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齊翼面前,她似乎並無禁忌,等那些人離開,她便站起來走到砣機前看了看,再回過頭來打量了一下葉琢,捂着嘴笑了起來,對杜齊翼道:“看着這樣笨重的傢伙,臣妾還以爲使得動它的是膀大腰圓的大漢呢。沒想到靖安王妃這麼嬌小的女子,竟然也能使得動它,還真是讓人感覺神奇。”
瑞王妃的眼神冷了一冷,不過並未作聲。
葉琢的出身低,目前又操工匠之勞,這是事實。便是讓麗妃嘲諷一番,也沒辦法,因爲實在是無可辯駁。
再說,麗妃今天忽然跑到這裡來,到底是什麼意思,還不清楚。嘲諷幾句就嘲諷幾句好了,只要她一會兒別搗亂纔好。
想到這裡,瑞王妃不由得看了葉琢一眼。
她擔心葉琢年輕氣盛,受不得這嘲諷,當面跟麗妃頂起來。敬茶禮上,葉琢表現出來硬氣可是有目共睹的。就算她能忍下這口氣,可一會兒因心情不好而發揮失常,讓杜齊翼不滿意,也是個問題。
可沒想到,坐在她對面的葉琢卻面色如常,便是臉上的笑容都沒有變過,像是根本沒聽到麗妃的話似的,這份鎮靜與從容,讓瑞王妃大吃一驚。
瑞王妃的臉上不由得露出幾分滿意的笑容來。
瑞王妃不說話,葉琢也恍若未聞,可杜浩然卻說話了。他擔憂而心疼地看着葉琢,輕聲道:“琢兒,這麼大的砣機,你能開得動麼?你的身體還未好,要不我跟皇上求求情,讓他再緩緩日子?”
聲音雖輕,但正好可以讓殿內的人都能聽見。
杜齊翼一聽這話。臉都黑了。
三天前葉琢就面色紅潤,中氣十足,不像是個有病的。只是杜浩然要那樣說,他也沒辦法,只得改到了今日。現在什麼都準備好了,杜浩然卻又說出這樣的話來,當他這個皇上是做擺設的麼?
但他還真拿瑞王府的人沒辦法。
一來這個皇位是哥哥瑞王讓給他的,他必須對哥哥、嫂嫂執之以禮,纔不會背上忘恩負義的罵名;二來瑞王府的人都無慾無求,無論是權利上還是錢財上都毫不在意。只在琴棋書畫上賺些清名,這便讓他根本就無處着力,沒辦法施加威懾。
他不由得對多事的麗妃生出怒意來。冷冷地道:“麗妃,這兒沒你什麼事,你出去!”
麗妃臉色一白,弱弱地道:“皇上,臣妾也想在此看看。可以麼?”
她今天來的目的還沒達到,可不想就這樣灰溜溜地離開。雖說以後也可以有機會揭露顧塵,可哪裡有現在當着衆人的面打臉來得痛快?尤其是當着外人的面,杜齊翼想包庇顧塵都不行了。
“皇上。”那邊的聶貴妃自然不會讓麗妃就這麼走了,笑吟吟地開口道,“今天璿夫人來雕玉。不是表演,而是代表北派跟聶家進行比試。正好麗妃既不會偏向於北派,也不會偏向於聶家。不如讓她跟皇上一樣。做個評判者,皇上您覺得如何?”
而那邊,葉琢適時地回答了杜浩然的問話:“我沒事,能使得動砣機,你不必擔心。”
杜齊翼聽了。大大地放下心來。不過他可不能裝着沒聽見杜浩然的話,關切地向葉琢問道:“璿夫人。今日身體可好了?這砣機如此笨重,你可操持得動?如果不行,朕可以派一個玉雕師來配合你,幫你把玉料切割開來。”
葉琢連忙站了起來,道:“謝皇上關心。臣妾的病已好多了,操持砣機,應該沒有問題。”
“那就好。”杜齊翼得到這句話,放下心來。這纔回過頭來,看了麗妃一眼,淡淡道:“既如此,那你就留下吧。”
“謝皇上。”麗妃忙站起來謝了,卻不敢再多言。瑞王府這三個,無論是小的還是老的,都不是省油的燈。
“既如此,那就開始吧。”杜齊翼說完,看了聶貴妃一眼。
聶貴妃便對葉琢道:“我出一題,璿夫人聽好了:如果你能在兩個時辰之內,雕刻出萬馬奔騰的圖案來,就算你贏。我會馬上將皇宮玉器採買的對牌交予你。”
大家聽得這話,都面色古怪地看了杜齊翼一眼。
杜齊翼也很無奈。他之所以費這麼多的事,也是考慮到大皇子的感受。過份而生硬地打壓聶家,會使大皇子心裡生出怨懟之心來。這對於江山穩固是不利的。所以,他也只能施巧勁、借外力,儘量不激起大皇子對他和二皇子的怨恨。
看到大家都神情怪異,聶貴妃的眼裡閃過幾分得意。
這幾天,她可沒有坐以待斃。不光想方設法地陷害顧塵,也讓大皇子在杜齊翼面前做了許多事:一面表現自己的才幹,一面大打溫情牌,還直接請求杜齊翼給他個面子,放聶家一馬。杜齊翼心有顧忌,這才答應她出的這個題目,只是把一個時辰改成了兩個時辰。
哼,就算葉琢素有急智,她也不是三頭六臂。就算兩個時辰的時間不短,要想在這麼個時間內雕刻出一萬匹馬來,也沒人能做到。
“兩個時辰?萬馬奔騰?”葉琢似乎被震懵了,瞪大眼睛驚愕地看着聶貴妃,好一會兒才面露難色地看向杜齊翼,吞吞吐吐地道,“這個……皇上,臣妾怕……”
杜齊翼生怕葉琢直接就拒絕了,打斷她的話道:“璿夫人大膽嘗試就是了。這不過是個小小的比試,就算做不到,朕也不會責怪於你,放心好了。”
葉琢要的,就是這句話。
不過她還是滿臉不情願地福了一福:“那臣妾就試一試。”
瑞王妃擔憂地看着葉琢。她倒不是擔心葉琢今天這場比試的結果如何。在她看來,這場比試已沒有任何懸念,不用試就知道葉琢已輸了。她擔心的,是葉琢以後面臨的局面。
今天葉琢輸了,杜齊翼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必然還會找機會,借葉琢的手再向聶家伸手。葉琢這麼一個無根無基的女子,在杜齊翼與聶貴妃之間的夾縫中掙扎,什麼時候被碾成碎片都不知道。
杜浩然的表情倒是平靜很多。
不管葉琢今天能不能雕刻成功,她既是他的妻,他就要保障她的安全。他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好。至於勝負如何,那些都不重要。
當事人葉琢的心裡卻是比殿內任何人都輕鬆平靜。她前面做出的爲難與惶恐,是特意裝出來的,意中告訴杜齊翼:不管今天這事能不能成功,她都盡力了;而且,她這把劍並不鋒利,用起來不那麼順手。你要殺人,還是另找一把劍吧。
至於能不能做到聶貴妃所提出來的要求,她此時根本就不去想,心裡也沒什麼負擔。能做到,把聶貴妃打壓下去,固然好;如果不能,那也是杜齊翼的事,與她無關。
雖說把南派打壓下去,壯大北派是她與顧塵的願望。但現在杜齊翼比她們還要着急。有人代勞,她自然樂在一旁看熱鬧。
但她也知道,杜齊翼手上能用的人不多,她是最好的選擇。這一次不過,他還會再找她。如果能一次性把這問題解決掉,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再說,她還有一個計謀,能把聶貴妃一次性扳倒。但聶貴妃倒了之後,還有大皇子。這其中的變數太多。現在先把一部分的玉器訂製權拿到手裡,再好不過。
葉琢的嫁妝裡,最多的就是玉料。這種東西既值錢,又能做她雕刻的原料。所以她帶了足足有五大箱進瑞王府。此次進宮,她挑了七、八塊帶來,各種顏色、各種形狀的都有。爲了不讓杜齊翼看了生出貪念,這些玉料質地全都一般,只有一兩塊勉強能達到琉璃種。
“皇上,臣妾雕刻,需要安靜。能不能借此角落一用?”葉琢指着宮殿的一角問道。
宮裡的殿堂爲了凸顯氣勢恢宏,總是修建得極爲高大寬廣。此時殿中雖然有些傢俱和布幔,但空曠的角落甚多。葉琢不想讓大家眼睜睜地一直盯着她看,故而提出這個要求。
贏得這場比試的願望,杜齊翼比葉琢還強。她提出這樣合情合理的要求,杜齊翼自然無不應從。本來他想開口讓葉琢去旁邊的偏殿,那裡更爲安靜,但又擔心聶貴妃做什麼手腳。而且就算葉琢雕刻出一萬匹馬來,聶貴妃以沒有親眼看到爲藉口,抵賴不從,也是一件麻煩事。他便索性不再多事,點頭道:“隨意。”又揮手讓內侍出去叫人。
立刻便有幾位侍衛進來,把砣機和葉琢的工具箱、玉料箱擡到了她指定的角落。
“璿夫人可準備好了?準備好就開始點香了。”杜齊翼問道。
葉琢似乎有些躊躇,但終於還是回道:“回皇上話,臣妾準備好了。”
內侍便點燃了一炷高高的香。
看到內侍把香插進香爐裡,大家便將目光投向了葉琢。
葉琢伸手從箱子裡拿出一塊還帶着外皮的冰糯種雜色玉料,坐下來盯着它,沉思下來。
杜齊翼便有些着急。
萬馬奔騰,不用想就知道,除了雕刻一萬匹奔騰的馬兒,別無捷徑。最多不過是在馬匹的雕刻上做功夫。比如前面幾匹馬雕刻得生動形象一些,後面的只雕刻一個輪廓就行了。只要數量足夠,他就可以算葉琢贏了。
那麼,此時不趕緊動手,還磨蹭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