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樓後湖的暖閣裡溫暖如春,五皇子秦琝穿着件寬鬆的素綢長衫,懶散的歪在搖椅上,穿着同色素綢軟底鞋的腳高高蹺到暖閣窗戶上,懷裡抱着只精緻的小銀碟子,咬着栗子,慢慢晃着搖椅。
黃淨節坐在他旁邊扶手椅上,從紅泥爐上煨着的陶罐裡拿出栗子仔細剝好,放到五皇子懷裡的銀碟子上,他剝一粒,五皇子吃一粒,黃淨節邊剝着栗子邊說着閒話:“玉鹿堂傳話說,昨兒四爺又挑了四隻珊瑚珠子、吩咐把那塊紫氣東來的印章改雕成四粒蓮子大小的珠子,還親自畫了圖送過去,四爺怎麼跟珠子較上勁了?”
五皇子立即想起了李恬手裡的帕子和帕子四角墜的珠子,又是驚訝又是想笑又是感慨,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很是古怪,黃淨節看着他那一臉的古怪,差點忘了剝栗子,五皇子嚥了嘴裡的栗子,看着黃淨節道:“李家那位五娘子喜歡在帕子四角綴珠子,四哥這是??真沒看出來,他還有這樣傻氣四溢的時候,到祝家下定禮的吉日都選好了,他這算什麼?情不自禁?人家李娘子壓根不願意跟他,別說做妾了,就是當正妻都不願意跟他,算了算了,我又多管閒事了,關我什麼事?不過話說回來,我總覺得那位李娘子不會這麼束手等着被他一頂小轎擡進府,我就是想不出那妮子會做出什麼事來,她既然有讓滿城鬧無賴的手段,又怎麼會束手等別人擺佈?不過她要是跟四哥這麼鬧,那可是雞蛋碰石頭,四哥可不是寧國那個蠢貨,東陽郡王府也不是溫國公府,不過這事誰說的準呢,誰能想到四哥一對上她,就成了這麼個傻的讓人不忍直視的夯貨?”
黃淨節臉上的神情也古怪起來,一提到四皇子和李家娘子的事,五爺就亢奮的讓人不忍直視。
“咳,你上回說要把那幅書聖法帖送給大爺,送過去沒有?”黃淨節打斷五皇子的嘮叨問道,五皇子的興奮被突然截斷,‘呃’了一聲,神情一下子焉下去道:“還沒,大哥自小臨柳公的字,和書聖不是一個路子,那幅柳公帖給他就夠了,阿爹最喜歡書聖的字,等我再看兩天就給阿爹送去,唉,一張書聖帖子,就把木記扣到我頭上了,這算什麼事?照我說,就該跟千春坊明說,不準往木記送酒!”
“這事容易,我跟千春坊姚掌櫃說一聲就是。”黃淨節急忙接了一句,五皇子呆了下,輕輕咳了一聲擺手道:“算了算了,賣也賣了,現在再說還有什麼用?她也算跟我打過招呼,雖然沒明說。”
黃淨節認真的端祥着手裡的栗子,彷彿能把那油亮的栗子看出花來。
正月二十一,帝國上下的官員們休假結束,隆重的拜過衙神,按部就班的開始處理新一年的公務。
吏部二門內一個顯的有些破舊的小院裡古樹參天,這是吏部尚書徐緒翰處理公務的地方,收拾的極乾淨整潔的上房內,徐尚書端坐在上首,正凝神聽心腹幕僚袁先生說話:“??江清遠進士出身,這一任五年,一個卓異,三個中上,一箇中平,算是中上之選,去年秋天他託到馬郎中那裡,說是妻子李氏憂心侄女無人照料,下一任想在六部謀份差使,”
“李氏?嗯,”徐尚書話一出口就已經想起李氏是誰,不由自主的想起兒子年前的那通鬧騰和自己給兒子的那個應諾,不禁皺了皺眉頭,袁先生停住話,看着他等他說話,徐尚書擺了擂手道:“這事我知道,年前不是議過了?馬郎中那兒正好少個郎官,讓他去正好,又有什麼變故了?你接着說。”
“是,這事本來年前已經議定了,昨天晚上孫侍郎尋到我,說樞密院知馬房急缺個主事,江清遠性子沉穩踏實,最擅實務,這知馬房主事沒有比他再合適的人選了,想把江清遠轉到樞密院去。”
孫侍郎是東陽郡王府孫老夫人沒出五服的孃家侄子,也是東陽郡王府在吏部的代言人,徐尚書臉色微沉,袁先生輕聲道:“看樣子江清遠是搭上了東陽郡王府的路子。”
“也不至於,”徐尚書站起來,揹着手在屋裡走了幾圈道:“若是搭上了東陽郡王府的路子,年前孫侍郎就該說這個話,樞密院這知馬房主事缺了四五個月了,東陽郡王府那頭,不用他去搭,江李氏出自勇國公府,她要照顧的那個侄女兒自幼跟着寧遠侯府林老夫人一處長大,跟東陽郡王府關係深厚。”徐尚書說到這裡,心裡一陣煩躁,眉頭擰成一團呆站住了,他不同意兒子求娶李氏女,就是因爲這個,李家這個五娘子和東陽郡王府來往過密不說,和南寧郡王府更是撕擄不開,南寧郡王府和東陽郡王府可是姻親!
一甲不是誰說考就能考得上的,除了才,還講究時、運和命,徐尚書無奈的嘆了口氣,說出來誰也不會相信,他竟然盼着兒子別中一甲,中個二甲就行,四皇子雖說一直佔盡優勢,可就是優勢佔的太多,反倒讓他覺出幾分不妥當,官家雄才大略、乾綱獨斷,他身爲六部之一,斷不可有所偏倚,這會兒若是站了隊,那就是拿全家、甚至全族人的身家前程去搏,他犯不着,他們徐家更犯不着。
“東翁的意思?”袁先生看着團着眉頭的徐尚書問道,徐尚書轉頭看着他道:“孫侍郎這安排並無不妥,江清遠確實是樞密院知馬房主管的上佳人選,這事就聽孫侍郎處置吧,至於馬郎中那裡,吏部郎官和知馬房主管雖說品級相差不多,可一個是吏部諸多郎官之一,一個管着軍中所有馬匹輜重,自然不可同日而語,馬郎中也沒什麼話好說。”
“四爺聯姻祝家,這又安插人手到樞密院,這步子越來越緊要。”袁先生低低的象是自言自語,徐尚書從暖窠裡提起暖水壺,給袁先生杯子裡添了水,自己也添了一杯,坐下抿了幾口道:“當年誰能想到官家能即了這大位?”
“是啊,”袁先生停了一會兒才感慨道:“當年大爺那樣的勢頭,先帝??”袁先生嚥下了後面的話:“誰能想大爺就那麼突然一場大病就沒了,四個皇子,活到先帝駕崩的,就餘下官家一個,這樣的事,誰能想到呢?”
“官家心性堅忍,咱們做臣子的,跟着這樣的明主是福氣,萬不可火中取栗,所望過多,不然,”徐尚書心悸的沒說下去,袁先生打了個寒噤,官家那樣的狠手,爲了大位,竟將兄弟殺的一個不剩,誰敢犯了他的忌,滿門抄斬都是輕的。
“東翁所言極是,小心做壁上觀纔是上策。”袁先生帶着絲絲懼意喟嘆道。
剛進二月,四皇子秦琨定親長安侯祝家二娘子祝明豔的事就熱鬧風光的明旨頒到了祝府,李恬長長舒了口氣,吩咐悅娘給四皇子送回去。悅娘痛快的領了差使,命人扛了箱子,到后角門要上車了,這纔想起來,雖說那位四爺定親開府的旨意已經下了,可要成親搬出來,那怎麼着也是秋天的事了,這會兒到哪兒尋他去?禁中她可進不去。
悅娘在角門口呆站了一會兒,跺了跺腳正要厚着臉皮回去尋李恬問問,青枝笑盈盈的從月亮門轉出來道:“五娘子說你必定還在這兒發呆呢,果不其然,五娘子說了,他領着戶部,幾乎天天在戶部坐着,你到戶部尋他還東西去。”悅娘長舒了口氣,撣了撣衣襟,擡着下巴‘哼’了一聲道:“這還用交待?我早想到了。”說完,不等青枝說話,急忙擺手道:“這差使要緊,我得趕緊走了。”
五皇子一早到清風樓吃了早飯,一臉煩惱愁容的和黃淨節抱怨道:“你讓人替我到法臺寺燒幾柱香去,這幾天事事不順,四哥定親這事,他自己肯定不當喜事看,要是巴巴的上門道賀,這馬屁指定得拍到馬蹄子上!昨天我守在他必經之處,就想守個不期而遇,順口恭喜一聲,既全了禮,又不至於招他惱怒,誰知道守了將近兩個時辰,月亮都升上來又落下去了,人影也沒看到!今天天剛亮我就起來了,誰知道說他已經到衙門去了,昨兒那麼晚,今天早成這樣,他難道不用睡覺的?!”
黃淨節看着越說越悶氣的五皇子勸道:“也不必非等個偶遇,五爺上門道聲賀,餘話不提也一樣。”
“唉,今天無論如何也得尋他道聲賀,不然就是我失禮了,我去衙門尋他。”
“五爺,再怎麼着賀禮不能少。”黃淨節邊說邊從几上取了封好的紫檀木匣子遞過去,五皇子伸手接過,託着出了小院,順手扔給小廝,出側門上馬往戶部衙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