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恬進來見了禮,孫老夫人招手把她叫到面前,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關切的問道:“聽說又受了寒,好了沒有?”
“已經好了,讓老祖宗牽掛了。”李恬柔順的答道,孫老夫人鬆了口氣:“那就好,前兒姜太醫過來診脈,說今年沒給你開過方子?”不等李恬答話,孫老夫人接着道:“這可不行,你是自小吃慣姜太醫方子的,你看看,今年沒吃,從夏天到現在,你這病就沒斷過,我跟姜太醫說了,讓他這幾天到你府上去一趟,你外婆不在了,還有我呢,好孩子,別跟老祖宗客氣。”孫老夫人擋回了李恬還沒說出口的辭謝,轉頭看着周老夫人和吳夫人道:“我跟恬姐兒外婆是自小的交情,這孩子我看着她長大,她這脾氣性格兒極招人疼,孝順這一條就不說了,最難得的是懂事識大體,凡認識的女孩兒都跟她要好,我疼她比疼那幾個孫女兒還多呢。”
“我有幾年沒見這孩子了,一轉眼就長大了,生的真是好。”周老夫人仔細打量着李恬道:“不象她外婆,跟她父親越來越象。”
“可不是,看到她我就想起她父親當年,那樣的才氣,那樣的人品,我記的成親那天,她母親和她父親並排站在一起,真是一對金童玉女。”吳夫人看着李恬,感慨的憶起了當年,李恬溫婉的笑着,這幾位老夫人、夫人看着她憶當年,自然沒有她插話的份兒。
“要是她父母還在,這孩子得多福氣。”吳夫人又感慨了一句,孫老夫人目光在吳夫人身上頓了頓笑道:“都是過去的事了,這孩子現在也是個有福氣的,咱們這些老婆子說這些陳年舊事,她們聽着有什麼意思?恬姐兒和明姐兒出去玩去吧,省得跟我們一起坐着悶氣。”
“還想在老祖宗身邊多沾些福壽呢,老祖宗就要趕人走了。”李恬笑道,孫老夫人笑起來:“要沾福壽還不容易,一會兒你們兩個過來給我揀福豆。”李恬笑應了,和祝明豔團團辭了諸老夫人、夫人,從側門出了內堂。
李恬稍落後祝明豔半步,若有所思的看着祝明豔筆挺的身姿,祝家是本朝首曲一指的將門之家,論打仗和軍中威望,沒有哪家能望其項背,祝家子弟幾乎個個從軍,悍勇能戰之人極多,祝明豔的父親長安侯祝文起十二歲從軍,從士卒做起,一路敵血一路軍功,到三十六歲那年從父親老長安侯祝忠勇手裡接過西北軍,不管是文武百官還是軍中將士沒有人說半個‘不’字。祝明豔的長兄祝明銳也是十二歲從軍,如今已經是令人不容小視的少年將軍,與這樣的人家結親,確實是葉貴妃和四皇子最好的選擇,文有東陽郡王府葉家,武有長安侯祝家,宮中又有葉貴妃,四皇子就佔盡了地利和人和。
孫老夫人讓自己陪祝明豔出來是什麼意思?李恬微微蹙了蹙眉頭,一時想不明白孫老夫人的用意。
“聽說他們府上請了邢大家過來,我想去聽聽,你去不去?”祝明豔轉頭看着李恬問道,邢大家是京城出名的小唱名家,以唱功精緻、擅演繹唱詞意境著稱,年近四十,已極少出來走動,沒想到東陽郡王府竟請了這麼位大家過來,李恬猶豫了下笑道:“這樣難得的機會,肯定要去聽聽的。”
祝大家唱曲的暖閣裡已經聚了不少人,見兩人進來,林珂忙掂着腳尖招呼道:“恬姐姐,這裡這裡,我們都在這裡呢!”李恬笑着點頭示意知道了,轉頭正要邀祝明豔,祝明豔先開口道:“我嫌她們吵,你去吧,我和姜三娘子一處坐着去。”
李恬順着祝明豔的目光看過去,見臨川侯府三娘子姜碧荷已經站起來,端莊溫婉的笑着和兩人致意,李恬知道祝明豔和姜碧荷一向交好,兩人都是不願意應酬俗人的清高脾氣,也不多話,和祝明豔你東我西,各尋各的伴兒。
聽了一支曲子,林珂捂着嘴打了半個呵欠,看着聽的入神的俞瑤芳,往李恬身邊湊了湊,低低的嘀咕道:“都說這個邢大家越來越清雅,我看是越來越無趣,咱們去別處看看吧,那邊戲臺上聽說還有胡旋兒,要不看出雜劇也比這個有意思。”
“我聽着好,你耐着性子聽聽,聽進去就好聽了。”李恬可不願意四處走動,誰知道事兒在哪兒等着她呢,窩在這裡安安靜靜聽聽小曲兒最好不過。
“我陪你去看胡旋兒,邢大家唱的好是好,聽多也沒意思。”蔣珊笑着接過了話,林珂猶豫了下,和李恬交待道:“我們一會兒就回來,你和瑤瑤要去哪兒玩,得等我們回來。”
“嗯,”李恬點頭應了,林珂和蔣珊站起來,悄悄出了暖閣,往別處尋熱鬧去了。
連唱了兩支曲子,邢大家停下來休息,俞瑤芳轉頭看了看問道:“阿珂和阿珊呢?”
“聽的不耐煩,出去看胡旋兒去了。”李恬要了碗擂茶抿了口答道,俞瑤芳往後挪了挪,和李恬低聲閒話道:“你那個嫂子還不錯,本份,你怎麼想起來帶她過來?對了,前兒你不是說受了寒,不怎麼舒服麼?”
“老夫人七十壽,這樣的喜慶事兒不來不好。”李恬迴避了爲什麼帶王二奶奶來的問題:“我看你阿孃氣色一天比一天好了。”
“嗯,一來沒那些閒氣生,二來,我阿爹整天讓人燉這個燉那個的給我阿孃調理身子,一心想再讓我阿孃再生個嫡子出來,這會兒知道着急了,早那些年幹什麼去了。”一提這個,俞瑤芳話裡話外又溢出絲絲忿忿之意,李恬笑着拍了拍她:“好了,別總揪着不放,你阿孃不計較,你就得放開,大郎和二郎還好吧?”
“敢不好?我舅舅特意寫了信回去,給他們兩人挑了個厲害的先生,上個月來信,說跟着先生北上游歷去了,連個小廝也沒讓帶,說先生說他們紈絝太過,要下重手好好校一校。”
李恬聽的挑了挑眉梢笑起來,這大冬天的往北邊遊歷,能想出這樣的法子,看來這先生是真厲害。兩人低低的說了好一會兒閒話,見邢大家站起來,跟着個婆子出去了,玉葉忙去問了,原來是前院叫過去唱文會的新詞,俞瑤芳失望的站起來道:“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看來是聽不成了。”李恬掃了眼屋角的滴漏笑道:“快到開宴的時辰了,咱們過去吧。”李恬吩咐銀樺在暖閣等林珂回來,俞瑤芳擺手笑道:“咱們尋她去,你讓銀樺在這裡等,就是等到了,回頭也不知道到哪兒尋咱們。”俞瑤芳邊和李恬往外走,邊笑着解釋道:“他們府上今年宴會安排與往年不同,剛你進去給老夫人請安了,沒聽到交待,說是今年宴席不擺在一處,就散在這園子裡,也不限誰坐哪一處,誰願意和誰坐哪一處,就坐哪一處去,菜品點心也隨各人口味,說是寫了水牌現點的,咱們先去尋阿珂,然後再去尋處合適的地方。”
“這倒有幾分意思。”李恬驚訝道,兩人說着話,往跳胡旋兒的戲臺過去。戲臺前聚了不少人,卻沒有林珂和蔣珊,兩人尋了一圈出來,問了婆子,說是看到兩人往湖邊去了,李恬和俞瑤芳找了一大圈,也沒尋到林珂和蔣珊,園子各處大大小小的宴席都已經開始,俞瑤芳皺着眉頭道:“這麼大個園子,這麼多人,到哪裡找去?!我累壞了,咱們也尋個地方歇一歇。”
這會兒園子裡幾乎沒有空閒的地方了,兩人只好在臨湖一處極小的暖閣裡坐下來,跟當值的使女要了個羊肉鍋子。片刻功夫,幾個廚房的粗使丫頭婆子捧着鍋子、羊肉等各式菜品並調料流水般送上來,暖閣裡當值的使女從婆子手裡接過盆備用的羊肉清湯,低着頭、小心翼翼的捧着,不知怎的腳下突然一絆,整整一盆羊肉清湯全扣在俞瑤芳身上,從腰間直淋到腳底。
俞瑤芳嚇的叫出聲來,藤黃急忙撲過來拉起俞瑤芳的裙子,李恬急忙探手去摸跌落在地上的銀盆,見盆沿只是微溫,拍着胸口長長的出了口氣,幸好的是溫的,這要是一盆滾熱的肉湯,俞瑤芳半條命就沒了。
“你這是怎麼當差的?!”藤黃見俞瑤芳裙子貼在身上,渾身上下油淋淋水滴滴,又氣又急,眼淚都出來了,忍不住指着翻湯的使女斥責道,那使女早嚇的抖如篩糠,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求大娘子饒命!婢子該??死。”使女大約想到了會有什麼樣的重罰等着自己,嚇的上牙磕着下牙咯咯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