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處向下看，擁擠在民主黨行政大樓前的人羣彷彿擁擠在一起的蟲蟻。密密麻麻的佔據了主要幹道。
他們一遍遍的衝擊着行政大樓，緊張的氣氛蔓延在上平城內。
但這看似沸騰的民意，不過是人爲操作的。
“這些人，就是被蕭寒所煽動的民衆嗎。”她輕聲問。
提埃走到她身邊，與她一起看着遠處擁擠的人潮。從莫里一族的碑林塔向遠處看去，人羣猶如一片海潮，他毫不費力的辨認出了數個眼熟的面孔：“有一些中央護衛軍的在職軍人混雜其中。”
“您厭惡這樣的做法？”
葉靈卻轉過身，凝視着他的眼眸：“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提埃對我使用起了敬稱。”
提埃一怔。
葉靈舉起手，在他胸前輕輕錘了一下。
“你再這樣，我就喊你提埃閣下了。”
“……”
提埃沉默半晌，他冰灰色的眼眸一眨不眨，良久，他才輕聲道：“好的，葉靈。”
“那麼接下來就是朋友間的談話，”葉靈微笑起來，她放鬆了身體，將手搭在碑林塔的欄杆上，看着遠處的人羣。
提埃也學着她的模樣，將手搭在欄杆上，他們並排靠在了一起，風從遠方吹來，拂起了他的髮絲。
提埃注視着遠處，人羣又一次發出了整齊的呼喚聲：“你同情這些平民？”
葉靈卻道：“我並沒有資格同情誰。”
——唯有天道，才能居高臨下，同情着……這天地間的有情衆生。在天道眼中，她與蟲豸何異？又豈能居高臨下，做出同情的姿態呢。
她接着說道：“只是不贊同你的同僚們。”
“軍部一向如此，”提埃輕輕的嘆了口氣：“他們把自己與民衆割裂了。”
“提埃，你爲何要加入保守派。”葉靈問道。
“我並不是想要干涉你的決定……”她猶豫了一會：“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觀察着你的同僚們。”
【煽動那些愚民們又能如何。】
【他就喜歡籠絡下層人。】
“我不覺得，他們是值得結交之人。”葉靈淡淡的道。
提埃靜靜的聽着，突然他問道：“葉靈對聯邦的兩黨鬥爭，怎麼看？”
“爲什麼問這個。”葉靈看了他一眼：“這很重要嗎。”
“對我來說，很重要。”
“雖然不喜你的同僚，但我只是個旁觀者，並無資格評判他們的功過。”葉靈說道：“萬物力爭上游，他們爲了各自的利益而爭鬥。唯有當局者，比如你，才能決定孰是孰非。”
“你將自己視爲旁觀者嗎。”
“確實如此。”葉靈說道：“我只是不希望你有危險。”
她看向了遙遠的天幕。
修功德者，也許會涉足俗世，拯救衆生。但她只是一介劍修，橫亙在她面前的障礙，唯有斬去。
因爲入魔時的執念，她對保護她所認識的人，有着非比尋常的執着。雖然後來經由荒蕪星域一戰，她意識到這不同尋常。
但她絕不後悔。
“哪怕前路坎坷……”葉靈輕聲道。那聲音太輕，幾乎要消散在風中。
“你說什麼？”提埃沒聽清。
“沒什麼，”葉靈話音一轉：“鶴雲錦此人，執意挑起戰爭，陷萬民於水火。公爵已經逼迫你的同僚們退讓了一步，他卻步步緊逼。恐怕即便你們妥協，他也不會接受。”
“他想毀滅現有的階層，”提埃看着遠方：“在廢墟之上，建立新的制度。”
他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又沉默下去。
“提埃，”葉靈輕輕的拍着他的手臂，她倒是想要拍拍提埃的肩膀，奈何身高不夠，只能退而求其次：“你在迷惘嗎。”
提埃平靜的道：“沒有，我……”
他的話沒有說完，一個通訊接入，提埃對葉靈低聲道：“請稍等。”
他離開了欄柵，接入通訊，虛擬屏幕上，墨元的臉出現在葉靈面前。
墨元看起來滿面風霜，似乎這短短的時間裡，他的時間以成倍的速度流逝，翠綠的雙眸之中，竟然染上滄桑之色，氣質比葉靈離開時，成熟了許多。但精神還好，他筆直的站着，朝提埃行了一個軍禮：“指揮官大人，先鋒團已將第二軍參與圍剿的艦隊全數殲滅。正在朝輝月星系行軍。”
他放下手，接着纔看向葉靈。深吸一口，大聲道：“葉、葉靈小姐，向你彙報，我與莫尼克平安無事，先鋒團大獲全勝。擊落地方旗艦。活捉指揮者奧單……”
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最後竟然有點惴惴不安：“沒有……失信於您。”
葉靈睜大眼睛，她慢慢走到通訊屏前，隨着她的接近，墨元不由自主的掏出了眼鏡戴上，他還試圖整理一下衣領。一雙手伸到了他面前，覆在他的衣領上。
葉靈並不能真的握住墨元的衣服，她的手指穿過虛影，緩慢的撫摸着，看起來彷彿是在替墨元整理着有些散亂的領口。
“謝謝……”葉靈輕聲道：“抱歉，之前我的態度過於固執，一直沒找到機會向你和莫尼克道歉。請收下我的歉意。”
“您不生氣了嗎。”墨元的表情有些怔然。
他脣邊泛起了一個笑容，還想說些什麼，一個人影便擠進了通訊屏中，莫尼克湊上前來，異常喜悅的凝視着葉靈，聲音卻放得輕之又輕：“好久不見，葉靈。”
“你怎麼過來了，讓開，”墨元撥開莫尼克的頭：“我還沒說完呢。”
莫尼克不爲所動，繼續巴在通訊屏中：“葉靈，不要向我們道歉，你永遠不會錯。”
“怎麼可能，”葉靈輕輕的笑起來，又問道：“你們何時抵達輝月？”
墨元收回了揪着莫尼克頭髮的手，他清了一下嗓子：“關於這件事情，指揮官，我接到一個線報，你們被鶴雲錦設計陷在了輝月城，而他已經前往大政星，準備參加銀河議會。”
他皺起眉，用一種隱晦的鄙視目光看着自己的上司：“指揮官，您是怎麼淪落到這一步的。”
“你就爲了說這些廢話嗎。”提埃冷淡的問。
“自然不是，”莫尼克將散落在額前的髮絲撥開，他嚴肅的說道：“提埃，你們不能被他牽着走了，自由星際已經成了一鍋粥，不知道多少勢力虎視眈眈的垂涎這塊肉，這次的銀河議會，一定有自由星際成員國依附過來，出讓利益，被鶴雲錦吞下去，再想對付改革派就更難了。”
“正是如此，”墨元的眉頭皺得更緊：“煙雲已經將三神星系收歸囊中，與之接壤的數十個自由星際小國，已經成了事實上的改革派附庸。再讓他這樣膨脹下去，就不是聯邦內部的事務了。”
“我明白，”提埃閉上眼睛：“但若我們公然離開輝月星系，唯有戰爭一條路可走，到時候，在全宇宙面前，軍部就是挑起聯邦內亂的罪魁禍首。而鶴雲錦卻可以將一切推乾淨，他在等我們先打第一槍。”
“限制令還有幾天才能解除？”墨元問道。
“五天。”
“五天？”墨元高聲道：“五天以後，什麼都晚了！”
“這個時候還管這些，”莫尼克冷聲道：“有別的選擇嗎？”
沒有。
提埃睜開眼睛，雙眸中猶如降下冰雪，他沉聲道：“墨元，你帶領艦隊，即刻調轉方向，朝大政星系行軍。將奧單的口供發來一份，這份禮物，正適合送給第二軍指揮官……”
一隻手輕輕的拉扯着他的衣袖。
提埃低下頭，便看到葉靈望着他，雙眸猶如辰夜之星：“提埃，你想要聯絡你的同僚，與鶴雲錦開戰嗎。”
“是的。”提埃輕聲道。
葉靈按住了他的手臂。
“提埃，”她詢問道：“你自己又是怎麼想的呢。”
提埃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您……不，你不希望戰爭來臨嗎。”
葉靈回答：“也不希望你的驕傲蒙受損傷。”
她輕輕的微笑起來：“公爵曾說過，你是聯邦護衛軍，提埃也以此爲傲吧。”
“葉靈小姐……”墨元輕輕的低語。
葉靈鬆開手，繼續說道：“我有個問題，如果將鶴雲錦攔截住，讓他無法抵達銀河議會的會場，對聯邦的損失如何？”
墨元驀然驚醒，他有些驚喜道：“沒錯，這是個好辦法，雖然錯過了銀河議會，但是總比開戰或者看着改革派擭取席位要好。”
他頓時一掃抑鬱之色，長舒口氣，挺胸擡頭，對提埃說道：“指揮官，你就留在輝月吧，軍部尚有不少艦隊分散在銀河系內，我們聯合起來，將鶴雲錦的艦隊攔截住。”
“你們知道他在哪裡嗎。”葉靈問道。
“根據線報，可以推測……”
“我在他身上種了個標記。”葉靈又說道：“激活之後，能夠追蹤他的動向。”
墨元目瞪口呆。
“來到輝月的當晚遇到他了。”葉靈解釋了一句，她看向提埃：“那麼，我們現在出發嗎？”
“您要親自去攔截？”墨元從震驚中回過神，立刻又被嚇到：“太危險了。”
“我去。”
葉靈轉過身，墨元和莫尼克也都驚訝的看着提埃。
“指揮官，你瘋了，”墨元皺着眉：“鶴雲錦以首長的身份親自下令，只要他還沒被褫奪印信，他就是聯邦的行政首長。公然違抗首長的命令，你會被打成叛國者的。”
“被限制在輝月星系的，是軍部的指揮官。”提埃說道。
他在葉靈的注視下，摘下軍帽，摘下了肩章，摘掉了胸前的鐵翅飛鷹。
“提埃，你……”莫尼克語氣急切：“你在做什麼。”
提埃將那枚代表着聯邦軍部的鐵翅飛鷹放入口袋中，接着，他將那象徵着他第五軍指揮官身份的肩章捏在手中，合金製成的肩章在他掌中咯吱作響。他鬆開手，揉成一塊廢鐵的勳章和軍帽一同墜落。
“從現在起……”他的聲音很平靜，灰色的長髮在風中飛揚着。
“我辭去第五軍指揮官的職務。”
“您在說什麼，”墨元難以置信：“您要放棄多年辛苦打拼的一切嗎。”
提埃沒有回答，他轉過身，冰灰色的眼眸注視着葉靈，緩緩說道：“以聯邦公民的身份，我將前往星河，向聯邦首長進言。”
保衛國家，以及
達成你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