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八

等人都散了,佳紅拉着玉露的手笑道:“素日在家你也是事事不理的,怎麼出了閣倒跟變了個人似的,剛剛你拿着單子吩咐四姐的時候,四姐正襟危坐,你看着倒像戲臺上點將的女帥,令人敬畏,連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玉露笑道:“我也想事事不管,只是表姐有命,我自然不敢推拖。剛剛不是我逞威風,是她們原本就敬我西席之位罷了。”

佳紅抱怨道:“你們家前兒請年酒,只請了幾桌,哪似我們家像唱大戲似的,就是去年婆婆大壽也沒這麼多人?”

玉露勸道:“雲山知道爹素喜清靜,要是把年酒都請到家裡,一說家裡放不下,另外,亂哄哄的,怕吵到老人們。而你們家不同,你們家親戚多,平日裡忙,少有走動,都擠到年底有空兒了,才能過來竄個門,聽說北京也來了不少人,人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佳紅笑道:“你這張嘴真是越來越刁鑽了。原本想把請年酒定在正月初十,那時放假歸家的下人們也該陸續返回了。可自初二以來,家裡已漸漸有親戚登門,娘身體尚未康復,本想借過年之機休息兩日,因此除了你們家,其餘人家請年酒,她老人家一律推辭不去。可親戚登門,她卻不能避而不見,連着兩日絡繹不絕,有時候一天四五夥,這個飯還沒擺上,那個又到了,娘便覺得身體十分虛弱,和爹一商議,若如此日日有人登門,散了開來人,還不如早幾日把人都請過來,因此便把請年酒的日子提前了。”

兩人正忙裡偷閒想多說會兒話,素雲進來說何夫人有請。兩人忙下了地,拿着擬好的請客單子去見何夫人。跟夫人商議什麼樣的客人安置在西洋樓,什麼樣的客人安置在宅子裡。

因要過何府幫忙,玉露、雲山、慧姍、玉寬每日都是天不亮過來,天黑了再回去。

轉眼到了初六早晨,靖華早早派了車過來接人,把全家人安置在韓玉露原來住的院子。然後雲山和靖華則帶着人,開着車去各處碼頭及車站接人。

老太太初次到何府,覺得跟北京的王府差不多,讓慧姍帶着前院後院轉了一圈,走累了,方回屋休息。

韓夫人和韓晴也剛剛從佳紅原來住的西院兒回來,姑嫂坐一處正談論,沒想到玉露和佳紅在何府住的屋子竟比自家裡住的還好。

慧姍扶着老太太進院兒,迎面見秋水端着茶盤出去,老太太問道:“好幾天沒見你,你跑哪兒瘋去了?”

秋水笑道:“小姐早把我安排在此處,我專管供應客人們茶水。”

老太太道:“這裡比不得家裡,做事兒別太莽撞了,說話行事都要小心些。”

秋水笑道:“小姐囑咐得我耳根子都要磨出繭子了,老太太你就省省心吧。快進屋嚐嚐我泡得茶,好不好喝。”說完三步兩步晃出了院子。

雯藍因要去前面招呼客人,譚芷不喜與人應酬就獨自留在後院,閒着沒事跟秋水聊天,問秋水幾歲了,可訂了親沒有,聊着聊着就聊到羅正身上,秋水正在洗茶杯,聽譚芷問她是否認識羅正。

秋水擡起頭狐疑地看了一眼譚芷:“那是我家表少爺,小時候時常住在我們家,只是近來年紀大了,纔出國讀書去了,從小跟我們小姐一個師傅學習文章,表少爺說,他將來的夫人,琴棋書畫上一定要賽過我們家小姐。”

譚芷道:“你們家小姐才色兼優,羅公子眼光也太高了吧。”

秋水道:“表少爺說了,寧缺勿濫。”她衝了壺茶,本想讓譚芷幫着嚐嚐味道如何,一轉身見譚芷不知何時出去了。

譚芷有些傷感,玉露才貌雙全,自己容貌已遠有不及,琴棋書畫更無一精通,看來想嫁給羅正,真是異想天開了。

不知不覺來到韓玉露原來住的房子,想進去找兩本書看,知道玉露的祖母等暫在此處休息,不敢大聲,悄悄進了院子,見韓秋桐與胡泰裕對面而坐正在下棋,她站在背後,想跟着學學,以往一看到別人下棋她就頭疼,勉強能跟雯藍下兩局也是勝少敗多。

可如今看韓秋桐與胡泰裕下棋,譚芷覺得頭更疼,兩人的水平,豈是自己這半吊子能看懂的,譚芷問韓秋桐:“伯父的棋藝與玉露姐誰更高些。”

韓秋桐擡起頭溫和地笑道:“她讓我兩個子,勉強能和棋。”

“讓兩個子兒!”譚芷耐着性子又看了一會兒,思索着自己想要贏韓秋桐,他得讓自己幾個子兒?十個還是二十個……?

越看越覺得心灰意冷。索性不再看,獨自一人進了書房,案子、書架上仍照玉露以往羅列着各式書籍,隨便抽了幾本,一本史記、一本後漢書,只翻了兩頁就又放回去,後悔當初不該大哥一讓自己讀書,自己就想着如何逃跑。

估摸着若自己此時用功,達到羅正所要求的才學,不知得多少年才行。大哥每當讓她讀書,總說蘇詢二十六歲發奮讀書,後來成爲唐宋八大家,你還來得及。她此時有個疑問,不知蘇詢苦讀多少年纔有此學問。若自己學了二十幾年才能達到羅正要求,若那時羅正已娶妻,自己這二十幾年光陰豈不是要虛度了。

她找了半天,找了一本琴譜《碣石調·幽蘭》,翻開一頁,見上面寫着

‘耶臥中指十上半寸許案商。食指中指雙牽宮商。中指急下與拘俱下十三下一寸許住末商起。食指散緩半扶宮商。食指挑商。又半扶宮商。縱容下無名於十三外一寸許案商角。於商角即作兩半扶挾挑聲。……’看了一會兒,沒看明白,見牆上掛着玉露當初彈的那把古琴,已被靖華重新請人續好了弦,她起身拿過來,對照着琴譜,可不知道宮商角羽徵是哪部分。

她試着彈了一下,可手指好像不分家似的,她用中指捻着琴絃,食指無論如何也夠不到另一根弦,本想放棄,可一想到羅正,馬上振奮起來,繼續努力,聽那屋老太太道:“巧兒,這是誰家孩子的脖子讓人掐了,快去看看。”