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蘭生有了身孕——”奇太后卻已經猶豫,且略有抱怨道,“宗主不應該放人,她的本事可不小,但鑽了空隙就難拿住了。”
“你既然希望她死,有沒有身孕就無不同。你兒子一旦登上帝位,後宮三千,難道還沒人幫他生出兒子來?只怕你到時候來不及當祖母,孫子太多,連名字都記不住。”雪勢比剛纔小了些,宗祠那裡漆黑一片,如果有人闖,埋伏會鬧亮。嘴上說得輕鬆,神情也冷靜,但子夜的時限即將到,對方卻完全沒有動作,影門宗主心裡隱覺煩躁。
“宗主別忘了,影門長老以上都子嗣單薄,祖師爺甚至無子無女,只得收養義子,而師尊也就有您一獨兒。楓兒雖不是影門弟子,卻是我的血脈,成親多年亦沒有喜訊,如今這胎真是好不容易,叫我怎能不擔心?”再不喜歡兒媳,孫子是硬梆梆她家的寶貝。
“惜英,能當皇帝的,也未必非你兒子不可。”煩躁了,才泄一絲心念。
惜英是奇太后入宮前的閨名,聽了這話,不由圓睜雙目冷笑,“你又想自己當皇帝,違背師尊預言?小心,別粉身碎骨,連累影門陪葬。我即便想稱了女?.帝,還是覺得命最珍貴,讓給兒子也罷。此事我們不是早已商量過,我兒若稱帝,立刻封影門爲國宗,我自然爲太后,掌管宮廷,而宗主爲三公合一大閣老,掌管朝廷。百官由我們影門弟子分擔,掌管天下,皇帝不過是掛個名。”
影門宗主漫不經心啊了一聲,並不因奇太后對他這個師父不敬而生怒,“我當然知道,只不過影門一向不主張神鬼論調,獨留這門摸字卦,十分莫名其妙。”
“話雖如此,但字卦從不曾出錯,各代宗主奉若天命。纔有影門今日。神鬼或許是無稽之談。但天有大道,不可不遵。”奇太后沒影門宗主那麼叛逆,其實是尊師重道的。
“我從未想將你教成無趣之人,你兒媳婦就知情識趣得多。雖外傳她刻薄相。實是大智。”影門宗主陰陽怪氣。
“你沒教過我。師尊教的。”奇太后冷言相對,“身爲宗主,責任重大。應當理智行事,而非憑一己之私。我還是那句話,若你早處置了蘭生,也不會有這些曲折。她是我兒稱帝的最大障礙,我兒稱帝慢一步,我們影門見光就慢一步,而這個節骨眼上,新帝的力量介入,你也清楚,我們還是忌憚他的。他手握兵權,又毀了我宮中勢力,內廷對他忠心的人將越來越多,今後叫我如何牽制他?”
“任何一個皇帝登基後都會大換血,你那乖兒子嚇破了膽,害你在太后位上如坐鍼氈,新帝遲早會對付你。這時看起來我們吃了悶虧,實則未必。左龍營一下子那麼多空缺,必定要有人來補,除了效忠新帝的都護軍,別無他選。如此一來,我們的人就能奪到都護軍的兵權,細想想還算小勝了。”
如同圍棋上的黑白之爭,新帝那邊看似佔便宜的形勢,也有被反包抄的極大可能。
“……”要說謀算,她確實不如他的思路寬。
不遠處,梆子敲來,子夜了。兩人面色一正,齊齊往宗祠方向看去,但光明堂仍亮,宗祠地仍黑,沒有他們預料的亂象。
“宗主……”奇太后纔開口,身後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黎公公一邊跑一邊抹汗,還未近前就雙膝跪地,拖腿爬來,“宗主大人,太后娘娘,大事不好!剛接到急報,九星別院着火,關押在天廟的人也不見了!”
奇太后不敢相信,“什麼?!”隨即對身旁同樣愕然的人咄咄,“我就說,別有趣不有趣的,南月蘭生是狐狸,一肚子的鬼主意,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不可能皆是她走運。她手下還有能者!你不擔心不忌憚,但能族一直是我們的大敵,越到徹底滅了他們的時候,越不能鬆懈。宗主這回失誤,打算如何補救?”
影門宗主捏緊拳頭,沒想到對方竟不上當,還能找出九星別院,他最喜愛的綠竹殿恐怕要毀在大火之中了,況且九星別院的真正意義在於天廟。天廟是祖師爺選定了山頭並建造起來,和泫氏帝祠一模一樣,是風水的講究。雙龍現世,更高者盤天。祖師怕人人知風水而削弱了影門,因此向泫元帝鼓吹風水爲邪說歪道,毀去這方面的書籍,而且禁止官民學習。
風水,起源於風族,是愛上普通女子的風王爲她獨創的一門術,雖然深奧精妙,但只要具有天賦,就能使出強大的力量。民間曾經出現過走馬觀花道吉凶的風水師,正是精通了這門學問的緣故,後來當然就被影門暗殺遏制了。
帝祠之地叫九龍山,並非真山,卻具龍頭靈氣,當年祖師爺爲泫元帝選址,確實沒有誇大這塊地的靈源,但他隱瞞了一點。
有一處,比現在的帝祠更適合造宗廟,就是九星山。九星山高險峻,因爲不能居住而人煙絕跡,但山頂上有一片寶地,近天,氣衝靈霄。祖師爺堅信,只要在那裡供奉影門祖先,不用怕皇帝出爾反爾,不用怕能族復仇,更有能與天比高的至尊極權。
風水最大能之處,在於它的禍福延及後代,長長久久。而山頂造祠不容易,建造過程中就死了無數工匠,加之要保密,滅口無數,天廟一年兩次的祭天,沒有什麼比人命更珍貴的祭品,如此代代年年,這些努力將影門推向巔峰,眼看就要登頂,這座福地竟然被燒了!
一直以來都顯示他的沉着冷靜,還有傲睨所有人的譏誚雙眼,剎那崩裂摧毀,影門宗主忍不住向牆捶拳,怒咆一聲。還好,風很大,宮牆很高,他的咆哮沒能傳出多遠,就散得餘音也無。
這是全影門的巨大損失,但奇太后不顯悲痛和憤怒,眼裡冷光劃過,只有聲音急切,“宗主,別等了,把那丫頭片子放出來,讓我們的人賴到她主子身上也一樣。雖然不得不犧牲那些人的命,也死無對證,新帝一旦有了心病,肯定會先顧自己,帝祠裡出現女人的亡國之說,不可能無視。”
“不!”厲聲阻止,影門宗主眼中憤怒充紅,看得出猙獰,“不!不!不!……”連道十幾個不,又來回走,快得好像腳下要生火了。
“她既已救出兩人,必定知道我們將她的丫頭另外關了,而且連九星山都能讓她發現,她不會想不到我爲何要誤導她來帝祠救人……”這是連環結,解開一個,就能解開一雙,“別反中了她的計。”
奇太后微微眯了眼,“雖不能小看了她,卻也不用高估。我看,火燒九星山就是一步糊塗棋。天廟仿帝祠,華殿堪比帝殿,鐵證如山的謀逆案,若她保留它,同時告知新帝,一定大功一件,我們一時奈何不了她。”
“不,這正是她聰明之處,九星山是五公主的地,雖非直屬她名下,但稍微拐幾個彎就能查知。她覺得五公主無辜,如果不燒了的話,必定由五公主背黑鍋。五公主待她親厚,她才幹脆利落,哪怕她自己也沒有任何證據,說明五公主與此事全無干系。她賭了一把,拿兩人的交情,而且沒有小看我的本事。就算天廟和竹殿原封不動交給新帝,五公主也能被證清白,除了朝廷上下人心惶惶,新帝亂殺些看不順眼的臣子出氣,卻未必掀得了我影門半分底子。”腳步漸漸慢下,自覺分析得有理。
“但她毀了天廟,朝廷不會人心惶惶,影門卻會,天廟是祖師爺——”
“祖師爺可沒說過天廟毀影門也毀,天下好風水多的是,再找一處重建就是。”影門宗主不耐煩打斷,怒意不沖天廟或竹殿着火這件事,而是對方的反擊讓他感覺下不來臺了。他對門下已經誇口,就算放了人,也在自己的掌握中,而且蘭王妃絕無活路,任捏圓捏扁,還有不少能者陪葬。結果倒好,她給了他一個大大的耳刮子,令他將在所有門下面前顏面無存,
他相信,風水也好,預言也好,都是可有可無的指引,如同風族人再現,對能者是一種無形的心靈依託,由此產生了對決的勇氣。這種東西,穩固人心,他就利用一下;動搖人心,他就清理一下。
“其實這個賭,不管宗主贏還是輸,南月蘭生都是死。怕是因此把她逼急了,纔將事情捅得這麼大,拉來皇帝保駕,火燒九星。宗主本打算貓捉鼠,如今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處置法,不如交給我。”
奇太后始終介意兒媳婦肚子裡那隻小的,就像預感到這會是她的獨孫,心腸再硬再毒,隔代就不能理智發揮。當然,她覺得讓蘭生多活幾個月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兒子已經答應,同於思碧成親由她定日子。雖然指控蘭王妃的小道士差點翻供,卻讓宗主及時滅了口,沒有人證只有物證,案子最終可能草草了結,但南月蘭生的正妃位肯定保不住。
至於她,權宜之計讓出太后之位,卻不會任賢妃坐熱。(……)
御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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