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

去何府的路上,雲青攜妻帶子,坐在何靖華的車裡,而玉露、羅正、巧兒則坐着雲山的車,玉露抽空問羅正:“舅父、舅母可好?”

羅正笑道:“都好,而且不日要回國,讓我在上海或蘇州兩地尋套房子,以便日後定居之用。”

玉露聽了十分歡喜,笑道:“這下可好了,終於回來了,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姐可一同回來。”

羅正笑道:“姐夫學業已滿,姐姐自是要回來,二哥也說回來,大哥因有事未完,還要再等幾年。”

兩人原本閒聊,三言兩語竟轉到譚芷身上:“表哥此番定居國內,可否想過婚姻大事?上次問你說不急,你到底是何心意?譚芷爲你可是傾盡了心,你若是有心,我當助你,你若是無心,也趁早說出,免得辜負了人家姑娘一片癡心。”

羅正笑道:“我與她只不過一面之緣,倒是覺得模樣不錯,性格也開朗,只這些就談婚論嫁未免太輕率了吧。”

到了何府,所遇之人都笑道:“終於來了,快進去吧,夫人都打發人過來三四趟了,再不來就要開戲了。”

看戲的時候,因有袁克文在場,玉露故意拘着秋水在身邊,不許她亂走,沒想到袁克文竟親自扮上戲,唱了一出貴妃醉酒,滿眼迷離,嬌媚頓生,眼睛始終不離秋水左右。

玉露有些不快,甚至連那些戲詞聽了也覺得似向有意秋水示愛,耐着性子坐了一會兒,推說換衣服,帶着秋水走了。

雯藍因譚慶生未到場,聽靖華說,打發人連請三次,譚慶生都推說有事,不肯過來,想是因昨日之事生氣了,也無心看戲,略坐了坐也走了。

慧姍倒是興致勃勃的,可剛坐下沒多久,玉寬有事要出門,她出去答兌玉寬也走了。

漸漸的戲臺下,只剩下何夫人和幾位太太等,譚芷也覺得沒趣,也起身走了。

袁克文自從秋水走了,眉目也不顧盼生輝了,唱腔雖還圓潤,臺下的人三三兩兩開始聊起天來。

譚芷信步向花園深處走去,想着羅正雖到了,只不過淡淡跟他招呼一聲,就沒再理睬她,想是癡心錯付,她雖然喜歡他,卻不是無理糾纏之人。正悶悶走着,聽前面有人說話,她忙站住身,見秋水正央求玉露:“小姐,不是說要換衣服嗎,怎麼又不走了,別一會兒回去,戲演完了。那個袁克文平時看着尖嘴猴腮,扮上戲倒有幾分楊貴妃的味道。”

玉露笑道:“你這丫頭越發胡說了,難道你見過楊貴妃。”

秋水笑道:“我雖未見過,見他如此裝扮上,美豔不可方物,也覺得楊貴妃若長成這樣,也不枉唐玄宗三千寵愛在一身了。

譚芷心裡暗笑:“人人都羨慕那三千寵愛在一身,殊不知終有落花水去時,倒不如尋得一心人,勝似那整日裡想着如何爭寵?可又一想,即得一心人又能如何,自己還不是爲了得羅正傾心,而在做不願做之事,這些日子琴也彈了,詩了做了,到頭來只換得他淡淡一笑。”

譚芷因玉露是羅正表妹,索性連她也不想見,悄悄順原路往回走,見素雲正抱着刻兒看孔雀,遂也站了一會兒,刻兒道:“是二叔叔命人送來的。姑姑若是穿大花衣裳就好了。”正說着話,小丫頭慶兒捧着一塊洋花布過來,刻兒忙從素雲懷裡下了地,讓素雲也牽了一角,果然花布展開片刻,孔雀開屏了,那雀翎在陽光下閃着金光。連譚芷也第一次看見,從地上撿了一根小棍,去逗弄孔雀,孔雀淡淡白了她一眼,傲慢地踱起步來。

譚芷也不閒着,舉着小棍圍着孔雀直轉,刻兒在一旁急道:“姑姑別惹事它,姑姑穿得太素淨了,總看到姑姑,它就要收起屏了。”

譚芷跟着玩了一會兒,孔雀雖未收屏,看久了也沒什麼意思,何況孔雀雖美,身上卻有一股味道,薰得人直頭疼,略站站就起身走了。

因過年,樹上花上都結滿了綵帶,有時候一步能跨過去的路,竟要繞出很遠,譚芷趁着邊上沒人,一會兒從樹叢間跳過去,一會兒再鑽過去,後來索性不走了,找了塊較平坦的山石坐下來。遠遠仍能聽到鑼鼓聲,及咿咿呀呀的唱段,不過此時已不是袁克文在唱,是高亢的大花面聲。

譚芷剛坐下不久,面前水池裡忽被人投了一塊石子,濺起水柱竟有一兩滴落到譚芷身上,譚芷扭頭,見袁克文笑嘻嘻地站在她身後,手裡拿着石子,剛要做勢要扔,見譚芷回頭瞪他,忙把石子握進掌心裡,張開手,順着手指不着聲息地落到地上。

袁克文笑着走過來:“怎麼妹妹也有心事了?”

譚芷道:“我何嘗有心事,只是你唱的實在難聽,故而走開罷了。”

袁克文笑道:“看來上趕子不是買賣,不論天津北京還是上海,一聽我要票戲,哪個不是爭着搶着買票,甚至一票難求,我袁克文的戲,豈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聽的。對了,你可看見秋水了。”

譚芷道:“看見了,她還誇你扮得楊貴妃俊呢。”見袁克文嘴咧大了,她又道:“只是說你卸了妝就難看多了。”見袁克文嘴又變小了,譚芷側目問道:“難道真如傳言,二哥哥看上秋水了?”

袁克文嘆了一口氣:“可惜你二哥哥臭名昭著

,連雲山都不肯幫我。自從與唐志君分開,我一直謹守本份,怎麼你雲二嫂子,仍那麼防着我,好像我是洪水猛獸似的。”

譚芷笑道:“你謹守本份也就那麼幾天罷了,別看秋水是丫頭出身,二嫂子卻待她情如姐妹,豈能容你糟蹋。”

袁克文問道:“難道我就真那麼不好?要容有容,要貌有貌,要纔有才,何至於辱沒了她。”

譚芷道:“甭說別人信不過你,就是你自己敢對自己承諾,你會長長久久愛秋水一輩子,始終不渝嗎?否則我還是勸你放手,有朝一日若你負了秋水,怕是你和雲二哥的情誼也要受到牽累了。”

袁克文聞言怔了一下,想起以往不論是劉梅真、小桃紅、小鶯鶯還是唐志君,遇到哪個不是覺得這個是天下最好了,定能長長久久,只不過一年半載光景就厭了。而秋水不論姿容都不能與前面幾人相比,憑什麼讓自己一心一世都戀着她。連自己都沒準的事兒,韓玉露信不過他也在情理之中,想到此,他苦笑了起來:“不怪說當局者迷,別說日後,就是此時,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真心喜歡秋水,或許因她那段念奴嬌唱得好也說不定。別人都說我花心,對女人逢場作戲,其實我心裡最明白,遇到哪個我都是想跟她們好好過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