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穿過幻花谷,就可直接到達洛陽的邊鎮,與洛陽只有一水之隔,站在渡口,似乎已能感受到洛陽令人目眩神迷的繁華富貴之象。
“就到這裡吧!”楊易神色淡然地說道。
“我以爲你會和我一起……離開,”藍月微的眼中閃現過一絲失望的神情,“我以爲你已經厭倦了。”
“那是你以爲。”楊易的語氣又重了起來。
空中似有誰的眼淚在飛。
“你真的不準備再做回易卓楊?”
“不!”楊易也回答得很堅決。
藍月微深吸一口氣,似乎已料到這個答案,她擦拭了一把眼淚,終於又釋然地笑了:“你現在,信物和‘水榭流煙’都沒有了,所以我不再認識你。以後,你中毒也好,受傷也好,想要到流煙閣尋求醫治的話,就得用易卓楊的身份來求治。我只認江湖人易卓楊。”
她隨即轉過身去,不再有半點猶豫,隨即大踏步地離開,這已是她最後的驕傲。
月色白衫,漸漸消失在風中。
二、
渡船之上,侯紫玉看着越來越近的洛陽城門,心頭也愈發沉重起來:進了那座城,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她也將與楊易告別。她不想,不願意,也不捨得。
回頭看看楊易,他正望着一河寒水出神,眉宇間卻似有一灘化不開的濃愁,侯紫玉記得一個月前剛見他的時候,他還是萬事不上心的樣子,難道他竟和自己一樣,也有諸多許的不捨,甚至希望這條船永遠渡不到盡頭?
她趕緊打消念頭,她不能再讓楊易難做,也不能讓自己難做。“你現在去追還來得及!”她輕輕地挪到楊易身邊,甜甜地笑道,“追什麼?爲什麼要追?我跟她本不是同路人。”楊易的手不自然地在自己的佩劍上摩挲着。
“那麼,我們豈非也不是同路人!”侯紫玉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竟然有些溼潤。
楊易也怔了一下,道:“至少現在還同路。”
侯紫玉輕輕嘆了口氣,道:“能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麼!……讓我在進入那個大牢籠之前,留有一點對江湖的美好回憶?”
楊易卻卻緘口不言,只是一味地遙望遠方。
侯紫玉傷懷地笑道:“我只是想,在我得不到幸福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那個藍姑娘……,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
幸福?楊易忍不住把目光轉向侯紫玉如驕陽般燦爛明媚的面容上,他不得不承認,她說出了一件他從來沒有獲得過也從來不敢去奢求的事情。
經過這一路上的生死患難,他們之間除了形成一種複雜糾結的情愫之外,其實還有一份可貴的友誼。朋友當然希望朋友能夠得到幸福。
此時冷風大作,吹得侯紫玉瑟瑟發抖,而楊
易卻彷彿渾然不怕這陣刺骨的寒風,臉上的神情亦如他的站姿一樣堅定。多年的往事在他的腦海中翻滾着,讓他忍不住藉着這個風勢把它宣泄出來。
因爲他知道,侯紫玉一旦進去那個繁華的都城,他這些心事也就將永遠塵封,他其實很希望有個人能夠幫他解開這個困擾了他多年的心結。
終於,楊易也如侯紫玉當初在涼亭中那般,毫不掩飾地道起過去,只是這並非“少男懷春”,卻總要跟血腥和殘忍聯繫在一起。
三、
“這還得從易卓楊的時代說起,那時我剛以‘寒山千葉指’成名江湖,而且只有十八歲。跟所有少年人一樣,我衝動,驕傲,輕狂,老以爲僅憑一己之力就可以挽救天下,所以,我也理所當然地把自己當作大俠,盜中之俠。”楊易說到這裡的時候,露出些自諷的嘲笑。
侯紫玉道:“易卓楊匡扶正義,劫富濟貧,稱之爲‘俠盜’,當之無愧!”
楊易不屑地搖搖頭,又道:“當我‘不盜’的時候,就會到處多管閒事,就是做你口中的那些‘匡扶正義’的事情,名氣雖然提高了,但是也結下不少樑子。江湖中人想殺我,朝廷又千方百計地想抓我,想想那個時候,真是沒有一晚安枕過,奇怪的是我怎麼就不感到疲倦!……多少次九死一生,還多虧了那個人……”
“藍姑娘?”
“我幾乎每隔兩個月就會帶着一身傷去流煙閣求治,她也總是撂下其她的病人先來醫治我,有幾次我傷得實在太重,她爲了將我治好竟然幾天幾夜都沒閤眼。”
侯紫玉既羨慕又嫉妒道:“她果然對你很好!”
楊易繼續道:“可能是去的多了,纔跟她變得熟絡起來,後來她也毫無顧忌地向我傾訴一些少女心事以及不堪的過往,原來她也是個孤獨寂寞的可憐人,從小就被父母遺棄,又被村裡的人們視作妖怪,直到被前任閣主舒雨燕帶回長安,境況才得好轉,不過也只是終日與藥書針囊爲伍,卻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
楊易轉過頭來,看着侯紫玉,道:“我跟她的故事僅到這裡,我只當她是妹子,其實她心裡早有人了。”
侯紫玉認真地點點頭,又問:“你似乎漏了最重點的。爲什麼你要放棄做易卓楊?”
“因爲……”楊易剛纔還有些愜意的臉上頓時呈現出痛苦之色,他緊緊咬住嘴脣,終於還是沒有把話說下去。
這時,船靠岸了。
楊易卻如釋重負一般,道:“我們上岸吧!”
侯紫玉順從地點點頭。
兩人的腳步卻都是沉頓而遲緩的。
洛陽城就在眼前,可它在侯紫玉的眼中卻像一個巨大金絲牢籠,她知道自己這一踏進去,就很難再出來。
四、
洛陽王趙延年正在
書房內煩躁不安地翻讀一本《詩經》,在看到《蒹葭》這一篇的時候,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卻又被攪動起來。腦海中,彷彿出現了這麼個畫面:煙雨迷濛,蒹葭蕩蕩,隔水有伊人,亦步亦趨。她終於回過頭來,就在那回眸的一瞬,陽光突然遍撒大地,驅走了霧氣,同時他也看清了她的臉。是她?!是小玉。除了侯紫玉,世上還有誰的容顏能燦爛到與驕陽相應和?
就在他想要上前與之執手的一剎那,霧氣大起,轉眼又將侯紫玉蓋過。“不——”趙延年重重地俯到在案上,茶碗落地摔碎的聲音驚醒了他,這才發現原來都是幻覺,但是得而復失的痛感依然還留存心間。“這已經是第三日了,想必她真的已經徹底從這個世間消失了吧!”想到這裡,心裡的痛感又增加了一倍,他突然想帶領他私訓的禁軍殺入蓼菁館,然後剷平那裡,把侯紫玉的屍體帶回來……管他什麼後果。
就在這時,手下有人來報:“楊護衛帶着王妃安全回府!”
趙延年先是大喜,轉而大驚,最後又不免擔心起來,他其實已完全不知道自己該用哪種心情來接受這件事情,但他清楚的是他此刻喜悅的心情佔了大部分,那甚至已上升到狂喜的地步。得而復失謂之痛,那麼失而復得自然是謂之喜。哪怕這個“喜”字來的同時,還伴隨着一個“憂”字,但他寧願是這樣的結果。
五、
侯紫玉在兩個錦衣侍女的攙扶下先進入了她未來的臥房:
富麗堂皇的香閣,鮮豔華貴的暖帳,陳設都是珍奇古玩,擺置都是奇花異卉。這些,她早就見慣不怪了。很不情願地被這兩個侍女帶領着沐浴,更衣,梳妝,打扮,卻總是忍不住向外張望,哪怕什麼怎麼也望不穿這座迂迴複雜的殿閣,但她生怕在這期間,楊易就這麼悄悄離開了,她連他最後一眼也看不到。
“快收心!”侯紫玉在心裡謾罵着自己,“他任務完成了,本就該走,或許繼續當他的護衛,或許去找那個藍姑娘,這都無須你多管!”她努力讓自己的心回到這座府邸的主人——她未來的夫君身上,努力想象着他的模樣,但卻總是看到楊易的臉。
穿戴妥當,侯紫玉又被兩名侍女攙扶着穿過一道曲折的長廊,這才進入抱馨齋——洛陽王的書房。
所有人都退去。
侯紫玉看到一個修長的但並不陌生的身影背對着自己:沒有華冠錦服,只有一身素淡的緩袍。
“這難道就是我的夫郎?”侯紫玉在心裡自問道。
“你的禮數還是一點都沒長進啊!”這個洛陽王的聲音聽起來竟然極爲熟悉,“雖然你我已快成爲夫妻,但是尊卑有別,你多少也得向我欠身行禮吧!”他終於轉過身來。
侯紫玉本來還在強擠笑意的臉卻突然僵住了:“是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