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莫漓的軍隊逼進鄞城,先是在城牆下唱軍歌助威,接着又用弓箭和投石車探路,整整騷擾了一個早晨,日上三竿之後,莫漓的人便回營休息,鬧得鄞城內人心惶惶,半天沒人敢出來探探情況。
到了午後,莫漓依舊和陸小小對弈,陸小小此刻心繫外面的戰事,根本無心下棋,一連下錯了好幾步都沒有察覺。莫漓見她心不在焉,問道,“你在擔心?”
陸小小下意識點頭,隨即又搖頭。
“有什麼儘管說,雖然你說得再多也改變不了鄞城即將失守的事實。”莫漓輕描淡寫地說着,彷佛在說別人的事。
“不打不行嗎?那麼多百姓因爲王爺一個決定,就要背井離鄉,流離失所……”一想起這些,陸小小的眼眶就紅了起來,“即便王爺怨恨皇上,也私下解決此事,何必牽扯那麼多人呢?”
“小不忍則亂大謀,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莫漓卻指了指棋盤上的白子,“你若是不一心對待戰事,那麼輸的人就是你了。”
“王爺,你知道我說的不是下棋!”陸小小丟掉手中的棋子,有些氣憤地說道。
莫漓挑眉道,“我說的,也不是下棋啊。”
此時外面來人通報,說是滕玉王爺差了信使前來,想要商量投降一事。
“你看,連滕玉都知道他贏不了本王,降了本王纔是萬全之策。”莫漓見此戰沒必要打下去,反而有了戲耍陸小小的興致,“沒有戰可打,對我的士兵們來說也不是好事,不如就把這座城賞給他們吧。”
“賞給他們……是什麼意思?”陸小小聽不明白。
“你可以去問一問。”莫漓沒有回答她,只是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喝起茶來。
陸小小不明就裡,自然跑到帳外去問值守的士兵。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她便氣鼓鼓地跑了回來,指着莫漓問道,“你怎麼能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情!”
莫漓故意裝傻,“本王何時做了喪盡天良之事?”
“你剛纔不是說……要把鄞城賞給那些士兵的?我剛纔問了一下,原來你說的賞,意思就是,就是……”說到一半,“屠城”二字陸小小實在說不下去了,臉上的表情更加焦急,似乎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莫漓見狀點點頭道,“看樣子你是明白本王說的意思了,其實這種事在軍隊之中很正常,若是沒有打賞反而會出問題。這種小城本王還不放在眼裡,”
“王爺……”陸小小欲言又止。
莫漓挑眉,知道陸小小心中記掛着什麼,便示意陸小小到跟前來。陸小小依言走到莫漓身邊,見他伸出手指勾着她的下巴,語帶挑釁,“怎麼,又想求我?”
爲了全城百姓,若是她求了莫漓肯應,無論是下跪或是做牛做馬她都願意,可這一路到滄月不知多少城鎮多少村莊,她陸小小求得過來嗎?
“望王爺網開一面,放過那些百姓吧,無論是做牛做馬,民女都願意。”說着,陸小小便要跪下,卻被莫漓扶住身子。
莫漓有些意外地看着陸小小真的向自己跪下,覺得這個女子行事實在和其他人不太一樣。他轉念一想,故意沉聲道,“想要本王放棄屠城也行,拿你的命來換。”
陸小小想也不想,連忙點頭,同時道,“不僅是鄞城,其他城池攻下了,也不能做這種事,只有王爺答應了民女纔算成。”
至此,莫漓對陸小小的看法有些改變了。她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其他任何人的事情都可以放在心上,似乎以前並不是這樣的性格,是誰或者什麼事改變了她呢?是景少嗎?還是莫弘?
莫漓扣在陸小小下巴上的手捏得緊了些,“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的你既貪生怕死,又十分貪財,變成今日這幅樣子,怕是受了某人的影響吧。”
陸小小愣住了,若不是莫漓說起,她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以前確實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但凡有些事情,她總是第一個躲得遠遠的,生怕惹禍上身,禍及池魚。可剛纔她說出口的那些話,是多麼自然,彷佛每一個字都是發自內心,而且完全沒有害怕的感覺。她究竟是因爲誰變成這樣的?陸小小自己也說不清,或許有一些是景誠的緣故,也有一些可能是因爲莫弘……
“越是在意的人,越要留到最後纔好。”莫漓見陸小小陷入了回憶當中,不知怎地心中有些不快,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鬆開了陸小小的下巴,莫名地說了這句話。
“放心,本王不會下令讓人屠城的。本王答應你,鄞城的老百姓可以不動,但是投降的士兵本王卻不能放任不管。這是命,誰都無法擺脫。”莫漓不知爲何內心一軟,說道,“就像你註定要看着我帶兵攻進滄月,抓到莫弘。”
莫漓讓信使進帳來,不多時便進來一個身材圓潤笑容可掬的男子。此人見了莫漓便行禮,口中道,“微臣鄞城城主董添,參見離雲王爺。”
“怎麼是你來,滕玉呢?”莫漓不動聲色地問道。
“滕玉王爺雖不能前來,但是依然心繫下屬,希望微臣能不負重託,完成此任。”董添抹了抹額前的汗水,面不改色地說道。
莫漓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吩咐道,“給他賜座。”
“王爺守衛邊境多年,不知此次帶兵回京,可是有要事?”雖說入了座,但董添的汗水依然不停地流下,神情也十分侷促,“王爺昨日之舉,怕不是在操練兵馬,隨時防備外敵吧。”
莫漓點頭道,“你這個城主倒是會說話,把本王的後路都想好了,接下來若是本王遂了你的意,帶着兵馬回到邊境,你豈不是成了大功臣?”
董添一聽立即搖頭道,“不敢不敢,王爺和皇上是交心的好兄弟,多年誠心輔佐皇上,忠貞不二的心思豈容我等猜測。只是帶兵壓境容易讓人詬病,即便是王爺您,恐怕也經不起如此風言風語……”
“既然人家要說,那就讓人家說去吧,本王何時怕過?”莫漓一揮手,打斷了董添的話,“不過既然你這麼說,那本王就給你一句實話。”
說着莫漓特意起身,來到董添的跟前,一字一句地說道,“本王,的確要反。”
董添不由自主地嚥下口中的唾液,苦笑道,“王爺,還請三思!”
“你若是不是來歸降本王,那後面的話就不必說了,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你請回吧。”莫漓轉過身去不再看他,揮了揮手道,“下一次本王要見到滕玉,若他不來,這個鄞城就是他最後的歸宿。”
董添見莫漓話已至此,知道事情已無法挽回,只得暗暗嘆息一聲,搖着頭告罪離開。一直等候在外的陸小小見董添離去,立刻進入帳中,見莫漓依舊是背過身去的姿勢,也是無奈。剛纔他二人的對話陸小小在外面多少也聽見一些,但陸小小根本說不上話,也改變不了莫漓的決定,如今她在軍營中算是個特殊的存在,可以進出任何地方,包括莫漓的大帳。若實在不行,她只能行最後一招了。
“王爺,這棋,您還下嗎?”陸小小不知莫漓在想心事,看着那盤棋問道。
莫漓被問得回過神來,看着陸小小又看着棋盤道,“下,爲何不下,這可是一盤好棋呢,哈哈!”
一日過去,夜幕降臨,又到了萬物休憩的時候。一個侍衛手拿油燈進入昏暗的房間內,點上燈後,朝坐在窗邊的人輕聲說道,“少爺,該吃飯了。”
景誠連頭也沒回,只是問道,“他回來了沒有?”
侍衛搖頭道,“還沒有消息。”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景誠眺望着遠處的景色,那裡已經暗得看不見任何東西了,但是景誠知道那裡有他的牽掛,有他心繫的人。
不多時,侍衛又來報,說是莫漓的軍隊已經到達鄞城城外,並呈圍城之勢,應該是想讓鄞城上下投降。
“鄞城是誰在守?”景誠疑惑地問。
“回少爺,守城的是滕玉王爺莫霖。”
滕玉王爺……景誠回想了片刻,才明白莫漓圍城不攻的意圖。莫霖對莫漓來說,是僅次於莫弘的少時夥伴,雖不是同母胞生的親兄弟,但莫霖年少時總喜歡跟着莫漓到處玩耍,也以莫漓馬首是瞻,在衆多兄弟中是最聽莫漓的話。如今莫漓圍城不攻,大概就是爲了讓莫霖留下一條性命。
“那……她呢?”
侍衛起先並不明白景誠問的是誰,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猶豫了一陣後,說道,“陸姑娘,很好。沒有被關押,沒有受刑,每日便是陪着離雲王爺下棋看風景,甚至,甚至……”
“甚至?”景誠擡眼看着他。
“還入軍帳中商討行軍之策。”侍衛低下頭去。
是麼,她甚至連軍帳之中都能隨意進出了,看來莫漓對她真是另眼相待。景誠心中泛出一絲苦澀,不知當初送她去莫漓的身邊,究竟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