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繼續混亂,廝殺從未停止。
一個晚上,雙方在黑暗中互相砍殺。
毫無疑問,這對大盛守軍是有利的。本來他們人數就不多,有了黑夜的掩護,戰鬥力大幅提高。
而北乾軍隊因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無法辨別敵我,許多人都在自相殘殺。
黑夜多大盛有利,對北乾不利。這一點耶律一堂早就想到了。
但是夜幕即將降臨時,他們無法退去。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經過了一天的作戰,士氣已經達到了巔峰。而如果此次退走,士氣大跌,就絕不可能再拿下鎮遠府了。
他原本的計劃是趁着白天的人數優勢,迅速拿下鎮遠府,不拖到晚上。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大盛的士氣竟然如此旺盛,大盛守軍在郭曦的率領爆發出了驚人的戰鬥力,硬是拖到了晚上。
局勢發展出乎意料,結果也出乎意料。
黑夜中喊殺聲從四面傳來,叮叮噹噹的碰撞聲和慘叫聲不絕於耳。
很快,時間就來到了清晨。
大盛守軍和北乾士兵一批又一批地倒下,城外北乾士兵還源源不斷地攀登登雲梯,踏上城頭進行廝殺。
北乾軍隊士兵太多了,只能一批批地上。等前面的士兵死完了後面的接着上。
而郭曦一晚上都站在城頭上,他高舉着一個火炬。明亮的火光照射出了他滿是血污的臉龐,映襯出了他高大偉岸的身影。
在黑夜中,每一個大盛士兵只要一轉頭,就能看見身後火光中的統帥。
這如同源源不斷的精神力量,支撐着大盛士兵繼續廝殺。
而此時到了清晨,大盛守軍在黑暗中的優勢不復存在。
北乾軍隊利用人數優勢,發起猛烈的反攻。
大盛守軍雖然士氣高昂,但個個身受重傷,人數上又處於劣勢,局勢再次急轉直下。
半個時辰後,無數大盛士兵用生命壘起來的防線崩潰,被北乾軍隊從多個方向同時突破。
大盛守軍被大量殺傷,十餘個大城僅剩下不足一萬人。
郭曦看着眼前一邊倒的局勢,大勝高喊:“與城牆共存亡!決不能後退一步!”
他知道,一旦退回內城,因爲人數劣勢,他們就再也無力迴天了。
只要還在城牆上,就有機會把敵人趕下去。而如果敵人佔領城頭,全軍進入內城,大盛守軍,插翅難飛。
耶律一堂遠遠地看着大盛守軍人數銳減,死傷無數,而北乾軍隊步步緊逼,佔領了城頭的大部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下,勝利的天平朝向我們了。
就在他以爲勝券在握時,一陣不一樣的鼓聲擊碎了他的幻想。
這種節拍和擊打頻率,是大盛的鼓聲,而且在城外他們後方!
他急忙轉頭,便看到了黑色潮水一般涌來了大量大盛軍陣。
軍陣中一面面大盛的軍旗迎風飛舞,巨大的腳步聲和鼓聲敲打着耶律一堂的心房。
還沒等他將髒話罵出口來,便迎來了一陣的箭雨。
箭雨一陣接一陣,中間間隔不超過五秒鐘,這是連弩!
箭雨落在了北乾軍陣中,因爲事先毫無防備,瞬間死傷無數,橫屍遍野。
北乾軍中在這一片片箭雨中,瞬間慌作一團。
耶律一堂怎麼也沒料到大盛軍隊竟然來得這麼快。之前據他估計,步兵到這裡起碼要兩天的時間。
現在才一天多點,大盛軍隊怎麼就來了?這不合理啊!
還沒等他想明白這一切,大盛軍隊射出的箭雨就飛來了。現在這危急的局勢已經容不得他再多想了。
他急忙翻身下馬,縮到馬肚子下面,來躲避這波箭雨。
頓時整個軍陣中是人仰馬翻,死傷無數。
本來馬很多,但是人都沒糧食吃了,哪有草給它們吃。於是在冬天的飢餓之下,馬的數量銳減。
現在這幾波箭雨過後,恐怕馬匹就死傷殆盡了。
事實證明,耶律一堂躲在馬匹的身體下面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因爲好幾只箭直接射在了馬背上,要是剛纔他還坐在馬背上就被直接射成刺蝟了。
渾身插滿箭的馬匹仰天悲鳴一聲,側向栽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耶律一堂轉身看着死傷慘重的北乾士兵,目光凝重,嚥了一口唾沫,萬千惆悵最終化作了一聲嘆息。
原本飢腸轆轆,大半凍傷的北乾軍隊在絕境之中拼盡全力才能勉強拿下鎮遠府。
現在自己方的士兵已然筋疲力盡,而大盛軍隊在這時候來了,一切,都化爲了泡影。
那眼下只有一個辦法了——走他們已經控制的小路。
能逃出多少就逃出多少吧,某,盡力了!
又是幾波箭雨之後,隆隆的戰鼓聲自耳邊傳來,大盛軍隊發起進攻了。
隨着一片黑壓壓的身影逐漸逼近,耶律一堂這才隱隱約約地看見敵人似乎有大批的騎兵。
騎兵馬背上,一個個拿着長刀、穿着鎧甲的士兵向他們衝了過來。
敵軍逐漸逼近,耶律一堂急忙指揮軍隊重新列好軍陣,準備應戰。
可惜現在超過半數兵力都在城頭上,而城外的軍隊戰馬已經死傷殆盡。騎兵變步兵了。
這不足十萬人大部分或多或少都凍傷了,而且爲了節省糧食,這幾天供應每個人的飯量少得可憐。
就這樣一支因凍傷、飢餓而戰鬥力大減的步兵,在平原上如何應戰全副武裝,精力旺盛的騎兵?
耶律一堂稍微一分析雙方實力對比,就知道此戰絕無勝利的可能。
果然不出他所料,大盛騎兵剛衝入北乾軍陣中如同餓狼見了小羊,肆意殺戮,如入無人之境。
這般場景,讓耶律一堂覺得有些熟悉。
仔細一想,他就想起來了。當初他們攻破鎮遠府,騎兵肆意屠殺大盛的平民和士兵時候,也是這般場景。
正如同前人所言: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聽着耳邊不斷傳來的慘叫聲,看着身邊不斷倒下的士兵,他急忙在混亂中叫來了陳景逸。
此時的陳景逸傷勢已經差不多養好了,能夠繼續作戰了。
耶律一堂對他下達命令,讓他暫時接任死去的金一赤的副統帥一職,統帥全軍撤離。
耶律一堂老了,身體不太好,此時精力在許多個徹夜難眠、思考對策的夜晚消耗殆盡。
陳景逸接受了耶律一堂的任命,對準他躬身一拜,然後快速離去,指揮軍隊尋找突破口。
耶律一堂看着陳景逸的背影逐漸遠去,原本挺直的身形突然佝僂了幾分。
他轉身看着城頭上依舊在廝殺的北乾士兵,又看了看身邊被大盛騎兵不斷殺戮的北乾士兵,內心無比沉重。
如果不是因爲自己的決策失誤,讓郭曦帶着軍隊鑽了空子,偷襲拿下了鎮遠府,截斷了後路,這些士兵也不會死。
眼下如此情景,估計在大盛守軍的拼死抵抗下,一時半會也拿不下鎮遠府。
而城頭上的士兵在大盛援軍的加入下,被前後包夾,難以逃脫,估計凶多吉少了。
自己這條老命,還活着幹什麼啊?自己辜負了陛下的期盼,害死了無數的將士,只能以死明志了。
身邊的士兵一個個倒下,讓他不由得想起了他們攻陷鎮遠府時,他指揮士兵肆意殺戮手無寸鐵的平民。
當時是屍橫遍野,慘叫連天。現在,也是這般場景。可能……這就是報應吧。
或許,戰爭本身就不該存在。沒有了戰爭,世界將會是祥和美好的。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
曾經指揮士兵殺戮了無數平民的耶律一堂,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有了這樣的思考。
思緒逐漸飄遠,臨死前,他又不禁想起自己這一生。
人羣熙熙,皆爲利來。人羣熙熙,皆爲利往。
自己這一生,追名逐利,造下了無數殺孽,到頭來,恍若大夢一場。
在腦海中回憶起來,如夢如幻,似真似假,如黃粱一夢,揮之不去。
他擡頭看了看蔚藍的天空,再看看周圍被冰雪所籠罩的天地,一股荒涼之感油然而生。
自己這一生啊,唉……
將視線收回,耶律一堂拔出刀來,一聲嘆息後自刎而死。
眼中天旋地轉,視線逐漸模糊,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心中牽掛的是故鄉的妻兒,擔憂的是軍隊能否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