不止,這是朝臣自保的方法。
什麼是世家,不是有錢有權的人家就能成爲世家,世家有他讓平頭百姓豔羨卻得不到的東西,那就是世家的聲望和人脈。盤根錯節的關係,書香清流的聲望,足以讓百姓甚至是皇帝對世家產生從心底發出的畏懼感。
大楚開國時間並不長,在那場開國皇帝宋威造反的大戰中,有就此滅族的世家,也有混混地痞走了運跟對了人,混成了蟒袍加身的新貴,新貴人開了新貴門,然而這些新貴門不過幾十年的資歷,比起那些綿延了兩三百年,依然興旺發達的世家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爲什麼高貴如秦郡王,要娶方家那個一隻腳踏進棺材裡的嫡女爲妻?爲的就是要方家的庇護。有了方家這張護身符,公主府在那場延續了數年的政變風波中,才能安然無恙。
而對於陸灝這個白手起家,無根無基的人來說,最好的方法就是成爲世家的女婿。
他再得皇帝信任,終究根基不穩。前人有句話說的好,伴君如伴虎。皇上是天下最難琢磨的人,前一刻他還看你百般順眼,沒準下一刻就視你爲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沒要你小命,削官爲民攆你滾蛋都是顧念多年君臣感情的。
宋威當皇帝,等國家安定後。第一件事就是手起刀落,利索的將開國功臣的腦袋砍了個七七,八八。那些掉腦袋的人當中,哪一個不是拿命去給宋威打江山的?哪一個沒有給宋威捨命救過駕?還不是說砍就砍了。剩下那些人不成氣候,威脅不了他身下的龍椅。
以陸灝面前的身份地位,還不是一樣?況且他遠遠比不上當初那些開國功臣的分量,倘若哪天行事礙了皇帝的眼,一不留神失去了聖心,估計皇上下令砍了他也是分分鐘的事。
然而倘若他身後有世家支撐着。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就算是皇帝忌恨上了他,鐵了心要砍他,也得掂量一番動了他世家答應不答應才行。
這些道理他都懂,比任何人都琢磨的透徹。
看着屋裡供奉的祖父和父親的畫像,兩個人俱是皺着眉頭。嚴肅愁苦,陸灝回想起了自己人生二十載的經歷。記憶中幾歲之前,他是錦衣玉食的小少爺,若不是家道中落,他應該和司馬宏一樣,長成一個混吃等死的紈絝。家敗之後,他開始讀書,寒窗苦讀十幾年,擔驚受怕有過。遭人打壓有過,失意沮喪也有過,都是爲了往上爬,逼着自己往上爬到更高更厲害的位置上去。
然而等他恍然回神,發現自己已經站到了高處,涌上心頭的不是多年夙願得成的狂喜。而是高處不勝寒的感嘆。
對於明玉,他有很多的想法,反反覆覆的一直在想,想了很久,拿不定主意。他心裡清楚,以他的身份和明玉的境地,即便是做妾,徐家人恐怕也是歡天喜地的,可他也明白,明玉肯定是不願意的,那這事就成不了。
想要她,想要那個刻在他心口的辣脾氣姑娘,他就得拿出相當的誠意來,否則小丫頭心腸夠硬夠狠,看不上權勢名利這些浮華的東西,他拿什麼才能打動她?
陸灝看着祖父和父親苦大仇深的畫像,笑了笑,對仍在苦口婆心勸他的母親說的:“這畫像找誰畫的?”
突然話題轉換的過快,陸夫人有些不適應,過了一會才皺眉說道:“還不是請畫師,照着我說的樣子畫的!”
陸灝笑的和氣,“改天再換個畫師畫一幅吧,這兩幅,畫的一點都不像。”說罷,也不顧陸夫人,自己先擡腳跨出了房門。盛夏中午的陽光強烈,傾瀉在他的身上,陸灝深吸了一口氣,對屋裡的陸夫人笑道:“娘,走,去吃飯吧,時間不早了。”
人生苦短,活着也很累,憑什麼讓他連一次順着自己心意的機會都沒有?他也豁出去了,剝去斯文儒雅的外皮,他本質上也是一個強勢叛逆的男人,索性就在人生大事上,痛痛快快的由着自己的性子來一回吧。
等傅樂梅走了,明玉就跟母親說了今日的事,只含糊的說在禮親王府碰到了陸夫人,看陸夫人的態度不甚熱情,這門親事怕沒什麼希望了,卻略過了陸夫人言辭激烈衝撞人的事。從心底明玉感激着陸灝,當年陸灝幫着她回到了她夢寐以求的江南孃家。明玉不想因爲陸夫人,就記恨上陸灝,也想在親人面前,給恩人留下顏面和尊重。
聽完明玉的講述,徐夫人愣愣的坐在那裡,半天才緩過勁來,一時間不太能接受這個消息,過了一會兒,徐夫人攏了攏頭髮,張了幾次嘴,最後不死心的說道:“興許……是你會錯意了,不是頭一次見面麼,陸夫人可能怕在你跟前兒失了體面,故意嚴肅冷淡了些,其實說不定她……”
徐夫人說不下去了,其實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明玉向來早熟,性子穩重,焉能分辨不出別人對她態度如何?倘若不是陸夫人心中不喜,明玉回來怎麼會這麼說。既然陸夫人不願意,這門親事是沒指望了,他們不能上杆子求着巴着,掉價不說,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只是,徐夫人嘆氣,錯過陸灝,實在是太可惜太遺憾了。
明玉摟着徐夫人的胳膊,搖頭道:“娘,別對陸大人抱希望了,我就沒那攀高枝的命。”明玉也想明白了,要是因爲她和離過,對待未來的婆家人就要懷着卑微小心甚至是討好諂媚的態度,喪掉自己的尊嚴和人格,那就不是她了。
徐夫人抹了把臉,有種希望落空的疲憊,摸了摸明玉的手,自己都替女兒難受,好端端的姑娘家,人生過的這麼坎坷,好不容易有個陸灝,眼看着好日子在招手,卻又沒戲了,老天跟耍着人玩似的。徐夫人強打精神安慰她道:“看不上咱就看不上吧,你別想其他的。看不上你是她沒眼光……咱就當沒這回事,你好好的過安生日子,有爹孃在,斷不能叫你受了委屈。”
也不知道徐夫人是怎麼跟徐長謙和徐明燁說的,徐明燁倒是一副沒所謂的態度,而徐長謙長吁短嘆了一陣,也無可奈何,只能作罷了,只當女兒沒這麼好的命。
晚上睡覺的時候,明玉睡的格外香甜,彷彿卸下了心中的千斤重擔,幾天來都沒有像今夜睡的這麼安穩過。
第二天一早,送走了要去衙門點卯的徐長謙和徐明燁,明玉和徐夫人收拾了家裡,便準備去鋪子裡看看。剛一打開門,就瞧見陸灝的小廝小七站在門口,手停留在半空,一副要敲門的架勢。
瞧見明玉,小七笑的咧開了嘴,“我剛要敲門,你就來開門了!”
徐夫人認得小七,知道他是陸灝身邊的書童,想起昨日女兒在徐夫人跟前受到的冷遇,連帶着對陸灝也有些不高興,對小七的態度也有些冷淡,笑道:“原來是七管事,我家老爺子和明燁都不在家,要是有事的話不如等晚上他們回來再說?”
小七笑嘻嘻的說道:“今兒我來不找兩位徐大人,我是來送禮的!”說着,招呼身後的幾個小廝從馬車上挑了兩個箱子下來,送進了院子裡。
小七打開了箱子,將箱子裡鋪了錦緞軟布抗震的東西拿了出來,一一給徐夫人和明玉看過。
送給徐明燁的是一副玉石棋盤,羊脂白玉做的白子,墨色琉璃做的黑子,難得的是棋盤是一整塊紫檀木,古樸雅緻,相當的漂亮。送給徐長謙的是一套前朝名家手書,送給徐夫人的是一整套翡翠首飾。
這禮物分量不輕。
“七管事。”徐夫人看的有些心驚,說道:“這禮物太貴重了,我們不能收,還是帶回去吧,替我們多謝謝陸大人。”
小七笑嘻嘻的,模樣十分討喜,口齒清楚,“我們大人這些日子太忙,顧不上親自上門,這些東西是他老早就準備好要送來的,等過些日子他清閒了,大人就親自登門拜訪了。大人說了,請徐大人和徐夫人耐心等着,他一定會來的。”
明玉垂眼看了看地上鋪着大紅綢緞的箱子,大約明白了陸灝的意思,他現在搞不定他娘,又想讓親事照舊,先送了東西表明自己的態度,穩住徐家人,等以後慢慢再說。
徐夫人點頭,明玉猜得到的她也猜得到,感嘆道:“陸大人有心了。”陸灝的誠意放在這裡,就看他以後到底如何做了。
小七比明玉還小几歲,跟明玉沒大沒小慣了,臨走時,悄聲對明玉說道:“漂亮丫頭,我家爺特意囑咐我跟你說,這不是聘禮,要你放心,我們老陸家下聘,可沒這麼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