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碧眼銀戎冷着臉站在天牢門口，面色兇狠，他左手臂的衣袖上隱隱約約還滲出些血來。碧眼銀戎眼前站着兩個看守的獄卒，面色爲難的看着他，擋着門不讓進。
“銀戎……”白帝在一邊拉他的袖子，神色擔心，“我們離開吧，天尊說過沒有他的手諭誰都不能去探視二哥的。你這樣只會讓天尊和二哥爲難。”
碧眼銀戎轉頭看了他一眼，輕聲說：“白帝，你放手。”
他說話的口氣永遠又輕又溫柔，是一個體貼十足的兄長，此時眼底幽幽的綠色卻顯得寒冷非常，白帝被那目光狠狠刺了一下，不由自主訕訕鬆手。
碧眼銀戎還是冰冷的瞧着兩個擋路的獄卒，他醒來之後就不顧一切的套上外衫匆匆趕去想看一看赤麟，白帝想要攔也沒有攔住。此時經過一路奔波拉拉扯扯，傷口又一次裂開，血跡已經滲透內衫斑斑駁駁露出來。他好像感覺不到疼一樣，抽出了天刀，寒聲說：“你們還不讓開？真是好大膽子，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
不見到赤麟，他絕對不會死心。
白帝看擋不住他，若是他再與獄卒起了衝突動起手腳來，莫說驚動了天尊和長老，傷勢一定又要復發。赤麟突然走火入魔，銀戎也好像傻了一樣被他傷着都不肯鬆手還緊緊抓着赤麟，那一口咬得兇狠，銀戎的傷勢非常嚴重，一條手臂差一點就廢了。
白帝想起銀戎那時候流着血眼神還堅定着，又見他爲了見赤麟一眼不顧一切的樣子，對自己也冷眼相向，心裡有些委屈，他心裡低低嘆氣，輕聲對那兩個獄卒說：“你們先放三哥進去吧，我這就去稟告天尊。”
獄卒也生怕鬧起來，相互對視了一眼，猶豫着讓開了一條路。碧眼銀戎將刀送回鞘中，不發一言徑直走了進去。
天牢裡氣味難聞，又悶又冷，只是走進去就感覺難受。碧眼銀戎一直朝着最深處走去，在一個單獨的隔間裡找到了赤麟。
熾焰赤麟靜靜坐在牢房的一角，手腳都被牢牢鎖住，他閉着眼睛好像在思索什麼，察覺到有人接近也只是動了動眉毛，懶得張開眼睛看一眼。這個時候他已經被徹底隔離不準有人探視，興許是什麼人找囚犯走錯了門也不一定。
靜默無言中，銀戎顫着聲音輕輕喚了一句二哥。
熾焰赤麟張開眼睛，看到碧眼銀戎，真的是碧眼銀戎。
銀戎朝着柵欄儘量貼的近一些，看着眼前狼狽的二哥，清澈的眼神動了動，又怕他沒聽清楚再次開口：“……赤麟。”
熾焰赤麟現在很沒力氣，看到銀戎勉力想要往他的方向挪得近一些，但是鐵鏈太短，他們之間的距離還是很遠很遠。縱然是這樣心底也有一絲歡喜，赤麟輕輕笑了笑：“銀戎，是你。”
“二哥，我一定會救你出來。你等着我。”碧眼銀戎神色堅定的望着他，手指緊緊摳着柵欄，“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
“你的傷怎麼樣了？”赤麟好像對這個話題一點也不感興趣，開口詢問，眼睛盯着他左邊滲出血跡的手臂，“受了傷爲什麼不好好休息，還到處亂跑。帶着傷到這種陰冷潮溼的地方，是真想廢掉這條手臂麼？”
碧眼銀戎被他這句話弄得喉頭有點哽咽，說出一個字就再也開不了口：“我……”
“聽話，回去吧，不要驚動了長老和天尊。”赤麟面色溫和的的瞧着他，口氣也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一字一句清晰道，“回去之後，你也不必再回來。”
碧眼銀戎又驚又疑：“你說什麼？”
“你送的那支玉笛在我牀頭枕邊，回去之後記得收好。”赤麟垂下眼睛，語氣漸漸從溫柔轉爲漠然，就像對着一個無關的陌生人，“之後，我們也不用再有瓜葛了。”
碧眼銀戎呆了呆，繼而堅決的搖頭道：“不，我不答應。我知道你是爲了不想連累我才提出分開，我說過，這一步是我們一起走出來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你。二哥，你忘了你也答應過我麼？”
赤麟冷冷笑道：“小弟，你想多了。”
——“我從沒想過和你一起，也不是爲了你。”
——“你以爲我是爲了保護你才提出就此了斷？其實我是爲了保護我自己。你的那些海誓山盟我從來都沒有迴應半個字，也沒有說過對你動心，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以爲我答應了你。不管是當時啓用禁術還是此時一刀兩斷，我爲的，從來都是我自己。”
碧眼銀戎被他這句話狠狠刺了刺，心裡冰冷，他想起從前那些溫存，想起自己每次說過的話，那些字句自己都還記得清清楚楚仿若發生在昨日，但仔細回憶，揪心的發現他確實想不起來赤麟都說了些什麼。
雖然心中發冷，碧眼銀戎口中還是說着：“不可能，你明明動心了。”
他們曾經離得那樣近，彼此的心跳聲都聽得一清二楚。赤麟愛慕的眼神那麼清晰，擁抱也很真實，怎麼可能會對他一點心動的感覺也沒有？
熾焰赤麟短促的低笑了一聲，問他話。
“銀戎，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百歲生辰那一日？”
碧眼銀戎點點頭，他當然記得，那一日他第一次看到赤麟現出六爪，受驚哭鬧之下不小心驚動了長老和天尊。那件事之後赤麟就被派出了天城，臨走之前赤麟還溫柔的抱他在懷裡說原諒他，吹曲子給他聽，送他短笛，並且承諾自己一定會回來。
“那你還記不記得，與邪天御武交戰，你在戰場上救了我，還囑咐星痕餵我解藥。”
碧眼銀戎想起那次戰事兇狠，赤麟以自己的性命做賭，不惜用這樣險惡的方式擒住邪天御武。他趕到的時候赤麟幾乎支持不住，結界破掉的時候赤麟倒在他懷中，身上紅色戰袍被鮮血染透，意識不清傷勢很重，溫潤的紅眸望着他，口中模糊念着他的名字。那時候他真的害怕二哥會就此醒不過來，然而戰事緊張，只能讓星痕先帶赤麟療傷醫治，自己前去拖住邪天御武。
“還有前幾日，你帶了龍族的禁術，說要讓我就此脫離禍星的命運，與你相守。”
那一夜風雨交加伴着驚雷，格外的冷。他只是害怕不能與赤麟長久相守，才偷偷記下禁術。其實他只是豁出一切賭上一賭，這一條危險的路，赤麟若堅決不允，他也不會強逼。卻沒有想到赤麟願意陪着他一起走，甘心爲他犯險。那時候二哥溫順沉潤的眉眼他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赤麟抱着他親吻他的嘴脣，身體的熱度緊緊貼着他的，說出的話是那樣清晰。他說……
碧眼銀戎的心一沉，赤麟好像什麼都沒有說……
熾焰赤麟問一句，碧眼銀戎就點點頭。
繼而赤麟的話卻好像將他們都推入了深淵。
赤麟說：“百歲生辰那一日，你無意的哭聲令我離開天城，就此開始了無盡的輾轉，那時候開始，我便沒有能夠在天城長久停留過一次。與邪天御武一戰，你讓星痕先送我回去醫治，出於好意，但是你也沒有料到藥方已經被凱旋侯修改，之後我身中劇毒差點沒命。這次你偷偷記下禁術，以血祭想要幫我洗去叛龍的身份，但是這種咒印，天尊早就在我身上設下，你誤打誤撞，反而使兩種咒術相互牽制，令我在雙日淚星的祭典上走火入魔現出龍痕，犯下大罪。”
碧眼銀戎想說事情不是這樣，但是赤麟說得每一個字都是事實，他沒有反駁的餘地。
他原來從小時候開始，就有心或者無心，一次次將赤麟推入泥沼之中。他不是有意，或是隻是爲了對赤麟好一點，但是最後的結果卻是每一次都更深的傷害了他的二哥。碧眼銀戎腦中一片迷茫，手足無措的看着眼前那個人，他說話那樣冷靜，語氣那樣平淡無波，但是一個字一個字都好像鋼刺釘進心裡一樣難受。他寧可赤麟滿臉憤恨的指責他，也不希望赤麟像這樣冷漠，就好像給陌生人講一個完全無關的故事。
“所以現在我離開你，是爲了我自己少受傷。我是爲了我自己的利益，碧眼銀戎。”
最後一句話，徹徹底底讓他心死如灰。
模模糊糊只覺得痛。一陣陣越來越強烈的痛楚，那種痛甚至蓋過了左臂還滲着血的傷口來帶的痛覺。碧眼銀戎擡眼仔仔細細看着遠處那人，他的眉目，聲音，無一不是自己最熟悉最喜歡的。
但是現在，那個人卻清晰殘忍告訴自己，和他在一起，自己一直在傷害他。
握着柵欄的手慢慢放開，那是一雙白皙修長的手，適合握刀的手。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刀，早就刺進了他最不願，也最不想的地方。
熾焰赤麟第一次一口氣說那麼多話，之後好像因爲說話太費力氣，就停住了。碧眼銀戎沒說一個字，他有些吃痛的抓緊了胸口的衣領，咬着牙看着赤麟的方向。對方已經漠然垂下眼簾，身影埋沒在一片陰冷之中，碧眼銀戎什麼也看不清楚，死一樣的沉寂和壓迫感幾乎將他吞噬。
良久才動了動嘴脣：“……嗯。”
不知道是答應還是迴應，只覺得有些冷的拉緊了衣襟，碧眼銀戎轉過身就想要走，走了兩步，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清晰可聞。
是赤麟的聲音。
——“我喜歡你。”
那樣青澀甜美的一句話，最適合告白的話。這四個字原本應該在花前月下說出來，面對着最喜歡的人，用最溫柔最甜蜜的口氣，握着那雙最想握住的手。
此時此刻，沒有花沒有月亮，眼睛所能看到的只有冰冷的鐵鏈，指尖觸到的也只有冰冷。
就連語氣，也冷漠異常。
碧眼銀戎沒敢轉身看他，他壓下所有的痛楚，顫聲小心翼翼迴應。
——“嗯，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