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這不是父債子償麼?”聽完老村正的講述,零丁對他是絲毫同情也無,只能遙想那個苦命的剛離魔爪又入虎穴的女子,以她最後布的那個局來看,這本該也是位聰明伶俐的人,若換成天下太平的現在……
李晏也不禁由此想到了秦桑,這兩個同樣被亂世詰難的女子,恰如那個時代的寫照,禮樂崩壞,無處安身,而每每到這個時候,李晏都能感覺到頭頂那個小金冠的重量,要保證越來越少的人經歷這種苦難,這頂金冠就必須端正。思及此,李晏的臉色不禁沉肅了些。
隨後,劉大全、王德坤和張垣都依次到來,燕三白分別將他們提審。李茂的死宛如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將他們最後的一點僥倖壓垮,燕三白便從他們三個那裡得到了三個大同小異的故事,那存在的稍微一點差異,也不過是爲了各自開脫而產生的。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李茂的死變成了一個轉機,使這個案子瞬間明朗了起來。這是針對十幾年前那場大火而來的,蓄意謀殺。
可是,這個復仇者是誰呢?
按照老村正四人的講述,那女人和張青都已死在了大火裡,而張青孤苦一人,又有誰來替他們報仇?
“說不定張青和那女人還有個兒子?畢竟他把那女人關了挺長時間的。”零丁猜測道:“我一直覺得那個扶笙有點可疑,縣衙着火的時候他就在,張慶出殯的時候他的狗也在亂吠,最關鍵的便是他那個孃親,我們都知道他娘身體不好,可誰也沒真的見過。”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但是,”燕三白的目光微凝,“張慶和王有利可以確定是在上吊的過程中死的,既然這是謀殺,那便不可能是自己上吊,應是有人把繩索套在他們的脖子裡,再甩過橫樑,從另一邊快速拉起將人吊死,便可營造出與自殺同樣的場景。然而張慶與王有利都是成年男子,憑扶笙一人,絕不可能將他們吊起。”
“也就是說還有同黨。”李晏把玩着手裡的茶杯,擡頭道。
“這個同黨會不會是阿九?”零丁繼續猜。
這時蔡志璟來叫他們吃午飯,聽到他們的對話,便忍不住說道:“我與扶笙交好,時常去他家玩兒,阿九我也見到過數次,他雖然長得可怖,但實際上心地很善良的。而且他佝僂着背,腿腳不利索,應該……不會是他吧?”
李晏眨眨眼,“世事可難料。”
“誒?”零丁又忽然覺察出不對來,“那李茂又是怎麼被人毒死的?阿九這個遊走在村子邊緣的人總不會跟李茂有瓜葛吧?而且李茂昨晚就被我們抓了,他怎麼下毒?”
說起下毒,零丁就想到飯纔去,想到飯菜,狐疑的目光就不由落到了蔡志璟身上。蔡志璟瞧見他的目光,連忙擺手,“這可不關我的事!”
燕三白適時的替他解了圍,“我們吃的菜都是在村子裡摘的,誰都有可能下毒。”
零丁道:“那豈不是無解?”
李晏瞥了他一眼,背在身後的手裡摺扇打了個轉兒,“無解有解,先填飽肚子纔是頭等大事。”
說着,他看了一眼燕三白,燕三白算了算時辰,摸摸鼻子,點頭同意了。
只是一行人去隔壁正堂吃飯時,恰好見到關卿辭從院門口進來,雙方打了個照面,燕三白溫言道:“關大人回來了,先一起過來吃飯罷。”
關卿辭點點頭,臉上的冰霜頓時融化了些許,沒辦法,誰叫燕三白長得如此討喜,任誰看了都會心情好很多。然而不等他走到燕三白身邊,他忽然又看見李晏拿那種莫名其妙的眼神看過來。
關卿辭看看他,又看看燕三白——怎麼回事?
走進正堂,大家在八仙桌旁依次坐下。座位當然分主次,李晏在此,便沒人敢比他先坐下,他也不叫衆人難做,自覺的居於上首。然後拉開身旁的椅子,燕三白便也自覺的坐下了。
關卿辭原本是想坐燕三白身邊的,正好可以與他談談案子的事情。誰知道李晏笑着眯起眼,“關大人來本王身邊坐吧。”
關卿辭便只好去另一邊坐着,隔着個李晏,與燕三白說起了話。
誰叫他是大理寺少卿呢,不管什麼洛陽王、汾陽王,查案第一。
“我重新去問了一遍,還是沒人知道那匣子究竟是從哪兒來的。”關卿辭道:“下葬時捧着匣子的那個人說,他當時急着找匣子裝骨灰,正好有人遞過來,他便頭也沒回的接了,是以根本不清楚到底是誰拿過來的。”
“也沒有旁人看見?”
“沒有。”
燕三白不禁微蹙起眉思索了一下,道:“劉福在村裡可與誰親近些?他瞞着家裡跟學堂告假,應當不會跟陌生人去山上。”
關卿辭道:“劉福自幼讀書,對村裡的泥娃子很看不上,唯一能入得了他的眼的,便是同樣識字的扶笙。”
“又是他?”零丁不禁驚訝了一下。
線索慢慢的開始彙集,然而燕三白卻再次陷入了沉思,事情真的會那麼順利嗎?
有個成語,叫東施效顰,美人蹙眉總是好看的,正如此刻的燕三白,那遠山般的黛眉微微向中間靠攏,低着頭,飽滿的脣瓣微張,動作緩慢而輕柔的,下意識的吞嚥着飯菜。
李晏原想叫他專心吃飯不要走神,可看着看着,眼珠子軲轆一轉,丹鳳眼裡露出點壞笑來,夾了塊肉放在燕三白碗裡。
燕三白也沒在意,夾起來就往嘴裡送,平日裡不怎麼喜歡肉食的他居然一點兒也不抗拒的把整塊肉都吃了下去。
李晏看得眼睛一亮,再接再厲,繼續往他碗裡夾東西。一塊魚肉,一粒豆子,速度不快,但源源不斷。
燕三白起初是真的沒發覺,當他對身邊的人不設防,且認真思考的時候,總是會忽略周圍的事物。直到他一口咬住了一塊油光鋥亮的肥肉,他才稍稍愣了一下。
張開嘴,低眸看,睜大了眼睛,咦?
哪來的肥肉?
他擡頭看,赫然發覺整桌的人都在看他,而且一個個的眼神簡直垂涎欲滴。
“怎麼了?”燕三白放下那塊肥肉,不解的問。
衆人連忙搖頭,眼神卻不禁往燕三白嘴上瞥——這看着實在太好吃了!
咳咳,不要誤會,不是說燕三白好吃,而是燕三白的吃相實在太香,不僅斯文,連嚼東西的頻率好似都差不多,看着看着就有種讓人入迷的魔力,而且剛剛被那塊肥肉一蹭,飽滿的脣上頓時變得——晶瑩剔透。
真的,看上去就像兩塊好吃的肉。
古有唐僧肉,今有三白肉。
“吃飯。”可是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一道冷冰冰的帶着威懾的聲音不解風情的響起,大家頓時都噤若寒蟬,瞅準了自己碗裡的米飯,開始風捲殘雲。
“咳。”關卿辭也收回目光,依舊是冷麪少卿模樣,徑自夾了一塊肉吃。
李晏的臉色這纔好看一點,轉頭看向燕三白,“你也吃,多吃點。”
“我不是很喜歡吃肥肉。”
燕三白清醒過來了,不好騙了,李晏深感遺憾。
其實他自己也不喜歡吃肥肉,於是作罷。
午飯後,燕三白決定去找扶笙。李晏自然跟着去,零丁卻被留了下來,燕三白另外有事拜託他,而關卿辭則帶着幾個大理寺的人上山,回到發生火災的地方,檢查到底有沒有密道一類的供人逃生的所在。
浮生正在河邊的淺水處捉魚,挽着褲腳,手裡拿着魚叉,少年英氣勃發。
燕三白走近了叫他,浮生背對着他們擺擺手,仍舊全神貫注的盯着水面,手裡的魚叉慢慢舉高,屏氣凝神,快速插下!
“哈哈我抓到啦!”少年舉着魚叉,看着還在活蹦亂跳的魚,笑容爽朗。
連帶着,他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問:“你們找我有事嗎?”
燕三白笑笑沒有回答,“你抓魚是想給你娘燉魚湯喝嗎?”
“是啊,我娘最近幾天氣色好了不少,多虧你給的藥。”
“這樣啊,藥我還有,不如你讓我見見你娘,或許我還能幫的上忙。”燕三白道。
扶笙當然點頭答應,走在前面招呼他們快點,三人很快就回到了扶笙居住的茅草屋裡。燕三白和李晏還是頭一次進來,剛踏進去,一股藥味便撲面而來。
“笙兒,是你回來了嗎?”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從裡屋傳開,扶笙應了一聲趕忙進去。燕三白和李晏緊隨其後,就見一個面容憔悴樣貌平平的婦人躺在牀上,看樣子已是被病痛折磨了好些光景。
“娘,今天笙兒帶回來兩個新朋友,都是長安來的,我讓他們見見你好不好?”扶笙跟他娘說着話,語氣輕柔。
婦人聽了顯然很高興,“哎,好,好,好。”
燕三白和李晏便走近了些,彎下腰,以便讓婦人能更好的看到他們。婦人原本便開心,瞧見兒子的朋友是這麼俊俏的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頓時笑得眼睛都眯了起開,沒什麼力氣的手握着燕三白的手,絮絮叨叨的叫他們在這兒玩的開心些,多擔待擔待她那不懂事的兒子。
過了許久,三人才從裡屋出來,扶笙急急忙忙的問:“怎麼樣?”
燕三白不忍心打擊他,但還是搖搖頭,說了實話,“久病無良醫。”
扶笙的眼中頓時閃過一絲失望,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未特別消沉,片刻後揚起頭來,又是一枚意氣風發的好少年。
“沒關係,我會好好照顧我孃的。”
燕三白不禁露出微微的笑意,連李晏眼中也流露出一絲欣賞。
扶笙把魚浸在木盆裡暫時養着,“你們找我到底什麼事啊,現在可以說了吧?”
少年不笨,知道燕三白和李晏這樣的人無事不登三寶殿。燕三白便也不與他繞彎子,正色道:“扶笙,接下來我要問你幾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我,可以嗎?”
扶笙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點點頭。
“首先,我問你,劉福死之時,你在何處?”
“我在山上打獵啊。”
話一說出口,扶笙卻又馬上回過味來,臉上出現些許怒意,“你懷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