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主任!”易良品迎上去,和劉志堅熱情握手。然後又和跟隨劉志堅一塊前來的張策、劉建章、張茂林等人一一握手,並熱情地說:“快請進。”
劉志堅等人跟隨易良品,走進分區司令部。
大家都坐下後,劉志堅才說:“我這次是專程來傳達冀南區黨委十月會議精神的。請你把分區幹部集合起來,我要馬上傳達。”
易良品笑着說:“分區領導不都在這裡,召集他們需要一段時間。劉主任,你先休息一下。等他們到齊了再傳達。”
“好吧。”
下午,分區領導到齊後,劉志堅立刻開始傳達:“今年以來,敵人三番五次地進行大‘掃蕩’,根據地進一步被分割、蠶食。再加上自去年秋季以來,一直未下‘透雨’,小麥和秋莊稼幾乎沒有收成,羣衆生活異常困苦。我們面臨的環境也越來越艱苦,工作也越來越困難。致使一些抗日羣衆,甚至一些八路軍戰士,對能不能在平原堅持下去,產生了懷疑。
“爲了鼓舞大家的士氣,冀南區黨委於十月上旬,在邱縣召開黨委擴大會議。宋任窮政委在會上作了重要講話。他要求各級幹部勵精圖治,堅守陣地,不管環境多麼困苦,決不離開冀南平原。十日,區黨委作出《關於渡過今冬明春艱苦局面的決議》,號召全黨加強團結,黨政軍民同舟共濟。並向冀南人民宣佈:冀南黨和冀南八路軍堅持平原抗戰的方針不變,誓與冀南人民共存亡。
“會議決定,在黨員和幹部中普遍進行氣節教育,並通過舉行黨員大會、幹部大會、軍人大會,開展鄭重的誓約簽名運動,進一步鼓舞和堅定大家的抗日信心。
“會後,軍區的幾位領導人分頭到各分區傳達會議精神。陳再道司令員、宋任窮政委到一分區和三分區傳達;王宏坤副司令員到二分區和四分區傳達;我到五分區和六分區來傳達。”
易良品說:“我們六分區馬上行動,儘快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簽名誓約活動。”
散會後,易良品向劉志堅介紹了六分區的工作。劉志堅對他們的工作予以肯定。最後,易良品說:“前兩天,二十一團在棗強縣和卷子之間打了一個埋伏,消滅鬼子一個排,繳了一挺機槍和一門六零炮。敵人很可能要進行報復‘掃蕩’。我們已經做出決定,分區機關今天晚上轉移到棗強至大營公路以東去。”
劉志堅點點頭,表示認同。
易良品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笑着說:“我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劉志堅問。
“萊瑛在離這裡不遠的大屯村,給你生了個胖兒子。”
“是嗎?”劉志堅高興得合不攏嘴。
“聽說孩子又白又胖,非常可愛。就是萊瑛自己得了產後熱,高燒不退,非常痛苦。你抽空去看看他們母子吧。”
“好。”劉志堅點頭答應。
當天晚上,劉志堅乘馬趕到大屯村。他進屋時,妻子劉萊英正蓋着被子在牀上躺着。聽到丈夫進來,她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羞澀地扭回頭去。
劉志堅走到妻子身邊,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你們母子平安,我就放心啦。”
劉萊瑛很想把丈夫留在身邊,但她還是剋制着自己的感情,低聲說:“這裡有媽照顧,你忙你的事去吧。”
這時,岳母抱着新生的嬰兒,送到劉志堅手裡說:“看看,是個大胖小子。”
劉志堅接過孩子,緊緊地抱着。孩子不哭也不鬧,非常乖。劉志堅深深地親了親孩子。旁邊一歲多的大女兒見此情景,也鬧着要爸爸抱。可時間緊迫,不能在這裡久留。他將兒子交給岳母,又抱起小女兒親了親她的小臉,然後便懷着難捨的心情,匆忙離開了他們。
次日拂曉,劉志堅便趕到了棗強至大營公路以東的大師友村。進村後,剛把馬背上的被褥拿下來鋪到老鄉的炕上,敵人就包圍了大師友村,並很快衝進村裡。頓時,四面八方槍聲大作。很明顯,這是敵人掌握了我們的情報,預先在這裡設下伏兵。而我軍卻毫無所知,鑽進了敵人的合圍圈。
情況危急,劉志堅來不及集合部隊,就命令警衛部隊立即掩護幹部向村外突圍。警衛員牽過劉志堅的棗紅戰馬。這匹戰馬正當壯年,跑起來又快又穩。它還有兩個特點,一是聽到槍炮聲就非常興奮;二是行軍時不管隊伍有多長,它總是要跑到前面領頭。根據第二個特點,劉志堅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火車頭”。劉志堅接過繮繩,左腳一踩挎凳,右腿往後一擡,“噌”的跨上戰馬。那匹馬一聲長嘶,帶頭向村外衝去。
劉志堅騎在馬上向外奔跑,目標很大。敵人立刻集中兩挺重機槍一齊向他開火,子彈呼嘯着向他飛來。劉志堅和戰馬同時中彈。“火車頭”猛的跌倒在地。劉志堅的右大
腿骨被子彈打斷,從馬背上摔下來,跌在一個道溝裡。“火車頭”掙扎着從地上站起來,在道溝邊來回徘徊,並不停的衝着劉志堅嘶叫。劉志堅吃力地爬起來,將身軀靠在溝邊上,連連朝愛馬揮手。“火車頭”很通人性,知道這是要它離開,它嘶叫着,一拐一拐的跑走了。劉志堅知道自己的傷勢很重,已經不能挪動。他深知自己凶多吉少,便仔細檢查自己身上有沒有失密和能暴露身份的東西。當他檢查到襯衣口袋的時候,發現裡面裝着一份用複寫紙寫的佈置對敵政治攻勢的指示。他立即把它撕碎,然後放在嘴裡嚼爛。再往下檢查,又找出一張他的妻子劉萊瑛的照片和一塊懷錶。他趕緊用手在地上挖了個坑,把這些東西放在裡面,又用舊土掩蓋好。一切安排好了,就等着與敵人進行最後的決鬥了。說來也怪,人處絕境,心裡反而非常坦然。他想:自己今年正好三十歲,爲人民的解放事業南征北戰,打了十幾年的仗,總算盡了自己一份心力。同時又有了兩個孩子,死了也值了。只是丟下萊瑛和兩個孩子實在難過,心痛。……正在他心潮起伏之時,突然看到冀南銀行行長鬍景雲從道溝的西面跑來。劉志堅很高興,覺得自己有救了。胡景雲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口邊都是白沫。看到劉志堅倒在血泊中,他非常着急,喘着氣問:“你這是哪兒受傷啦?”
劉志堅說:“腿被打斷啦。你把我背到棉花地裡藏起來。”
胡景雲說:“我已經累得不行,實在背不動了。不過你放心,我馬上到雅會村去找老百姓來,把你擡出去。”說完,他就往道溝東面跑去。結果跑出不到五十步遠,就被幾個日本兵發現抓走了。
二三分鐘後,又聽到棉花棵子一陣亂響。他擡着一看,只見兩個僞軍搜索着向這裡而來。劉志堅立刻從腰上抽出左輪手槍,緊緊握在手裡。他想先打死幾個敵人,然後再自殺。於是,他毫不猶豫地瞄準敵人扣動了扳機。但是槍卻沒有響。他又連扣了兩下,還是沒響。他將槍口對準自己的頭,又扣了三下扳機,仍然不響。這時,劉志堅纔想起來,前幾天在雅會宿營時,警衛員給他擦洗槍,不小心弄丟了一個零件。警衛員在屋裡仔細尋找,反反覆覆找了好幾遍,也沒有找到。後來,因爲發生了敵情,部隊要出發,只好走了。當時估計那個零件不重要,不會影響發射,再加上那時到處是敵人,一打槍就會暴露目標,所以也就沒有試射,不料那槍卻打不響了。他只好趕快將槍丟進棉花地裡。
兩個僞軍很快就來到劉志堅面前。跑在前面的一個僞軍發現躺在血泊中的劉志堅後,,大吃一驚。原來,他是八路軍二十團團長徐紹恩的警衛員。在一個多月前回家探望時,正趕上村裡抽派僞軍,僞村長抓住他非讓他去。他沒有辦法,只好參加了僞軍。他雖然當了僞軍,心裡仍然向着八路軍。隨後他便同八路軍取得了聯繫。現在,他一眼就認出是劉志堅主任。他和同伴小聲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兩人都對劉志堅說:“劉主任,我們一定要想辦法營救你。”
接着,又有幾個日本兵和僞軍向這裡走來,這兩個僞軍便不吭聲了。日本兵看到劉志堅的情況,在一起嘀咕了幾句,然後讓僞軍把劉志堅從道溝裡擡到棉花地裡。當他們擡起劉志堅往外走時,那個給徐團長當過警衛員的僞軍,悄悄把劉志堅掉在地上的一隻棉鞋揀起來,藏在懷裡。到了棉花地裡,日本兵開始兇狠地搜查劉志堅。
劉志堅從軍區機關出發時,爲了隱蔽軍人身價,軍裝外面套了件長袍。日本兵把他的棉袍撕掉了,軍衣、襯衣也撕開了,翻來覆去地搜查了半天,也沒有搜出任何東西。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從劉志堅身上的棉袍和軍衣,還有乾淨的黑布棉鞋,斷定他是個“大官”,就叫軍醫給他檢查傷處,並上藥包扎。
劉志堅受傷後,他做了最壞的思想準備,抱定了犧牲的決心。當日軍要給他包紮傷口時,他不光不讓包紮,還拼命掙扎,並高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口號。他知道,日本兵殺死一箇中國人,就跟踩死一隻螞蟻一樣,他是想以此激怒日本兵,讓他們把自己殺死。然而,那些日本兵並沒有動怒,因爲他們斷定劉志堅是個“大官”,抓住八路軍的大官,肯定會立功領獎。
日本兵接着又把劉志堅擡到附近的大營據點。此時,因失血過多,加之嚴重的傷痛,劉志堅已處於昏迷狀態。他朦朦朧朧的,似乎回到了自己闊別多年的家鄉,那清澈的汨羅江水,那長壽街鎮口的教堂,那家鄉的小屋都浮現在眼前;他還好像看到了多年未見的母親,正佇立在門口等待兒子歸來,是那樣的慈祥親切。突然,他好像又回到了那銷煙迷漫的戰場。一九二七年打土豪、鬥地主,在羅納川率領下,與十幾萬農民兄弟一起參加長沙攻城;參軍後跟隨彭德懷軍長轉戰湘贛;上井岡山後又參加了“五次反圍剿”;……長征
中血戰湘江、過彝區時陪同劉伯承與彝族首領小葉丹歃血爲盟、到西藏後又與西藏東固喇嘛寺的主持喇嘛談判、被張國壽扣押後不得不再次翻越雪山草地、抗戰後首戰七亙村、再戰神頭嶺、響堂鋪,挺進冀南後襲擊威縣,參加“百團大戰”等等,……這些清晰的畫面一幕一幕在腦海中晃過。這十幾年的戰鬥生涯,自己總算爲革命盡了一份力。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胖兒子,心裡不由得一陣溫暖和激動。他想,自己也有了兒子,就是死也沒有什麼遺憾的了。
“劉主任,劉主任……”在朦朧中,劉志堅忽然聽到了這樣的輕聲呼喚。他的頭腦立即清醒過來,睜開眼望着來到身邊的一個僞軍。那僞軍右手端着一碗水,左手提着一個盛飯的簸籮。他把手裡的水碗遞到劉志堅面前,壓低聲音說:“劉主任,喝口水吧,你也該吃點東西了”。
一聲“劉主任”,讓劉志堅的腦袋嗡地一下,頓時警覺起來。他知道,這裡就是戰場,第一條就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劉志堅負責對敵宣傳工作,又是冀南軍區的主要領導人,很多被俘僞軍都聽過他的報告,不少人都認識他。這時,那人把嘴湊到劉志堅的耳邊,用只有他倆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我不會壞良心的。你吩咐我辦什麼事,我就是豁出命也去辦!”
劉志堅心裡琢磨:“這會不會是敵人慣用的騙術?我必須證實一下。”於是他趁那僞軍的臉還沒有離開時,擡起手使勁打了他兩個耳光,嘴裡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在我面前胡說八道!……”
那僞軍毫無防備,被劉志堅猛然一打,手裡的水碗掉到地上,水也灑了一地。
聽到劉志堅喊叫,門外的日軍帶着翻譯衝進來。那日軍大聲問:“你的,什麼幹活?”
僞軍低着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生怕劉志堅把他的話說給日本人聽。
劉志堅微閉着雙眼,沉默不語。
僞軍這才放下心來。他連忙點頭哈腰的給日軍解釋:“是我沒注意,把水碗掉到地上,水也灑了,惹得他生了氣。”
旁邊的翻譯一聽,也連忙替那僞軍解圍:“太君是怎麼吩咐你的?小心點,再不許這樣。太君,他會改的。”
那日本兵這才又轉身走了出去。
經過這段出自本能的自衛反應後,劉志堅的想法已經改變,一心求死的念頭已經打消,就是死也要死得更有價值。這時候,他的腦海裡出現了一連串的問題:其他同志是不是都衝出去了?部隊損失有多大?軍區首長是否知道自己受傷被俘,是否知道自己被關押在這裡?自己又如何配合外面爭取脫險?這裡有沒有我們的內線人員?……他感到當前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現在的情況傳出去,讓軍區領導知道。再就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盡力麻痹敵人,給外面的同志爭取時間。……
正在思索之間,剛纔那個僞軍又推門進來了。他收拾好碗筷以後,走到劉志堅跟前,壓低聲音說“小李把鞋送走了”。
劉志堅知道他說的小李,就是曾當過徐團長警衛員的那個僞軍。劉志堅心想:他要是能把自己那隻鞋帶出去,這對軍區領導瞭解情況可太有幫助了。但劉志堅還不能確定這一切是不是真的,他不能做出任何反應。他只是不動聲色地瞪了那僞軍一眼,那個僞軍也知趣地走了。
當過徐團長警衛員的那個僞軍,冒着生命危險從據點裡跑出來。他一刻也沒敢停,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軍分區司令部,把劉志堅那隻黑棉鞋交給了易良品。
易良品馬上拿着那隻鞋趕到大屯村,讓劉萊英辨認。此時,劉萊瑛頭上纏着毛巾,正靠在被褥上休息。易良品小心地把那隻鞋交給劉萊瑛。劉萊瑛一看到那隻鞋,便說:“這是志堅的。”又發現了鞋上濺的血跡,再聯想到拂曉南邊傳來的槍聲。她頭腦嗡地一下,眼前一陣發黑,就像天塌了一樣,抱着那隻鞋就哭了起來。這雙棉鞋是自己親自給丈夫做的。丈夫拿它當寶貝,穿在腳上一刻也不離身。現在見物不見人,鞋上又血跡斑斑,看來丈夫是凶多吉少了。
易品良見她如此傷心,趕緊安慰她說:“劉主任只是負了傷,我們一定盡力搶救。”接着,他立即快馬加鞭趕回分區,立即向軍區報告。
這時,劉志堅的戰馬“火車頭”,帶着傷,一瘸一拐地跑回了軍區司令部。軍區首長由此斷定,劉志堅確實已經受傷被俘。於是,他們立即報告了一二九師劉鄧首長。很快,八路軍總部和黨中央都知道了。
黨中央和八路軍總部要求一二九師立即查清情況,迅速組織搶救。劉伯承和鄧小平更是給冀南軍區下了死命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們要不惜一切代價,全力營救劉志堅。”冀南軍區首長也向六分區司令員易良品下了死命令:“……搶不回活的,屍首也要搶回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