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能不能頂得住。”
大師兄笑着重複了一句,他離開倚靠的銅爐,往前走了幾步。
巨大的廣場逐漸的安靜了下來,道門的弟子看着大師兄,他們甚至不知道大師兄說的是什麼意思。
天師都說自己撐不住,大師兄怎麼能頂得住?
大師兄走到了各位師兄妹的面前,那張敦厚的臉上依然是溫和的笑意,他似乎總是這個樣子。
無論出現了什麼樣的事情,他都站在師兄妹的身邊。
“你們啊師傅的話說的都那麼明白了,只是他不忍心親口說出來罷了。
有些事情,還是我這個大師兄來挑破比較好,誰讓我是大師兄呢。”
他搖了搖頭,指了指天空:
“天庭還不完善,那讓它完善就是了”
大師兄轉過身,看着龍虎山上的一草一木,那麼的專注,似乎想要把這裡全部都一點點的鐫刻進心裡。
這個6歲時被老天師撿到的孤兒,在龍虎山上已經生活了幾十載。
這裡就是他的家,大師兄的臉上依然帶着笑,只是眼眶微紅,對着老天師深深下拜:
“師傅,弟子張全道,願意成仙,以全天庭!”
這句話一出,張瀟便發現爸媽和師伯們的臉色變了,那是一種驚愕,隨即便化作了然。
張瀟心裡震動,成仙?
成仙不是好事麼,爲什麼大家看起來都有些.不像是什麼值得期盼的事情?
難道成仙之後就回來了?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大師兄的話似乎像是點燃了什麼,又像是提醒了什麼。
“師傅,弟子願意成仙,以全天庭!”
“師傅,弟子願意!”
“天師,弟子同樣可以!”
“願意.”
廣場之上,越來越多的道門弟子彎下了腰,甚至很多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的年輕弟子被這種情緒感染。
也大聲的喊着自己想要昇仙。
卻被師長狠狠地拍了一下腦袋,讓他們滾一邊去。
張瀟驚愕的看着他們,看着爸爸媽媽也同樣下拜,看到了他們紅着眼眶,看到投向自己的目光中帶着不捨。
看到師伯們臉上帶着釋然帶着決絕。
看到了天師老淚縱橫,點了點頭:
“好!”
沉默了片刻,天師再次點了點頭,重複了一句:
“好!”
他揮了揮袖袍:“一天時間,自行了斷塵緣,金光三寸以上者,入昇仙榜,各司其職。”
道門弟子再拜,老天師回過頭,看着已經猜到什麼的張瀟,老天師目光有些躲閃,只是小聲的說道:
“瀟瀟.先去找你的爸媽聊聊吧”
轉過身,果然看到了爸媽正站在不遠處,笑着同自己揮手,只是眼眶還是有些微紅。
張瀟的心裡那種不好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
卻被李清姝擡手止住。
“瀟瀟,我們一家人好久沒有出去玩過了,難得還有一天的空,我們出去轉轉好不好?”
張瀟看着父母臉上的神色,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悲慟,嘶啞着點了點頭:
“好!”
三人一起走出大殿,只是在山間的林道上緩緩的走着。
忽然間風聲大作,道路兩邊的樹木枝葉搖曳,‘簌簌’作響,風聲停息,一隻巨大的黑虎便悄然的出現在了林道的盡頭。
“山君!”
夫妻兩便又笑了起來,他們朝着大黑老虎揮着手。
這隻足有面包車大小的黑虎便邁開步伐走了過來,兇厲的眼睛中泛着的卻是異常溫和的目光。
就像是一個歷經千帆的老人看着家裡兩個頑皮的孩子,山君用溼漉漉的鼻子頂了頂張承道,這是他們最常用的招呼方式。
“山君,我和姝妹決定昇仙了.你幫我們看着瀟瀟,好不好?”
張承道低聲的說着,山君的目光陡然凌厲了起來,但它好像想到了什麼,便化作了哀傷,張瀟越來越難過。
山君忽然伸出尾巴,把張瀟捲起來放在了身上,正是老媽最喜歡的脖頸處。
夫妻二人也翻身騎上了虎背,摸着山君後背厚實的毛皮,這一次他的聲音裡沒有了以往的神采飛揚。
只是低聲的柔和的說道:“山君,衝吧”
黑虎邁開四爪,狂風憑空而起,托住巨大的身軀,彷彿飛一樣的衝向了後方的山林。
依然是那塊巨大的青石板,大黑熊翹着腿躺在石板之上,愜意的用爪子撓了撓胸口上月牙形的白毛。
天空上的異象對它好像沒有的影響,作爲一隻龍虎山蓋過章的黑熊,它媽媽的媽媽的媽媽就生活在這裡。
數千年來風雨無數,但從來沒有什麼事情能真正的擊垮道門。
反正天塌下來有道門頂着,大黑熊纔不怕嘞。
整個熊生需要擔憂的不過就是防虎防李清姝防張承道,現在龍虎山三害不在,熊生無憂矣
遠方的風捎來了有些熟悉的味道,大黑熊聳了聳鼻子,越發的近了。
它小小的眼睛睜的圓溜溜的,發出了一聲慘嚎,龍虎山三害齊聚,還帶着一個陌生的氣味,多半就是小禍害。
大黑熊掙扎着爬起來就想離開,可山君已至,黑熊還想跑,可山君卻朝着他怒吼了一聲。
黑熊的身體僵硬了下來,炸開的毛髮緩緩的趴下,它轉過身,不敢置信的看着山君,小小的眼睛又看着虎背上的張承道和李清姝。
“嗷?”
夫妻兩笑着朝它點了點頭,但大黑熊卻一屁股坐在了青石板上,居然抽抽涕涕的抹起了眼淚。
張瀟還沒來反應過來,三人兩獸便在一處平緩的山坡上坐下。
黑虎橫臥在身後,他們倚靠在黑虎腹部的軟毛下,大黑熊坐在身邊,它一反常態的拿出了幾個陶罐。
裡面裝滿了清亮的蜂蜜,邀請大家吃。
“瀟瀟,昇仙在道門內部並不是一個秘密,但具體的昇仙知道的人卻並不多。
只不過大師兄這麼一說,估計大家也都猜到了,你也應該猜到了吧?”
張瀟沉默的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低聲的說道:
“成仙了就會入天庭,然後補全天庭?”
“差不多吧.”李清姝摸了摸張瀟的腦袋,輕聲的說道:“肉體凡胎,是無法成仙的,所謂昇仙,便是去死,只靠魂魄之體。
然後抹除抹除所有靈智.只留下空空的魂魄受封入天庭。”
張瀟機械的一勺一勺的挖着蜂蜜,往嘴裡塞去,似乎這樣就可以用這些甜味來沖淡心裡的劇痛和苦澀。
一罐蜂蜜很快就見了底,粘稠的蜂蜜滴的遍地都是,胸前的衣襟上沾染的全是。
但張瀟還是一勺子一勺子的挖着,將空空的勺子往嘴裡塞。 大黑熊有些心疼的看着那些浪費的蜂蜜。
可卻有些哆嗦的捧起了自己的那罐蜂蜜送到了張瀟的身前。
淚水無聲無息的便從眼眶內涌了出來,張瀟張了張嘴,他覺得喘不過氣,那種劇烈的疼痛在身體內一抽一抽的疼。
他放下勺子,用力的捶着胸口。
張承道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張瀟擡起淚流滿面的臉,毫無生氣的看着他。
卻發現父親的臉上帶着笑,他指着山下峰巒迭嶂的山川湖泊,那是一副美景。
“好看嗎?”
張瀟依然看着他,不說話。
“還記得我帶你去的那座山峰,有多少級臺階?”
“一萬.七千零二十四級。”
張承道拍了拍張瀟的肩膀,像是在託付什麼:
“爲了這風景永遠在,爲了這些風景有人欣賞,總要有人去犧牲.這片土地一直有人願意奮不顧生的去赴死。
還有什麼犧牲比爲了全天下,爲了這片天地,爲了自己的家人,爲了你去犧牲更值得的事情?
瀟瀟,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李清姝捂着嘴,那些沸騰的情緒忽然便爆發了出來。
“等爸爸媽媽走後,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天庭撐起的防護衰弱速度比大家預想的還要快,漫天的黑霧急不可耐的想要把這一塊地方給填滿。
纔剛剛放鬆了一口氣的人們又一次把心給提了起來。
“喀拉——喀拉——”
這種細密的崩碎聲響徹整個大地,負責觀察防護的值守人員傳來了讓所有人都難以忍受的消息。
那層淡金色的光幕在後退,並且速度似乎越來越快。
一開始每小時還只能後退一兩米,但幾個小時過去,已經來到了每小時十米。
並且光幕上隱約已經有了細密的裂痕。
在這種情況之下,開始地球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大撤離,所有邊境的居民朝着內陸的城市進行遷徙。
每個人僅僅允許攜帶不超過五公斤的東西,他們以家庭爲單位,沉默的等待着撤離。
相比於春運,無論是撤離人數還是時間的緊迫性都遠遠的超過。
時間!時間!時間!
時間就是生命線,昇仙儀式需要時間來準備,無論如何也要把人給撤回來,撐到道門的昇仙儀式結束。
整個國家以一種超乎尋常的速度急速的運轉了起來。
現在分秒必爭!
徐老根“吧嗒”了一口旱菸,望着老婆捨不得這個捨不得那個,包裡塞得慢慢的,忍不住煩躁的說道:
“伱弄甚呢,額都跟你說了,攏共就十斤,都火燒屁股了”
老婆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大聲的喊道:“這是俺們的棺材本,你都不要了,讓額兒咋活哩麼!”
她拿起一些零碎,走到徐老根的身前,罵着:“你個慫貨,你個棒槌,村裡來跟你說的時候,咋不敢說多帶些?
你看那老王家,撒潑扯賴,愣是多帶了兩斤!
當家的,這麼多年額都沒看出來,你咋是個慫球呢?”
徐老根並不搭話,只是把婆娘塞過來的東西纏在了腰上,衝着一旁拖着鼻涕的兒子招了招手。
“狗娃,來!”
好不容易,他們穿着下面塞得鼓鼓囊囊的衣服按照村裡的指示到了村頭,又通過早就等候在的卡車被送到了車站。
卻發現火車站裡已經站滿了人。
婆娘捅了捅他的胳膊,小聲的說道:
“你快看,那還有兵娃子!好多呦!他們不用跟額們一樣擠火車。”
徐老根偷偷的拿出了命一樣的旱菸管,吸了兩口,順着老婆指的方向,果然遠處有密密麻麻的士兵在遠處,他們是直面災難的第一線,也是堤壩。
“你看甚看,娃們要在後頭才能走哩!”
徐老根低下頭,看了一眼抱着自己大腿的兒子:
“狗娃以後也去當兵,威風,保家衛國!”
“好!”
“報告!”
“講!”
“目前光幕的後退速度平穩,約爲每小時十米。”
肩膀扛着兩槓三星的軍官點了點頭,快步轉過身,跟身邊同樣軍銜的正威說道:
“現在光幕距離車站的距離大約爲十公里,即便是算上光幕後退的遞進增速。
我認爲撤離的時間也足夠充裕!
上面跟我們的任務是保證羣衆全部撤離,時限爲12小時,樂觀估計,再有6個小時也就全部撤離走了。”
正威點了點頭,但神色有些憂慮: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也不知道後面光幕撤離的速度有多快,萬一呈現指數級那可就糟糕了。
畢竟身後還有幾十萬老百姓,再遠一點的站是個大站,那裡有上百萬人在等待撤離。
能用的車皮車頭都用上了,好傢伙,就連封存的老式蒸汽車頭都拖了出來!”
軍官點了點頭:“那就先繼續觀察吧,總之讓戰士們做好準備,一定要保證自己的安全,觀察的時候小心在小心!”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似乎一場危機就會這樣消弭。
道門的人很快便出發了,他們按照昇仙榜的安排,前往了神州大地上的每一個角落。
甚至那些巫師也被鄧布利多派了出去,和道門的小道士一樣,與士兵們在一起。
這些超凡的事情,他們更懂。
人羣慢慢的涌動着,其中有爭吵有擁擠,但在舉世無雙的超強基層面前,終究還是有條不紊的撤離着。
至少,他們沒有丟下每一個人,即便是臥牀不起的老人,也被擔架擡着,擠出了空位,優先撤離。
徐老根原本以爲一家三口就會這麼平安的前往其他城市。
但故事終究不會那麼的順利,天空的光幕上驀然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紋。
人羣中,驚叫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