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
溫言的沃爾沃在寂靜的街道上飛馳。
在一個十字路口的紅燈間隙, 溫言從口袋裡拿出溫衍的手機,依舊是之前的那個便籤編輯界面,溫言動作迅速地打字:哪兒?
溫衍正沉默地看着車窗外, 被溫言一撞, 愣愣地回過頭來。
“嗯?”
溫言對着他晃了晃手機。
“……哦。”溫衍接過來, 看見上面之前的那句臉色先是暗了暗, 而後報了一個地址。
綠燈亮起來。
溫衍說:“你知道怎麼走嗎?”
畢竟好幾年沒回來了, B市也有些大變樣。他現在住的那片住宅區是新建的,怕溫言不認識路,溫衍提議道:“還是我來開?”
溫言沒回答, 倒是點開車上的導航儀,然後一邊看着路況一邊輸入地址。
溫衍咬了咬脣。
接下來車裡安靜許久, 直到溫言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一隻手掌着方向盤, 另一隻手捂在嘴邊邊上, 卻還是不停地咳着。
溫衍忽然想起來,今天下午是下着雨的。而那個不斷下車解釋開路的人, 淋了一下午的雨,估計到現在都還沒有換衣服休息過。
“去買點藥吧。”溫衍說。
溫言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
“車裡有沒有備點感冒藥?”
畢竟曾經他纔是這輛沃爾沃的主人,溫衍動作熟練地翻開車上的匣子找藥,沒想到感冒藥沒翻出來, 倒是翻出好幾瓶胃藥。
溫衍拿起那幾個小瓶子, 愣在了那。
是很久以前他常吃的那幾種藥。
而這些瓶子和生產日期顯示, 這些藥都是新的, 都是最近才放進車裡備着的。
彷彿心上被重錘了幾下, 溫衍說不清現在自己是該笑還是哭,但是心跳聲鼓動, 像很久以前,他聞到這男人身上的菸草味時,那到現在都無法揮散的悸動。
——溫衍其實胃不好。本來麼,從小到大,跟着他那個酒鬼老爹混,有上頓沒下頓的,再加上溫衍嗜辣,所以就算再好的胃也受不住,有時候犯起胃病來真真是疼得他整晚睡不着。
尤其在溫衍出道沒幾年的那時候,他的通告非常多,精力消耗大但忙得幾乎都沒什麼時間吃飯,而且又因爲要保持身材的關係,所以還必須少吃,導致有那麼一段兒時間溫衍胃病頻發,他自己再怎麼忍着,也還是瞞不了跟他朝夕相對的溫言。
也就是那會兒溫言纔開始學着做飯。誰也想不到,在外人眼裡看來清高又冷傲的溫教授,曾經也有差點炸了廚房的黑歷史。但即使如此,溫言還是自個悶頭摸索,等十個指頭都被割得差不多了,才做出一鍋色香味俱全的養胃湯來。
——從此,他再也沒讓溫衍進過廚房。
這還不算,爲了以備不時之需,不管是家裡、車上,還是溫衍隨身的包裡,溫言全都買了胃藥放着, 半夜裡只要溫衍一犯胃病疼得輾轉難眠,溫言燈都不用開就能摸到牀頭櫃裡的藥。哪怕後來溫衍的胃病再也沒發過,他的車裡還是會有藥備着。
而現在……溫衍沒想到,溫言竟然還保持着這個習慣。
——大概,有些習慣,早已深入骨血,不是拔不掉、改不了,而是不願拔、不想改。直到它成爲生命裡的本能,牢固地鑲嵌進每一根神經。
“……溫言。”
溫衍將藥瓶都放回匣子裡,想起之前的事情,強自笑了笑,“聽說你現在喜歡吃辣?”
溫言依舊沉默着。
“真巧。”溫衍說:“現在我口味已經很清淡了。”
想了想,他看着側臉幾近完美的溫言,道:“能去以前你的公寓看看嗎?正好,我記得那兒附近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藥店,可以買點感冒藥。”
溫言轉頭看了他一眼。
最後車子轉了個彎兒,果然是朝着以前那間住過的公寓去了。
車子開進私人車庫,溫衍幾乎是立馬解了安全帶,“你先上去吧,我去買點藥,等會就回來。”說完也不待溫言反應,便拉了拉帽檐下車就走。
留下溫言一人,坐在車裡緊皺着眉頭。
溫衍其實也算是出來透氣的。
這一帶雖然有幾年沒來,但是畢竟是生活過那麼久的地方,那些路線和方向早已熟記於心,溫衍在一片夜色靜謐中熟練地走過幾年前兩人散步的地方,一邊踩着自己的影子一邊傻笑。
他還是愛我的——越來越確定這件事情,溫衍的嘴角忍不住又揚了揚。
只是……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存在?
想起今天這一天自己彷彿過山車一樣的心情,溫衍想,他得再多瞭解一點溫言纔好。
心事想完了,藥店也就到了。溫衍將各種治感冒咳嗽發燒的藥買了一大堆,零錢都不找地就出了藥店。
可出了門還沒走幾步,他就看見不遠處,月光綽約下,溫言站在那裡等他。
一時間,關於過去和現在,所有溫言的影子都重合在他身上,他溫柔的、調笑的、霸道的、關懷的、體貼的、皺着眉的、以及隱忍的和冷漠的樣子,一一在溫衍腦海裡閃現。
只要一想到——他跟着我一路來的。
溫衍就忍不住笑了笑,接着就憋住了表情,然後裝作毫無表情的樣子走過去。
“你……在等我?”
明知道溫言不會回答,溫衍卻還是問了。
果然,溫言只露出一副不太贊同的神情,他的眉頭深深皺起來,深邃的眼睛裡隱隱有光跳動。
溫衍知道他這是說自己不該這麼快就一個人跑出來,畢竟現在大晚上的,街上不太安全。
隨即,溫言朝他伸出手,眉眼微微上挑,要是此刻溫言能說話,恐怕也就是一個單音節:“嗯?”
溫衍會意,把藥遞給他。
溫言接了藥轉身就走。
好吧。溫衍眨了眨眼睛,便跟上溫言的步伐。
兩個人在午夜的街道上一前一後地走着,除了溫言偶有的咳嗽聲,萬籟俱寂,溫衍在他身後看着男人挺直卻又消瘦的背影,雙手都插在口袋裡,眼睛裡的墨色越來越濃重。
跟着你走的這種感覺……就很安心啊。
他想。
很快,兩人就進了公寓樓的公共電梯,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去摁數字鍵,手指碰到一起,溫言愣了愣,而後面不改色地覆在溫衍的手指上摁下“17”這個鍵。
溫衍收回手,卻忍不住摩挲自己的右手中指,一遍、又一遍。
——“叮。”
清脆的電梯提示音響起,17樓已到。
溫言率先走了出去,溫衍跟在身後,卻在邁出腳的那瞬感慨了一番。
曾經以爲再也回不來的地方……突然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呈現在自己眼前。
他還記得,就是這座電梯,讓他重新遇見溫言,那個時候他還年少,滿臉通紅地跟在溫言身邊,連頭都不敢擡一下。
……他的人生,是因爲這個人才綻放的啊。
溫衍走出電梯。
但剛剛就愣神那會兒,溫言已經拿出鑰匙開了門。
……進來吧。兩人都站在門前,溫言看了溫衍幾秒,讓了讓身體朝他示意,隨即一邊咳着一邊去了廚房。
溫衍笑了笑,“我給你買的藥——”
換鞋的動作頓住了。
玄關處,有一雙藍色的男士拖鞋,看起來是已經有人穿過的。
……這段時間,還有其他的男人進過這棟房子。是容鼎鼎嗎?還是今天在醫院的那個王清風?
溫衍赤着腳走進去,他微微環視這公寓一圈,保存得……真好。
就是不知道是誰在負責打掃這間屋子?
溫衍把藥放在桌上,溫言正好從廚房出來,他手裡端着一杯牛奶,看見溫衍光着的腳時皺了皺眉。
溫衍故作不知,只說:“快點藥吧。”
接着溫言幾個大步將牛奶遞到他眼前,“喝。”依舊是用着氣聲。隨即他去了玄關,看見擺在門口的那雙拖鞋時溫言先是怔了一下,脣角接着就微微揚了揚,他從櫃子裡找出來一雙新的棕色拖鞋,拆了封后拿回到客廳。
這個時候溫衍已經坐在了沙發正喝着牛奶。
穿鞋——溫言用眼神示意他。
溫衍看見他手上那雙棕色的,遲疑地看了溫言一眼。
接着溫言就蹲下/身去,將溫衍的腳握起來放進新的拖鞋裡。
“溫言。”溫衍只來得及叫了這麼一聲,溫言又開始咳起來,再接着他就起身又去了廚房。
溫衍一隻手端着牛奶杯子,另一隻手從桌上的袋子裡翻出藥,跟上去。
廚房的水開了,因爲沒燒多少,所以很快。溫言扯掉插座,一回身就對上溫衍漆黑如墨的眸子。
“吃藥。”
溫大影帝臉色沉了沉,“不然明天感冒會加重。”
溫言不由笑了笑,條件反射就想去摸摸青年柔軟的頭髮——習慣就是有這麼頑固,一直到現在,都始終紮根在每一根神經裡。他的手僵在半空,接了藥,微微點了點頭。
溫衍倚靠在廚房的櫥櫃上,眼也不眨地看着這個人倒水、吃藥,於是溫言喝水的動作頓了頓,擰眉看他。
牛奶——溫言用手指指他手裡的玻璃杯。
“喔。”溫衍這才意識到自己手裡還有一杯溫牛奶,於是趕緊一口喝完了。
因爲喝得急,嘴邊還是不由留了些奶漬。
溫言想也沒想的走過去用指腹刮過他的脣角,等到反應過來,才發現兩個人的距離已經那麼近。
溫衍微微仰頭,迎着光看這個男人此刻溫和又好看的眉眼。
隨即,他試探性地伸出舌尖,舔了舔溫言的手指。
溫言一震。
昏黃的廚房燈光下,溫衍再也忍不住,猛地踮起腳勾住溫言的脖子,親上去。
——“咚。”
杯子落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