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被氣成這樣,兒媳婦趙氏則自打聽得兒子死迅,就跟一段木頭一般,不會說話不會動,葉璞的喪事,還真得靠二房的人張羅。關氏雖然知道葉予章這麼做,全是因爲姜興是他外孫的緣故。但此時再硬氣,也得讓葉璞殮身入棺。她嘆了一口氣,便不多說話,跟葉予章一左一右地扶着葉予期,進房裡去了。
“來,讓讓,讓一讓。”門外一陣**。丫鬟避讓處,幾個葉府的男僕擡着一口棺材進來,葉家明一頭地汗地跟在後面。而在他們後面,一輛車停了下來,葉府的管家從車上跳下來,親自往外搬白布。姜氏見狀,趕緊叫丫鬟婆子去幫忙。
因不知葉璞的屍身是停放在臥室還是廳堂,姜氏也不敢帶葉琢她們進去,只叫下人從廳堂和廚房等處搬了椅子、凳子出來,在後院縫製孝巾和白幡。大家都不是死者的晚輩,只需要在頭上或袖子處戴上孝巾即可,並不需要穿孝衣。
關氏和趙氏的孃家就是鎮子上,姜氏聽得葉家明稟報葉璞已淨身入殮,剛指揮人把靈堂布置好,兩家的親戚便聞訊到了。她趕緊將三姐妹推入靈堂,代葉家給祭拜者回禮。其他人燒水的燒水,倒茶的倒茶,井然有序地操辦起喪事來。
葉琢是死過一回的人,雖然死而復生,知道人死了靈魂或許依然存在,但或許是親生經歷過死亡,她此時並不覺得害怕。倒是葉琳和葉珏,哪裡經歷過這些?看着黑漆漆的棺材,想着裡面躺着一個死人,便心裡發顫。剛開始關家人和趙家人來祭拜,她們尚能堅持,到後來沒人來了,她們便支撐不住了。兩人咬了一下耳朵,便藉口上茅廁,偷偷溜了出去,只留下葉琢一個人呆在靈堂裡。
葉琢看着她們的背影,搖了搖頭,自己仍坐在原處,並未動彈。要知道大房的宅子就這麼大點地方,她們出去能躲到哪裡去?此時關家和趙家的人來了,姜氏不用陪着大房婆媳倆,她們此時出去,極有可能遇上姜氏。姜氏正爲葉家梅和姜興的事煩着呢,她們現在偷奸耍滑,不是撞到姜氏的槍口上嗎?
果然,不一會兒,葉琳和葉珏便垂頭喪氣地回來了,後面跟着黑着一張臉的姜氏。直到看着葉琳和葉珏乖乖回到位置上,她才這狠狠地瞪了她們一眼,壓低聲音道:“隔半個時辰輪流出去一個人,上趟茅廁就回來。其餘的時候,都呆在這裡。要再給我發現你們偷懶,回去就罰跪半天。”
“可是,祖母,珏兒害怕。”葉珏還沒見過姜氏這麼嚴厲的臉色,再加上想着要在這兒呆幾個時辰,不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姜氏緩了緩臉色,哄道:“珏兒乖啊,你看你琢兒姐姐剛纔一個人呆在這裡都不害怕,你們現在有三個人,不怕的。”又許諾,“珏兒乖乖的,回去祖母答應給你做一條新裙子,好不好?”
葉珏雖然不過十歲,卻是個愛美的。聽得有新裙子穿,頓時不哭了,點頭道:“那祖母說話算數啊。珏兒會乖乖的,再不亂跑了。”
“嗯,珏兒乖。”姜氏臉上露出慈祥的表情來。
“祖母,我也要。”葉琳見狀,趕緊道。
“都有都有,三姐妹一人一條。”姜氏道,眼神瞥了葉琢一眼。三個孫女,葉琳和葉珏或許是因爲王姨娘的緣故,經常地跟她撒撒嬌,要吃要穿;而葉琢卻接了她母親,跟祖父、祖母並不親近,見了面也沒什麼笑臉,衣服吃食則是給什麼就要什麼,從不多鬧,一點也不可愛。
有了這一番鬧騰,接下來又陸續來了一些葉予期的好友及遠親,葉琳和葉珏倒沒有剛開始那麼害怕了,老老實實呆在靈堂裡。倒是葉琢,掂記着秋月和秋菊,生怕她們被王姨娘趁機懲罰,剛到半個時辰還沒等葉琳起身,就搶先出了靈堂。
此時已是下午時光,太陽透過樹葉在地面上撒落一地的斑駁,空氣裡隱隱飄浮着桂花香。葉琢從陰冷的靈堂出來,站在屋檐下,看着這情景,沒來由地心頭一酸,忽然掉下淚來。
原來,活着是如此美好廳堂裡那位少年,再也看不到如此美麗的景緻了。而她何其幸運,還能讓生命延續在這世上,曬到太陽,聞到花香。生命又是如此短暫、如此脆弱,不知何時就天降厄運離開人世,她有什麼理由不好好活着,有什麼理由不讓自己活得更開心更快樂?
重生以來一直堵在心頭的鬱結,就這麼如潮水一般衝出了心間,流了滿面。
見有丫鬟婆子朝這邊看來,她忙用袖子抹了眼淚,匆匆往院子左邊轉過去。剛到這裡時,她無意瞥了一眼,記得那裡是一塊菜地,周圍還種了幾株果樹。想必那裡此時沒人,她想到那兒去平復一下心情。
卻不想剛轉到那裡,便看到花白頭髮的關氏,正愣愣地站在菜地旁邊,看着地面上的菜發呆。這樣的表情,她前世的母親去世時,她在父親的臉上看見過。那是不肯相信死者就這麼離世了。明明昨日,甚至今兒早上還是好好的,可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再也見不着他的面了……
還有什麼比這種無淚的悲傷更能讓人心酸呢?
葉琢不由得走向她,輕輕喚了一聲:“伯祖母。”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想靠近她,將她從這悲傷裡喚醒過來。
關氏愣愣地擡起眼睛,看着葉琢,好一會兒,瞳孔才聚焦起來。她遲疑道:“你……可是琢兒?”
“我是琢兒。”葉琢點點頭,施了一禮,“琢兒見過伯祖母。”
“琢兒,都長這麼大了。可憐的孩子,你母親……唉”關氏眼裡滿滿是憐愛。她伸出手來,撫了撫葉琢的臉。
粗糙的手輕輕劃過葉琢細嫩的臉,向來不習慣與人過於親近的葉琢,對這動作卻絲毫不覺得反感。只因關氏那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溫暖與慈祥,讓她心裡暖暖的十分熨帖。
“伯祖母,您別太難過。璞兒哥哥他不過是去了另一個地方生活。你們要是再傷心,他心裡會不安的。”葉琢安慰道。她既能重生於此,葉璞沒準也能重生於其他地方呢?
關氏的眼淚流了出來,連連點頭:“伯祖母知道,伯祖母知道,璞兒去了天上,正在天上看着咱們呢。”她抹了一把淚,臉上浮起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來,“所以咱們不哭,咱們不能哭。”
“伯祖母……”葉琢正要再說話,卻聽身後傳來姜氏的聲音:“大嫂,你怎麼到這兒來了?難怪我找不到。我讓廚娘做了點粥,你好歹去喝一點。”又看着葉琢,臉色沉了下來,“琢兒,你怎麼在這兒?”
葉琢心裡嘆息。姜氏是這軀身體的親祖母,可在她臉上,永遠看不到剛纔關氏臉上流露出來的自發內心的溫暖。
“我出來如廁。”葉琢解釋了一句,然後不再說話,輕輕一福,繞過姜氏,轉身朝茅廁方向走去。
茅廁在後院,後院正是丫鬟們做活的地方。葉琢的腳剛跨進後院的門檻,便看到秋月和秋菊擡了一桶滿滿的水,吃力地從井邊往廚房走去。她連忙喚了一聲:“秋月,秋菊。”
“姑娘。”秋月轉過頭來,看到葉琢,很是驚喜。不過很快警覺地看了看四周,小聲道:“姑娘,您怎麼來了?趕緊回去,我們挺好的。”
“怎麼讓你們提水?”葉琢皺起眉頭。這種粗活,自來都是那些媳婦婆子們做的。現在卻讓秋月她們來做,必是王姨娘在泄私憤。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