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5 別離(四)
鳳九淵站了起來,道:“既然你不想說,那我們還是改日再談!”起手道:“少陪!”作勢就要走。
楊隸怒道:“你難道沒有看到,我的傷勢已經無法支撐到把一切都向你說清楚嗎?”
鳳九淵點了點頭道:“你很着急。其實你用不着這麼着急,有的是時候。不是嗎?”又說:“我不會接受博羅天華的掌門之位……”話還沒說完,楊隸就道:“你什麼時候能改了這聽不進別人話的臭毛病?你以爲我是在害你?”
鳳九淵道:“不,我只是沒有找到接受博羅天華掌門之位的理由!”
“理由就是你只有集中起一切能夠集中的力量,才能完全打退欲圖將人類從宇宙裡消滅的敵人!”
鳳九淵慘然一笑,道:“這關我什麼事嗎?人一輩子也就百十年,轉眼就過去了,生生死死,那麼執著有意思嗎?”
楊隸哼了一聲,道:“沒意思?這麼說來,你很願意看到你的兒子女兒都成爲那些怪物的口中之食了?”
鳳九淵一愣,猶豫了起來。
楊隸趁機道:“我還能不能活着連自己都不知道。這個你如果不想要,權且先替我保管着,將來有機會,能夠交給我的弟弟!”
“你弟弟?”
“他叫楊思清,從小就生活在地球……”才說到這裡,明顯就再也支持不下去了,連嘔了好幾口鮮血,鳳九淵都嚇得有些手足無措了。他虛弱地道:“去吧,去吧,我要閉關療傷了,只需我不死,自然,自然會來找你的……”說完,就消失不見了。
看着地上殷紅的血跡和對面空空如也的座椅,鳳九淵暗道:“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吶……”從楊隸手上脫下來的那枚戒指看上去很普通,但鳳九淵卻覺得它比一座山都沉重,想伸手去拿,卻又怕承擔戒指後面的責任和義務,不想拿,卻又已經應承了楊隸。正在猶豫之際,雷頓走了上來,拿起戒指,閃電般套在了他的手指上,道:“沒必要這麼猶豫,連死都不怕,還怕一個戒指麼?”
鳳九淵一笑,道:“是呀,連死都不怕,還怕一個戒指做什麼?”站起身來道:“走吧,回宮!”
接下來的三天,鳳九淵不斷守在楊芸的靈前,不言不語,沉默得讓人難受。比他更沉默的卻是鬱非,自打得知母知駕崩的消息後,他就不斷沒有開口說過話,更不曾哭鬧過。雖然他表現出來的堅強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但還是讓鳳九淵說不出的心疼。南馨也因爲傷心而病倒,宮裡大大小小的事務悉由韓以溫和謝寧裁度着處置,鳳九淵幾乎很少過問。在韓以柔演講了明天的相關安排後,鳳九淵機械性地說了一連串好——其實他什麼都沒有聽進去,至於心思飛到了哪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然後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鬱非,道:“先扶太子去休息,他到底還小,熬不住!”
小孩子的瞌睡大,這是衆所周知的。三天來,鬱非不曾合過一次眼,除了吃飯拉撒之外,絕大部分時間都是跪在靈前的,鳳九淵幾次打發人帶他下去休息,都被他以行動給犟過去了。想着他這麼小,身體正值生長髮育的重要階段,再打熬下去就該出大問題了,所以鳳九淵打主定意,不管鬱非如何堅持,今天晚上都必須得休息。
沒想到這次鬱非沒有反抗,聽了這話之後,向靈前行了大禮,又向鳳九淵叩了頭,自己便去洗漱休息了。鳳九淵見了,不無感慨地道:“這孩子,也成熟得太早了些……”心下卻暗說:“這樣子怕不是什麼好事,他這一輩子說不定比我更艱難!”想到自己雖才三十多歲,這一生差不多也走完了,一股說不出的淒涼之意涌了上來,再看了一眼立在靈前的楊芸的遺像,也不知道是爲死去的人,還是爲自己,淚水再一次涌了出來。
天快要亮的時候,九疑無聲無息地走了進來。朝着楊芸的靈位恭恭敬敬地行過禮之後,鳳九淵才指着身邊的椅子叫坐,問:“好些了嗎?”
九疑的雖然臉色看上去依舊慘白,但精神已經好了許多。她道:“好些了。”見鳳九淵雙眼紅腫,眼袋又青又黑,皮色蠟黃,她便道:“這麼熬下去又能怎樣?還是去睡會兒吧。拖垮了自己,給誰看呢?”
鳳九淵悄然地哼了一聲,搖起了頭來。九疑道:“你從來是個明白人,這會子怎麼反倒想不通了?”
鳳九淵道:“我也就是想得太明白了些……這反倒不好,只覺得世間上的一切都沒了意義,睡與不睡,垮與不垮又有什麼不同?”
九疑道:“有很大的不同!”
“很大?”鳳九淵面露譏笑之色,彷彿在諷刺九疑的淺薄和庸俗。
“人只有在活着的時候,才能分辨有意義和沒意義,只有死了,那纔是什麼意義都沒有了。既然還有意識,那就該好好地活。既然你能看到這一點,又何嘗不知道幾十年也不過是彈指一揮罷了,與其自暴自棄,爲什麼不好好地過下去呢?死者雖然是不知道的,但對於活着的人,對於關懷你的人,至少是個安慰!”
鳳九淵沉默了良久,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然後古怪地笑了起來。九疑自然能讀懂他這古怪笑意背後藏着什麼,倒了杯茶,道:“這世上比你苦的人多了去了,你這點又算得了什麼?”
“我是我,其他人是其他人。如果我只看到其他人,看不到我,那我又怎麼是我呢?”說完在加上一句:“人之所以活着,都是爲了我。不是嗎?”
九疑沒有跟他辯機鋒的意思,站起身來道:“既然你這樣想,那有些事情我們還是暫時不要談得好!”鳳九淵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只是嗯了一聲,便沒言語了。
九疑去後不久,百官連續進宮叩靈,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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