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來的時候是第二天上午了。
40多歲的年紀, 保養卻還算得當,只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又一身濃重的廉價香水味, 讓人覺得心裡不喜。
醫院門口, 女人擺出一副貪婪的樣子, “我來了, 你的錢什麼時候打給我?”
這時候溫言的嗓子已經恢復, 只是對着這女人,溫言真是覺得多說一句都不值得,“等大牛做完手術, 就給你。”
說完,溫言率先轉身走在前面。
女人——也就是王大牛的親生母親, 撇了撇嘴, 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跟着進去了。
每一個孤兒都不是憑空來到這個世界上來的, 王大牛也不例外,在生理學上自然會有他的父母親, 只不過,王大牛的生父在女人還沒生下他時就摔下山崖死了,而這女人——本來也不是好貨色,生下王大牛後沒多久,忍不了寂寞, 拿走了王父留下的所有值錢物品, 跑了。
村裡人無奈唏噓, 但誰也不敢告訴王大牛事實真相, 只是從小就哄着他說他是被村長從某個山溝溝裡撿回來的。
溫言起初也以爲王大牛是棄嬰, 直到有一天,一個自稱爲王大牛母親的女人找上他們學校。
那次剛好王清風不在, 出去買東西去了,溫言閱人無數,又豈會看不出這女人是什麼品性?直到女人拿出戶口本,溫言纔不得不信:這個叫葉秋花的女人的確沒有騙他。
葉秋花提出要帶王大牛走,說是在大城市裡發達了,想要帶兒子回去享福,溫言卻不以爲然,從女人的穿着打扮來看,可不像是在都市裡站穩了腳跟的,可是母親要帶兒子走,他一個外人,怎麼都不能說不,所以溫言懷疑歸懷疑,還是答應葉秋花把王大牛帶來見她。
沒想到王大牛不在教室裡,聽其他小孩兒說王大牛肚子痛,去廁所蹲着了,於是溫言又急匆匆返回,正準備推開他的宿舍門和葉秋花解釋解釋時,卻聽到裡面葉秋花在打電話,那聲音並不算小——
“哎呀,你放心啦,沒有人會懷疑的。”
“這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男娃,我要帶走難道村裡人還會攔着我不成?”
“你那邊談好了沒有啊,說好了五萬,不能少的啊,我娃大是大了點,但到時候去了C市,他一個小孩兒還能跑了?”
“四萬?不行不行,我和你也好了這麼久,你別帶着外人來坑我啊。”
——“嘭。”
溫言猛地推開門,正打着電話的女人嚇得手機都掉在地上了,看見來人鐵青的神色,她拍拍胸脯,“哎喲我的媽呀,你嚇死我了你,做啥啊?”
溫言眼神凌厲,“你帶孩子走是爲了賣孩子?”
女人有點害怕這樣的溫言,卻還是壯着膽子,說:“你別亂說啊,沒憑沒據的,再說了,我是大牛的媽,我要帶他走你管得着嗎你。”
溫言直視着葉秋花的眼睛,沒說話。
葉秋花卻受不了了,一躬身從溫言的身邊溜出去,“不麻煩你了,我自己去找我兒子。”
如果讓大牛知道他有這樣一個媽……
溫言冷聲開口:“五萬,我買。”
女人的步子一頓,回過頭來,“你說什麼?”
“你不就是想要錢麼,我給。”
葉秋花一愣,緊接着她打量了溫言一圈,眼珠子轉了轉:“你要買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也知道,我這本來已經有買家了,你這價格……”
“八萬。你永遠不要出現在大牛面前。”
“好!”葉秋花果真笑成了朵花。
後來,葉秋花信守承諾,一年間都沒再出現,直到這次大牛的事情上了微博和新聞,女人也不知從哪裡打聽來的消息,知道自己的兒子有心臟病,還進了B市最貴最好的醫院,而如果要進行手術,則必須要家屬簽字。
估計自己又能小發一筆,葉秋花喜滋滋地主動聯繫了溫言,也虧得溫言電話號碼沒換,葉秋花敲詐一番,得償所願,便趕緊來了醫院。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上了醫院電梯,葉秋花左瞅瞅右看看,嘖嘖感嘆着大醫院就是氣派,溫言沉默半晌,還是開口說:“等會,你進去看看大牛。”
“啊?”電梯正好停了,失重感讓葉秋花走神了一瞬,“哦,好好好。”
溫言走出去,葉秋花趕緊追上,一邊小跑一邊問:“那,那溫老師啊,最近我住哪兒啊?是不是簽完字我就能回去了。”
“暫時住醫院,有牀給你睡。至於簽字……”
還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心肺源,溫言頓了頓,“先等着吧。”
******
溫衍的心情很好。
哪怕裴初此刻正發着火,“溫衍,你到底什麼意思?”
“我說過了,我要解約。”
溫衍坐在沙發上,一副無所謂的姿態,“裴初,這幾年來,我一直都很感謝你對我的照顧,但是現在我有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爲了溫言?”
“是,爲了溫言。”
溫衍站起身來,和裴初漆黑的眸子對視,“我不管你和他是什麼關係,現在也不想知道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不向前走,又怎麼會知道前面等着我的是什麼?”
“你不怕鬧得聲名狼藉?”
“那正好。”溫衍笑了笑,“這樣我就更有理由找他收留我了,去大山,哪兒都行。”
裴初頓了頓,猛然坐進轉椅裡。
“希望你不會後悔。”
“事實上,離開他三年,我已經很後悔了。”溫衍說完,微微頷首,“關於解約,違約金我會照付,只希望盛娛能儘快走完程序。”
裴初擡眼看了看溫衍,“出去。”
溫衍也不惱,再次對裴初微微笑了笑,就絲毫不拖泥帶水地走了出去。
“啪嗒”一聲,辦公室的門被合上,裴初坐在那裡怔愣了片刻,就猛地將桌上所有的文件都拂到地上去。
“嘭。”
聽到裡面裴初摔東西的聲音,溫衍面不改色,倒是一直在外面等着的方星辰追着溫衍走,眼神擔憂,“怎麼樣,裴哥說什麼了?”
“馬上解約。”
“天,阿衍你到底在想什麼,裴哥他——”
“星辰。”溫衍頓下步子,“我和裴初之間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
不過是去撞南牆而已,總有撞穿它的一天。
*****
晚上溫衍和龍城見了一面。
儘管離上次見面的時間不太長,但是好像卻已經是發生了很多事情,而溫衍的心態,也來了一個180度的大變化。
龍城深陷在卡座裡,手裡拿着一杯紅酒慢慢啜飲着,一邊笑:“影帝動作真快。”
“沒你快。”溫衍把桌上的酒杯子推了推,“演員名單都定得差不多了,你這是已經拿準了我會來演?”
“大概吧。”龍城聳聳肩,“你自己不知道嗎,你身上總是有一種特別的氣質。”
“哦?”溫衍的表情在燈光下看來有些變化莫測,“不過,龍導演,今天除了來跟你確定我接戲的這件事外,我倒是還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還有事?”龍城難得一本正經地坐直了身體。
“關於這部戲的……投資問題。”
兩個人沒談多久,倒是後來龍城竟然也把賀謹之叫了來。
一個導演兩個主演在酒吧包廂裡聊了足足有兩個小時,最後龍城站在包廂門口伸了個懶腰目送那兩人離開。
“合作愉快。”
他嘴角一拉,現出一個滿意愉悅的笑。
溫衍雙手都插在口袋裡,這會又沒什麼表情了,只是跟龍城點了點頭就轉身走了。
賀謹之和他一道兒,這個男人還是之前溫衍見過的那個樣子,謙和、穩重,讓人一眼看過去就覺得舒服。
賀謹之說:“溫衍,我沒想到你會做這麼大。”
溫衍無謂笑笑,“總要走到這一步的,我不可能演戲演一輩子。何況這次,還是沾了您的光。”
“盛娛……”賀謹之斟酌再三,還是說了:“估計以你的身份地位,那筆違約金不是個小數字。”
裴初那人他也知道一些,這次恐怕也不會心軟。
果然,溫衍的臉色沉了一沉,才道:“錢的事兒,我會想辦法。”
接下來賀謹之就沒說話了。
其實說起來,硬把溫衍拉來陪他演這個戲,賀謹之心裡也隱隱是有着幾分歉疚的,但他又不想有什麼缺憾,溫衍是他覺得能把這個角色演好的唯一一個演員。
而現在,溫衍這麼做,賀謹之心裡除了有幾分心疼外,更多的還是,希望他能得償所願。
兩個人走的特殊通道——後門。
畢竟兩個人身份都擺在那兒,成天出門跟做賊似的,可是溫衍沒想到,他們兩個纔剛出來,不遠處有一個靠在車身上抽菸的人,立馬就扔了菸頭走過來。
是認識他們的。
溫衍心裡一驚,但接着他就發現這人是朝着賀謹之來的。
“賀哥,你朋友?”
賀謹之皺了皺眉。
沒想到那人走過來,看了賀謹之兩眼,突然動手就往賀謹之鼻樑上砸了一拳,賀謹之毫無防備地就中招了,被打得倒退幾步。
“賀哥!”溫衍一聲驚呼。
來人追着賀謹之還想打,溫衍卻已經奔過來了。
他一把擋在賀謹之面前,捏住來人的手腕一腳就踢下去,雖然許多年沒打架了,但這個事一旦上手了,身體下意識地就能做出反應來,溫衍當年以一敵八的狠勁還在,別說這還是單挑。
“賀謹之!你他媽還是人嗎,是人嗎!”
誰知道那男子也倔,被打趴到地上了還掙扎着想往賀謹之那兒衝過去,“你他媽又是誰,給老子滾開!賀謹之,今兒我不教訓你,你都不知道我們家小展姓什麼了!”
小展?
溫衍愣神了一下,男子逮着個空隙就往賀謹之那兒鑽,那邊賀謹之正揉着鼻樑,男子一把抓住他就往地上摔。
“喂!”溫衍揪住男子的衣領,卻看見躺地上的賀謹之竟然毫不反抗。
溫衍看了他一眼,突然不知道爲什麼,就鬆了手。
男子猛地往他胸膛上錘了幾拳,一邊叫着,“你不是要演嗎,老子就打得你演不了,小展怎麼會喜歡你這種人,怎麼會爲你丟了命!”
小展……小展。
這時候後門的巷子裡又忽然跑進來一人,“奇雲哥!奇雲哥!”
等他跑近了,溫衍才發現奔進來的竟然是文軒。
“別打了,別打他了!”文軒一把抓開莫奇雲,護在賀謹之身上,“他要演就演吧,我哥已經沒有了,我不能再沒有他了!”
莫奇雲卻好像還是那個憤恨不已的表情,“文軒!”
文軒搖了搖頭,“奇雲哥……”
接着他就看到了溫衍,文軒臉色一變,面色不善地說:“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時候賀謹之捂着頭慢慢坐了起來,他對溫衍點了點頭,溫衍也沒多說,人家的家務事他管不着,在這站着也是外人,於是溫衍轉身走了。
但溫衍忘不了賀謹之躺在地上時的那個眼神。
很平靜,沒有波瀾,像……死了一樣。
將關於賀謹之的事情串聯起來了一些,溫衍忽然好像知道了爲什麼,爲什麼賀謹之要拍這部戲。
想了想,溫衍拿出手機,找出微博裡某個名字爲wy的回覆:嗯。
一個什麼東西都沒有的空白賬號,溫衍再次點進去,轉了一圈之後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