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嘩啦啦,水聲歡唱。
蘭生拿下紅蓋頭,坐到窗櫺前看那片水景。時隔不過月餘,雪景變花景,仍令人不得不讚嘆它的美。今晚無月,但水邊放置着盞盞金燈,潭中如落滿了月輝一般。瀑布濯濯點星,似引天河之水浸月華。
然而再美,失去主人的景緻就成了荒物,金燈雕琢也不過是刻意討喜。反而被宮女們遺忘的長亭幽暗,恰恰又是主人以往最鍾愛之處,可見繁華已到了盡處。
是地方太大,還是真冷清?她獨自在寢殿中半個時辰,竟看不到一個人,除了水聲,只有遙遠的炮竹聲和鼓樂聲。這個時間,本該是新郎待客敬酒,如今看來缺了新郎照樣可以很歡。
一根紅繩,一頭繫着六皇子本命玉印,一頭牽她進了月華宮。小公公拿着六皇子的喜服,完成皇家大婚之禮,拜皇帝奇妃爲公與婆,拜太后爲祖母,拜宗廟方位爲帝媳。仍是那根紅繩,送她入鏡月喜殿,一張張陌生面孔來賀喜討賞錢,由陌生的宮女發紅包,因爲金薇只能送到月華宮外。
自始至終,新郎沒有出現。
她以爲至少能在寢殿裡看到某人躺着不動的樣子,但此刻彷彿天地之間只剩自己。這讓她沒法不懷疑,六皇子已經掛掉,而她嫁給了死人牌位。
不過當她心理調整差不多的時候,門開了,又跑進一堆的人。
官媒婆笑得像朵老花,“恭喜娘娘。賀喜娘娘……”見蘭生去了蓋頭,想說不妥,又想想這場婚儀橫豎做不完全,就算了,“婆子以爲六殿下身體欠安,要省去最後這交杯酒呢,誰知六殿下竟這會兒醒了。娘娘真是帶福氣的人,想來用不了幾天,六殿下就會康復的。”
婆子讓開身,蘭生看見了她的新郎。
他伏在太監背上。手腳隨揹他的人無力晃動。怎麼看都不像“醒了”。宮女們疊高了被子,又齊手將他搬上,終於能讓人看到正面。
白玉面,微瘦。墨妖仁。光白。紅龍紋的喜服像麻袋。鬆垮。軟綿綿的身體動不動要人扶正。什麼表情也沒有,什麼妖氣也沒有。
正如泫冉所說,這是個活死人。睜着眼卻不聚焦。還喘氣卻不動彈。
婆子仍說瞎話不遺餘力,“娘娘您看,殿下氣色多好,這麼坐着誰能看出來是病人。”
“別顧着說了。”蘭生真心覺得太吵,“趁殿下精神好,快些喝了交杯酒。說起來,殿下可以喝酒嗎?”
“娘娘放心,是御醫局調製的藥湯,並非真酒水。”背六皇子進來的小太監回稟。
蘭生想起是那日花王會跟在六皇子身邊挺會說話的小廝。但她不熱乎,坐到榻前,任宮女將六皇子的手繞過自己的手肘,看着閉合嘴巴喝湯都要兩人服侍的男子,平靜喝了自己那杯。
酒,無味。
令她欣慰的是,嘮叨她一天的婆子終於走了,其他人退到了外殿,世界終於清靜美好。她坐在桌前,隔望着這時躺得直平的?,她的丈夫。
起先一點感覺也沒有,而後那張妖美邪惡的臉在腦海裡鮮豔,哪怕只有點點滴滴數得清的片段,她承認,比起活死人,寧可他病得有知有覺。雖然肯定會跟她過不去,可她也不那麼好惹。
蘭生長嘆一口氣,他這樣成了絕對的無辜者,掐他都顯得自己欺負弱小,實在卑鄙啊!
“睡了?這麼早?還沒鬧洞房呢!”大笑聲打破寂靜,伴隨不少腳步聲。
“三殿下,六殿下剛吃過藥,已經睡下了,御醫又一直叮囑不宜驚擾。而娘娘累了一整日,此時應該也安歇了,不如明日——”那個小太監的聲音挺堅持。
“成親哪有第二天鬧洞房的?”另一個起鬨,舌頭大着,是五皇子。
“六殿下大病未愈。不如殿下們稍待,奴才去請示了奇妃娘……”
啪!
“好大膽的小奴才,我們兄弟幾個情深意重來賀喜,又不是來要命,用得着你去搬救兵?”五皇子扇人耳光。
“是該打。”蘭生笑走了出來,盈盈一福,“就算搬救兵,也該搬我纔是,五哥幫我出氣,多謝。”
五皇子福胖更顯,看到蘭生,眼睛一亮,收回要踩小太監的腳,“都說新娘子最好看,真是有道理。第一次見南月大小姐,模樣不討喜歡,如今才過半年,不但變成弟媳婦,還美若天仙。老六遇美向來走運,都是萬里挑一的人兒,羨慕不來啊。”
三皇子的小鬍子今日特別亮,好像那樣就能風流倜儻,望蘭生的眼神也迷,“五弟沒眼光,我早就瞧出南月大小姐是美人胚子。”不過瞬間,他眼睛就清亮了,“老六運氣好有什麼用,如今消受不起,可憐了新婦。”
三皇子又道,“老六媳婦,成親哪有新郎不敬酒的道理?我們又是自家兄弟,故而來跟你喝兩罈子酒,喝完就走,並非真來鬧洞房。”
蘭生但笑不語。成親第一晚,已要被人欺到頭上?
“你倆果然在這兒。”
現在的月華殿人人能自由進出,但此時來的人讓蘭生暗喜。
“五姑姑,您怎麼來了?”三皇子五皇子連忙施禮,笑得有些尷尬。
“跟你們一樣鬧洞房啊。怎麼?許你們來,不許我來?剛纔我沒聽錯吧?你倆要蘭生喝兩壇酒?”五公主駕到,身後跟着瑤璇和庭筠。
三皇子乾笑,“姑姑聽錯了,是兩杯酒,我和老五一人敬一杯。六弟病着,由弟媳代他喝了,受哥哥們的祝願之意,我們也能心安些。”
五公主點點頭。“敬份心意還是要的。”問蘭生,“你今日路上受了驚,想來身體疲累,若是不適,可別勉強。”
三皇子奇道,“路上出了什麼事?”
庭筠當着都府參知,早已知鬧得那一出,“不知哪裡來的一大羣災民,也被當作了夾道歡迎的百姓,居然對着鳳輦投假符。裡面全寫着大逆不道。好在六表嫂鎮定。把罵符念成喜符,又許諾明日發米施飯,過了這場驚險。賽哥和我一致認定若不是應對得及時,可能會釀成慘禍。”
“小郡王發現了。”蘭生沒想瞞着。不過也沒想到他們發現得這麼快。
“當然。賽哥通知我。我立刻就封鎖那條街查線索。六嫂。你膽子恁大了。”語氣一轉,庭筠欽佩讚道,“卻也實在聰明得很。平心靜氣把場面壓定。若是碰上不禁嚇的女子又哭又吵,說不準那些災民能鬧出人命來,因爲有煽風點火的人。”
“那個小吏?”蘭生問。
庭筠做個抹脖子的動作,“自己了斷的。不過,應該還能繼續查下去。”
五皇子插嘴,“怎麼查?”
五公主但道,“來賀喜還是來上朝,這會兒說什麼公事?”
“娘說的是。”庭筠笑嘻嘻,“三哥五哥,今晚不說正事,明日我再給你們理一遍案子,正好聽聽兩位哥哥的想法。”
三皇子笑得乾巴巴,“有都軍司和都府衙門聯手,哪需我們瞎操心?況且,今日正事就是敬酒敬酒。”
蘭生喝了一杯,兩狼殿就說要回席,走得匆匆。
庭筠的目光若有所思,看回蘭生卻似太平無事,“六嫂該謝謝我娘,怕兩位表哥喝多了爲難新娘子,我娘特意跟來的,還拉了我助陣。”
蘭生謝過。
五公主對兒子沒好氣,“你自己硬跟着來,說要看蘭生新娘子的模樣,怎麼賴我身上?你去看看,這月華宮的侍衛都上哪兒去了,進到寢殿都沒見誰守着。”
庭筠應是,找人去。
五公主拉着蘭生入鏡月亭坐,吩咐宮女們上熱茶,“這裡的冷清並非因主人病了疏怠,你別太介懷。”
“蘭生沒有介懷,只是一直以爲六皇子喜歡熱鬧,所以月華宮也一定很熱鬧。”冷酒之後熱茶暖身,蘭生舒服籲口氣。
“本來很熱鬧,楓兒去年病了些日子,又落了水,才慢慢清靜下來的。說到這兒我才發覺楓兒流年不利,摔傷也是在年前。明明太極殿去年開春還卦了他小吉,居然一點凶兆沒提,真是沒用。學易經的有那麼多人,卻終究比不上天生的能者。最後竟要你沖喜——”五公主憐惜瞧着蘭生。
“六皇子會好的。”蘭生道。
五公主眼中欣慰,“是啊,一定會好的。以後要是有什麼難處,儘管來找我。筠兒都跟我說了,常沫案最大的功臣其實是你,你卻讓他保密。如今筠兒轉當文官,也是因着你纔想明白了。我欠你一個人情,記得來討。”
蘭生笑着,“好啊,我最喜歡討人情了,比金子銀子好用。”
五公主也笑了。
“娘,這位是前月華宮的侍衛隊長寒索,如今擔宮中右虎營校尉將軍,剛纔帶隊巡過,您聽他怎麼說守衛的事吧。”庭筠找來了人。
“寒將軍,月華宮爲何無人守衛?”五公主收了笑容,“就算六皇子明日出宮了,今夜也不該懈怠。”
“稟公主殿下,月華宮的侍衛聽六皇子直接調遣,平時不由龍虎營管,可能六皇子病後值勤統配不齊。臣已命巡邏隊代替守衛……”聲音沉冷,氣勢隱隱威然。
蘭生聽這聲音時微怔,再看見——
尖頭鑲皮鞘,靴套繡烏金海浪紋。
瑤鎮。聽濤觀。放火的。威脅她閉嘴的。那個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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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世界盃歡呼!讓我早睡早起身體恢復得快!親們一起來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