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難得幼稚一次,趴在牀上嘰嘰歪歪半天,他家相公也難得丟下正事不去做,一整天奉承娘子,雖然他奉承人的手段,在自家媳婦這兒略有退化,不過,紅塵還是滿高興的。
那枚所謂的天珠,在夢中那女子口中就和調皮的孩子一般,但紅塵拿着它,卻沒聽它說出一句話,不過,也很可愛就是了,喜歡膩在紅塵身上,觸手溫潤,有時候跳來跳去,還真有點兒跳脫。
紅塵最近無事,閒來就讀讀書,寫寫字,不去管外面的風風雨雨,諸多雜事。
不過,偷懶也不好太久,很快就到了小嚴出嫁的日子。沒辦法,再要好好操辦,也終究要嫁的。
紅塵給親自算出來的吉日,心裡一琢磨,到底沒拖延太長時間,按照平常的規矩,女子出嫁要準備個一年半載,甚至更長,以示重視,紅塵一開始也是這樣想。
但小嚴的年紀畢竟不小了,喬稚也一樣,兩個人既然認定彼此,定了終身,紅塵就沒故意拖延,利利索索把婚事給辦完。
至於那些準備工作,早就開始,郡主府的人全幫着上心,林旭成親的時候林家的那邊也做過一回,這一次算是熟練工種,鬼谷一衆弟子幫忙,很快就妥妥當當,就是小嚴沒自己做喜服,全是定製,她的手藝差了點兒,這方面做不好也做不快。
嫁妝是紅塵帶着羅娘給弄的,壓箱三萬兩白銀,店鋪四間,莊子三個,地三百畝,不算多,卻是上好的水田,其餘綾羅綢緞,珠寶首飾,還有一衆早就準備妥當的傢俱用品,夾夾雜雜七十二擡。
反正按照規矩,女子不用夫家一針一線,小嚴也算是做得到了。
喬稚給的聘禮,也一併帶走,不過喬稚有點兒粗心,而且跟在林旭身邊,居然不怎麼富裕,一共拿出一千八百兩,連兩千兩都不到,是他這些年的全部積蓄,交給林旭幫忙置辦的。
之所以置辦的聘禮不算難看,純粹是林旭託關係想辦法,要不然就那份聘禮,五千兩也辦不下來。
羅娘一看就發了愁:“沒見姑爺小氣啊,小嚴嫁過去,這家財可不能不上手。”
小嚴到不在意:“錢多錢少的,那有什麼關係,難道我還能讓我自己餓着?”
紅塵卻有些鄭重:“得弄清楚他這些年攢的銀子去哪兒了。”林旭向來大方,就是缺錢,也都是苦着自己,從沒讓手下人跟着吃虧,不說別人,曲名那小子一年能分的紅利,加起來就有一千多兩,而且他們吃喝用度都不費錢,全是林旭供養,這些年夾夾雜雜,如果弄不到幾萬兩銀子,想想都不可能。
這個大周朝,窮人一輩子見不到多少銀錢,有能耐的,卻是金山銀海,用之不盡,喬稚怎麼看,也不能算是個沒能耐的。
如果林旭不特意說一聲,那一千八百兩是喬稚所有的家產,恐怕還沒那麼多事兒,大不了紅塵這邊以爲那小子有點兒摳門,會過日子不是大缺點,他這麼一說,這邊到犯起嘀咕來。
等到把喬稚身邊的事兒一調查,弄清楚銀錢去向,紅塵登時就起了心思,很想說她家小嚴不嫁了。
喬稚本身人品出挑,絕對挑不出錯來,爲人老實,長得那麼好,但從不沾花惹草,潔身自好,也不愛花錢,一身衣服穿到不能穿纔會換,對吃喝方面,也是能吃飽喝足就行,不怎麼挑剔,有點兒沉默寡言,可這不是缺點,父母也是老實人,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只有林旭一個兒子,不是什麼複雜人家,唯獨一點兒,他家裡養着他姑媽一家子。
紅塵翻來覆去地看資料:“簡直比話本上的人物還精彩!”
喬稚這位姑媽可真不是一般人,農門小戶人家的閨女,本來已經被家裡人定給了同村一個木匠,成親頭一天,說什麼都不嫁,非要悔婚,更厲害的是,口口聲聲自己懷了別人的孩子。
就算大周對女子的束縛不是特別嚴重,但是這種事兒鬧出來,簡直是給整個家族抹黑,在講究些的大家族裡,女子是要浸豬籠,或者要沉河的,也就是虧得他們是小門小戶,雖然把爹孃氣個半死,弄得村民們指指點點,到底是自家的閨女,她爹孃也沒捨得把她給掐死了事,就連孩子,因爲她鬧得厲害,不讓留下孩子就自己去死,家裡人也無奈妥協了。
可惜從此喬家在家鄉就待不下去,整日被人嘲弄,誰能受得了,喬稚的祖父有一兒一女,一個喬稚的爹,一個就是這個倒黴催的閨女,總不能爲了閨女,讓兒子兒媳婦都受人白眼兒,乾脆一狠心,變賣家業,遷到外地去,所謂人離鄉賤,要不是萬不得已,誰願意離開生養自己的土地?
喬家過得很是艱難,卻誰也沒想到,喬稚那位姑媽不以爲恥,不因爲這個愧疚,反而還口口聲聲說不要走,說她肚子裡懷的乃是貴族人家的子嗣,將來能嫁入世家豪門,是要去享福的。
那時候她爹纔想起來,早些日子村裡來了幾個所謂落難的書生,說是在外遊歷,結果遇上匪徒受了傷,不得已想在村子裡暫住幾日,村民淳樸,到是沒趕人走。
當時喬稚的祖父就恨不得錘死自家的傻閨女,就那幾個書生,瞧着還算白白淨淨,可目光猥瑣,人也小氣,一身氣息都不像好人,也就一張嘴能言善道,村裡有見識的老人家,誰猜不出這就是一幫坑蒙拐騙的蠢物,偏偏他家閨女上了當。
問題是這些話,喬稚他姑媽統統不信,都快瘋魔了,幸好喬稚的祖父不傻,平時縱容閨女,這種事兒上可不能由着傻閨女亂來,也不管她怎麼鬧,趁着半夜直接捆了走人。
喬家也是走運,後來遇見鬼谷先生,喬稚得了先生的青眼,從此跟着林旭,也算安定下來。
整個家裡哪兒都好,唯獨喬稚這個姑媽,生了個女兒,一心守着女兒做白日夢,盼着有朝一日女兒認祖歸宗,自己成了什麼富貴人家的太太,一心一意嬌養閨女,哭着鬧着要給閨女請七八個丫頭,請教養嬤嬤,請女先生來教女兒琴棋書畫,生怕將來閨女入了豪門大宅,再露怯,比不上人家家裡養的姑娘。
她鬧得實在厲害,喬稚的祖父年紀大,很快就不在了,喬稚的親爹當家,是個老實人,沒什麼大本事,耳根子也有點兒軟,對這個妹妹還是很心疼,雖然沒有事事都依着她,卻也勉強滿足她那些不着調的要求。
喬稚拿回去的銀錢,大半都讓他姑媽給禍禍了,不過喬稚性子也有些粗疏,並不怎麼在意銀錢,他跟在林旭身邊,吃喝用度全不發愁,讀書的書本筆墨紙硯,鬼谷月月給他,就是沒錢也過得好。
一直到今天,等他要娶妻,才知道原來娶妻是要用錢的,鬼谷能給的很少,也不能全靠公子爺,好歹湊了湊,賣了點兒身邊的東西,又有朋友幫襯,咳咳,拿出了不到兩千兩銀子。
紅塵:“……”
林旭坐在一邊笑個不停。
“笑什麼笑,你還好意思笑!”紅塵幾乎都要不顧形象地翻白眼了。
林旭笑眯眯地道:“人無完人,哪裡有十全十美的事兒,放心,喬稚只是不計較,對他那姑媽沒什麼感情,咱們紅塵身邊那都是什麼人?個頂個能文能武,收拾個做白日夢的老女人,小菜一碟。”
小嚴也笑嘻嘻的,半點兒不發愁。
紅塵也只好不再說什麼,小嚴這丫頭在這之前,對婚姻充滿恐懼,結果馬上要成親了,到大大咧咧的,什麼都不當回事兒,當然,也沒什麼不好。
很快到了正日子,小嚴出嫁,也算得上是十里紅妝,熱熱鬧鬧。
對於成親的事兒,小嚴和喬稚都想簡單一點兒,不大喜歡特別熱鬧,喬稚一直不當自己是什麼人物,只請了幾個相熟的師兄弟,別的客人一概沒請。
林家這邊,小嚴說白了只是郡主身邊的女官,除了自家姐妹聚一聚熱鬧熱鬧,也不愛麻煩旁人。
而且,姐妹們體諒小嚴那些隱秘的心思,便是紅塵想着大操大辦,讓這姑娘風風光光,最後也沒有說什麼。
眼睜睜看着喬稚簡簡單單把小嚴給接走,等到三朝回門,又看小嚴平平常常地回來,彷彿她就是出去串了個門,除了髮型變了,根本就和往日無甚不同。
從頭到尾,紅塵都沒看到過喬家那位姑媽。
“沒什麼難對付的,不搭理就是了。”
私底下說起這人,小嚴雖無輕蔑,到也真不當回事兒,“人家根本不想見我,成親那天都藉口生病沒出面,後來雖說見了,一副清高樣兒,巴不得我不跟她說話來着,連人家生的那位姑娘,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在屋裡待着,既然那麼清高,就讓她清高去,誰稀罕搭理!”
紅塵失笑,也就不再多想。
小嚴成親後,日子過得舒坦,本來打算馬上就回來伺候,不成想成親不過月餘,竟然有了身孕。
幸虧紅塵這邊人手還算充足,到也不至於忙不過來,就是小嚴有點兒懊惱,喬稚和他爹孃算是高興極了。
羅娘也鬆了口氣,紅塵也笑:“多準備些補品,我那兒的藥材用不完,一會兒你收拾收拾,都給她送去。”
“是。”羅娘輕聲應了,語氣歡快,其實,她在小嚴成親之後,心裡有些怕。
她們當年都吃了太多太多的苦,身子都遭了,生怕成親後也無法有孕,平日裡把脈,雖說沒把出什麼,可天底下那些不孕的女子,又有多少能把出來。
和羅娘一起遭難的姐妹們,都有這等擔憂,如今小嚴成親月餘,就順順利利地懷了孩子,無論這孩子是男是女,那都是好事兒,也不怪她們高興。
羅娘帶着大批的禮物,高高興興地出門去,結果一直到晚上纔回來,回來之後臉上陰沉一片,紅塵一看就蹙眉:“怎麼?喬家難道還不高興不成?”
小嚴有孕,怎麼說也是喜事,羅娘出去一回,怎這般垂頭喪氣地就回來了。
“……”羅娘深吸了口氣,臉上帶着怒意,“喬稚他姑媽,那個白癡,有病的女人,她在家裡哭鬧,非讓喬稚休了小嚴,還說小嚴肚子裡的孩子不能留,是什麼三陰鬼命,一旦出生,周圍寸草不生,會連累她女兒將來倒黴無孕!”
紅塵:“……”
“她還說,還說郡主娘娘成親這麼長日子,一直沒有喜訊,都是小嚴給害的,這孩子再一來,郡主娘娘會更倒黴。”
紅塵:“……”
真是新鮮,也好大的膽子!
羅娘捂着額頭,深深吐出口氣:“真是沒見過那種人,天不怕地不怕,好像她說的就是至理名言,她有多麼高高在上,所有人都得聽她的話,敢反駁一句,你就是大逆不道,不懂事,不明理,不知好人心!”
紅塵無語,羅娘一向好說話,爲人也寬厚,和小嚴那尖銳性子不同,她都能說出這等話,可見是氣狠了。
“小嚴呢?怎麼不帶她回來?”紅塵蹙眉,剛剛有孕,生不得氣,遇見這等事,應該趕緊回來纔是。
“她不回。”羅娘一想,也有點兒驚,“郡主,不如我再過去一趟。”
紅塵嘆氣,也不讓羅娘一個人走,轉頭吩咐了身邊的人幾句話,看對方應下出門,這才收拾齊整,點齊了車馬,擺出儀仗,自己親自登門。
臨出門,紅塵忽然笑了笑,扶着羅孃的胳膊,在她耳朵邊小聲說了句話。
羅娘登時整個人僵住,走路的時候差點兒摔倒,又撲過去小心翼翼地扶住自家郡主,張口結舌,臉上慢慢浮現出一層激動的紅暈。
郡主儀仗一到,那就不是尋常人情往來,喬家得全家出迎,恭恭敬敬叩拜。
這回那位姑媽當然也到了,而且畫風獨特,讓人一眼就能看見,一堆粗布衣裳裡唯一的綾羅,怎麼可能看不到?只看喬稚的長相,就知道喬家人長得都不會差,這位姑媽尤其好,年紀那麼大了,保養的不錯,風韻猶存,她女兒也是弱柳扶風的美人,此時那姑媽一臉正氣地昂着頭,盯着紅塵的車馬,一副不向權勢低頭的硬氣樣兒。
紅塵連車都沒下,看也不看一臉我有話說的喬姑媽,只對小嚴道:“你有孕在身,不要跪了,小心傷了身子,上來吧,喬稚,扶你媳婦上車,我請了太醫給她瞧瞧。”
說完,轉身駕車就走。
喬姑媽大喊:“京城赫赫有名的龐半仙親自給那個女人批命,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她們都不是好東西,郡主可千萬別受矇蔽,爲了您自己好……”
撲通一聲,一個人滾在車前。
喬姑媽的聲音戛然而止:“啊?龐,龐半仙!”
龐半仙都不敢看她,一個勁兒磕頭,灰頭土臉的:“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貴人饒命。”一邊求饒,一邊甩自己嘴巴,“嚴夫人是貴命,是我胡說八道,我不是人,我再也不敢了。”
喬姑媽愕然無語。
喬家滿家老少都捂住臉覺得沒臉見人,周圍看熱鬧的村民到是挺高興,跟趕大集似的。
羅娘臉上還有點兒木然,卻是冷笑一聲,開口道:“吵什麼,罷了,我們郡主娘娘有喜,是好事,不造殺孽,今兒就放過你,再敢胡言亂語,卻不知有沒有這般好運!”
別人也還罷了,那龐半仙一個勁地磕頭,唯獨喬姑媽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然,沒人在意她,小嚴早在羅娘說話的時候就竄上車去,哪裡還顧得了其他!
甚至羅娘都沒心思整治這麼個蠢貨,腦子裡只嗡嗡響,一路飄回家去。
家裡氣氛登時變得很古怪,所有人臉上都帶着喜悅,說話的聲音都想着要拔高,卻極力隱忍,都不敢鬧出太大的動靜。
紅塵也跟易碎的至寶一樣,被捧到牀上坐着。
羅娘和小嚴一圈一圈地在牀上轉:“什麼時候知道的?郡主怎麼不和婢子們說?”
“哎呀,我怎麼就出嫁了,應該再等等。”
小嚴急得不行,“哪個太醫給看的?誰診的脈,怎麼我們都不知?實在是失職。”
紅塵失笑:“沒人看,我自己知道罷了。”
衆人:“……”
羅娘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衝出去叫大夫過來,小嚴臉上僵硬,忽然想到,哦,還沒通知姑爺,呃,幸好沒通知姑爺,萬一是烏龍呢。
紅塵摸着手裡圓潤的天珠,感受到它和腹中胎兒奇妙的聯繫,含笑不語。
大夫請來,是正經的太醫,於這方面很有經驗,所有人屏息凝神……幸好不是壞消息,太醫說日子還淺,但應該無誤,郡主確實有喜,而且近兩個月。
羅娘撲通一聲坐下,高呼一聲:“阿彌陀佛!”
整個府裡都喜氣洋洋的,林旭回來的時候,都被嚇了一跳,滿頭霧水地去找自家娘子,然後就又大吃一驚,不知該是喜悅,還是彆扭——怎麼就沒人想起來,他是孩子爹,這等喜訊,也該通知他一聲?
不過,無所謂了。
紅塵湊過去,兩個人雙手握在一起:“是個女孩兒,我們叫她珠兒。”
“好。”
反正林旭如今是紅塵說什麼,都只會說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