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予章早在夏榆稟報的時候,就將葉琢的話聽了一遍。此時再聽葉家明覆述一遍,他血紅着眼睛,將目光冷冷地投射到龔氏臉上。
他很生氣!
他非常生氣!
葉府,是他白手起家,精打細算,費盡心思,一點一點地積攢,纔有了今天的財富。可以說,葉府的每一個銅板,每一根絲線,都是他葉予章的命!卻不想,這姓龔的婦人,一進門,就想把他的命拿去,把他花了大半輩子才一點點積攢起來的財富拿去!他還沒死呢,他還沒死呢,他還沒死呢……
饒是龔氏從心眼裡看不起這暴發起家而又吝嗇如命的葉予章,也不禁被他這狠毒的目光嚇了一跳,趕緊將臉轉開,避開他這目光。
葉家明看到父親這目光,嚇了一跳,忙上前擋住葉予章的目光,道:“父親,琢兒今天太過無禮,先是燙傷嫡母,後又胡言亂語,頂撞威逼,兒子建議打她十幾板子,懲治一番。”
他倒不是真想打葉琢板子。之所以這麼說,是想提醒葉予章,不要因爲葉琢那些話就失去理智,龔氏肚子裡的孩子、龔家的權勢,那是一定要顧忌的。再者,在葉予章扮黑臉的同時,他必須得扮白臉。否則龔氏寒了心,真要鬧着和離,那損失就大了。
葉予章生氣歸生氣,卻還沒失去理智。他收回目光,淡淡地看了葉琢一眼,道:“琢兒,把簪子放下。”語氣很是和緩。
葉琢搖搖頭,淚如雨下:“與其零星受罪,不如一死了之。”那簪子仍牢牢地頂着脖子,不肯放下。
“燙傷太太,可是你有意而爲之?”
葉琢聽他這問話似要自己辯解,心裡越發大定,哽咽道:“那茶是太太的侍女斟的,我屢次三番地提醒說燙,要換溫茶,太太卻堅持要喝那杯茶。我放手時,太太手裡拿得穩穩的,卻不想轉眼就往我這邊傾來。要不是我見機得快,這會子,我這臉早已毀了。饒是這樣,還要安我一個故意謀害嫡母的罪名,要打我板子。祖父,與其被她視爲眼中盯,肉中刺,處心積慮地害我性命,我不如自己了結算了,免得在這世上零星受苦。”
“胡說!”葉予章一瞪眼,“人之髮膚受之父母,你祖父我都還沒死呢,哪能是你想了結就能了結的?把簪子放下,到你祖母那裡去。”
葉琢撅着嘴,眼角掛着淚滴,十足像個賭氣的孩子:“過去就要捱打,我纔不去。”
“燙着了你太太,是不是你的錯?便不是有意,也應該誠心賠個罪,道個歉。偏你這犟脾氣,說兩句就動氣,還頂嘴,還賭氣自殺,跟你母親那性子一模一樣。還不快把簪子放下,過來給你太太道個歉,賠個不是!你太太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小姐,溫良賢淑,自不會跟你一般計較。”葉予章板着臉訓斥,語氣卻極柔和。見葉琢不動,又將臉一沉:“還不快些?”
葉琢這纔將簪子收起,插到頭上,走到龔氏面前,給龔氏福了一福,聲音卻同蚊子叫一般小聲:“琢兒燙着了太太,頂撞了太太,琢兒在此給太太賠不是了。”
而姜氏此時早已走到了龔氏身邊,慈祥地扶着她,笑着勸道:“媳婦兒啊,你是不知道,琢兒她娘,脾氣那個犟啊,這十幾年,我沒被她死氣,算是命大了。所以我一向不喜歡她,平常也不理她,否則真要跟她較真,非被氣出個好歹不可。偏這琢兒跟她娘一個脾氣,怎麼說都教不變。不過再怎麼說,也是葉家的骨血,脾氣再不好,也得養着。好在今年及笄了,在家裡也呆不久了。給她尋上一門親事,就把她打發出去。你啊,修養好,脾氣溫柔,我一見就喜歡。你呀,也別跟她小孩子一般計較。真要計較,氣着我的小孫孫,那就糟了。來,我扶你回房去,叫大夫好好把把脈,看看我的小孫孫在肚子裡好不好。”
早在葉琢拿着簪子頂着自己脖子的時候,龔氏便知道自己跟葉家的第二次較量,又失敗了。有鄭氏的先例在,她相信葉琢所說的“了結”絕不是嚇唬人的。葉琢的命她不在乎,但龔家的名聲還是要的。一旦葉琢死了,不要說剛纔的大夫和葉家的下人,就是葉家老頭子因爲她讓葉家受了損失,都會讓人放風出去,說她一進門就逼死葉家嫡女。到時候,自己回不去龔家,就只能呆在這葉府受他們的氣了。
再說,看葉予章那個樣子,如果逼急了,怕是會掙個魚死網破,還是緩緩圖之爲好。
看來,還是自己太過心急了些!
龔氏心裡反省着自己的行爲,便打算藉着姜氏遞給她的臺階下了。不過,想要她給好臉色,那是不可能的。她站了起來,滿臉不愉地道:“大夫就不要看了,我只是累了,想回房歇着。公公、婆婆你們慢坐,我先回房了。”說完扶着吳嬤嬤的手,慢慢地轉身回了房間。
葉予章對兒子使了一個眼色,讓他進房去哄龔氏,轉臉又裝模作樣地將葉琢又訓了一通,這才帶着姜氏,滿意地出了馨寧院。
“琢兒,怎麼還不回屋,跟在後面幹什麼?難不成還得祖父打你板子不成?”葉予章發現葉琢並沒在迴廊上轉彎,而是跟着自己和姜氏往正院方向走,不由停住腳步,滿臉笑容地問道。
現在,他對這個孫女,可謂是相當的滿意。龔氏的用意,便是他這老狐狸一時都沒想到。他這個十五歲的孫女兒,卻不但想到了,而且還想得很深。更難得的是,她不光是聰明,還有膽有識,對事態的把握極爲老道。要不是她敢說敢幹,還敢拿着簪子逼迫龔氏,葉家爲了那盼了十幾年的孫子,即使再知道龔氏的野心,再不甘心受制於人,也得做出妥協來。
這孩子,真不愧是老葉家的種!
此時,便是對於鄭氏那曾讓他深惡痛絕的剛硬脾氣,他都感覺硬得極好。否則,葉琢今天怎麼敢跟龔氏對着幹?
“祖父,我想出門去走走。”葉琢快步走到他面前,施了一禮。
“出門?”葉予章想都沒想,直接點點頭道,“行,你去吧。”
“我……我想只帶秋月出去。”葉琢又道。
“嗯?”葉予章臉上的笑容斂了一斂,看着葉琢,沉吟片刻,再次點點頭,“也好。”
“謝祖父。”葉琢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
“春雨。”葉予章喚道,“你到角門跟那守門的婆子說一聲,就說二姑娘以後要出門,不必攔着。”
“是。”春雨應了一聲,轉身去傳達命令。
葉琢驚喜地擡起頭來,看着葉予章,然後深深施了一禮:“多謝祖父。”
“出門在外,要注意安全,早去早回。”葉予章和言悅色地叮囑道,又揮揮手,“去吧。”轉身往正院方向走去。
姜氏跟在他後面,不滿地道:“你這樣縱着她,連家門都隨意出入了。那她以後不得越發的無法無天?”
“你懂什麼?”葉予章鼻子裡哼了一聲,“對着什麼樣的人,用什麼樣的籠絡手段,大有講究。琢兒頭腦聰明,性情卻剛直,這樣的人,向來吃軟不吃硬。只有你對她好,她才聽你的;否則,哪怕她命都不要,也不會屈服於你。現在施一點小恩惠,以後你要她嫁給什麼人,她纔會乖乖答應,不要死要活!”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